第14章 第十四章Chapter14好久不见

十一月初白市刚进入冬季,气温还是宜人的十几度,季竹音穿了件米厚毛衣,配着黑蓝色格纹蓬蓬蛋糕裙,脸上化着淡淡的妆,背着银色小书包往宿舍走,边走回复程咪的消息。

程咪发了很多张图片,有美食有风景还有周家乐。

季竹音逐条回复,就是越过周家乐那一条。

也不知道程咪是什么运气,报的大学正好在周家乐学校隔壁,两人在螺蛳粉店重逢。

那天晚上周家乐哭着打电话给程咪说,他后悔了,他之前被迷惑了,其实心里还是很爱很爱她,让程咪再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等等一系列渣男发言,再加上长达一周的追求,程咪和他复合了。

外人怎么拉也拉不住程咪彻底掉进周家乐的死循环。

两人在一起不到两个月,周家乐又在网络上聊骚被人拿着证据拍到脸上,程咪也依旧坚持周家乐只是一时犯错,之后会改的。

季竹音看着手机上的聊天记录摇摇头,她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劝过、骂过、隔着电话骂,飞过去骂都用过,程咪还是无动于衷,坚信周家乐真的改过自新。

她都怀疑,周家乐是给程咪下了什么情蛊、什么魔咒,南墙都撞烂。掉进悬崖粉身碎骨了还要爱。

“忧愁什么呢?”裴于怀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站在她身侧手里拿着一束白色风信子。

季竹音看着他皱了皱眉;“你怎么又来了。”

裴于怀已经将花塞进她怀里,一本正经地说;“想你了。”

季竹音干笑两声,从她上大学开始裴于怀就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时常飞过来找她,不为别就送她一束花,然后让她请一顿饭。

“不难坐飞机啊。”季竹音上下打量他,浑身神采奕奕地没有丝毫疲惫。

京城和白州相差将近两千公里,还没有直达的飞机,中途换高铁一来二去小半天,就来见她一面,又飞回去,来回票钱都够他吃一顿好的了。

“难啊。”裴于怀笑着慢慢靠近她;“你要是做我女朋友就不难了。”

季竹音将花塞进他怀里,毫不留情地往前走;“飞回去躺着吧。”

裴于怀跟上和她并排走,语气夹着微微的委屈;“七楼,你就这么绝情的吗?”

季竹音漫不经心地“哦”了声。

路过他们的人都会停下来看一眼,然后捂着嘴偷笑,裴于怀虽然不在这个学校,但认识他的可不少,每次季竹音回宿舍都会被问,粉毛今天来了吗?去教室上课也经常被问,你和粉毛今天去吃什么。

更加绝的是她室友还偷偷在学校建了个群,群名叫“粉毛追爱计划。”

面对裴于怀的追求,季竹音拒绝过什么话都说了。可不管是好听的不好听的,对裴于怀都没有用,他只会笑着说;我就追定你了、这辈子就贴你身上了、我就喜欢你、我就追你……

就像现在,裴于怀看着她脸认真地说;“季竹音,我就追你一辈子。”

季竹音无奈地笑笑,周围的人都在说他们好配,劝她和他在一起。

特别是她的对床刑妍每天都在她耳边说;要是这么帅的男生追我就算我不喜欢我也要跟他在一起。裴于怀多好啊,现在哪有那么好的男生,季竹音你可别不识好歹。.......

不得不承认裴于怀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

二零二零年,年初新型冠状病毒开始广泛传播,城市封锁,居民被困家中看着电视新闻爆出感染人数和致死率人心惶惶,季宗第一批被派往前线支援,蒋文跟随后当地医疗迅速组成一个应急团队,随时准备面对各种突发状况。

季竹音独自一人困在家里,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时时关注新闻,在心里祈祷最新报道感染医护人员里没有季宗。

奶奶外婆在更是急得上蹿下跳,担心在前线的大的,又担心独自在家的小的。

病毒传播速度极快,仅仅两天时间云厦从原本的一例,变成疑似两例,再到十人确诊,到现在发现一例的第四天,近百人确诊,两人死亡,社区大面积的消毒,挨家挨户检测。

季竹音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满心的急躁和担忧,手机电视随时开着,只要有新消息就立马查看。

茶几上手机响起,季竹音立马拿起,看着备注是季宗,心瞬间被吊起,待到季宗的声音响起才落下。

“音音,吃饭了吗?”

季竹音舒了口气,笑着对电话那头的季宗说;“吃了,刚刚吃过,爸爸你吃了吗?”

“我还没。”电话那头的季宗问;“家还有吃的吗?”

“有,家里的囤货我再吃一个月也吃不完。”蒋文喜欢囤东西,又加上奶奶外婆喜欢往家拿,家里确实有很多囤货,米面菜油都有,加上社区发的一些,季竹音足够吃还分出些。

“你在家要好好吃饭睡觉,不要出门.......”

季竹音听着季宗说话就想哭,控制不住地哽咽,在确认季宗没事后,匆忙地要挂电话;“爸爸,你快去吃饭吧,多注意身体。”

国外疫情也传播迅速,陈曲年所在的地区是疫情高发地。

季竹音什么也做不了,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

有一晚陈曲年突然没在群里保平安,季竹音没忍住给他发了消息。

【煮咪;注意防护,好好吃饭。】

【N;你也是,新年快乐。】

季竹音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除夕。

屏幕上方弹出一条通知,不知是哪个软件的通知,季竹音扫了一眼,本想划走,但看到内容后又停下,除夕对着月亮许愿很灵!!!

对着月亮许愿?假的吧。

窗外的月亮很亮,季竹音跪在床上,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眼。

希望在前线的父母平安归来,亲人朋友健康无事、远在他乡的陈曲年平平安安。

疫情闹了三月才正式平息,各方面稳定下来,城市渐渐解封,学校陆续开学。

季宗也平安从前线回来。

那晚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季竹音吃得很开心,这段时间她自己一人都是随便对付对付。

蒋文大笑着给季竹音夹菜;“慢慢吃,慢慢吃都是你的。”

“太好吃了。”季竹音竖起大拇指,她现在才明白能和爱的人吃每一顿饭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饭桌上充满欢笑声,家人平安、朋友平安、她现在超级幸福。

-

二零二二年、十一月二十七号夜晚,白州下了场大雪。

季竹音收到陈曲年的订婚邀请函。

南方第一次下这么大的雪,大晚上的所有人都爬起来兴奋地往外跑,宿管阿姨怎么拦也拦不住,不一会操场就打起了雪仗。

季竹音也跟随着人流出了宿舍,但她没去操场,而是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看着远处的他们打闹。

暖黄色的光从头顶洒下,寒冷迎面带来的感触却不是冷,雪好像减了速,落在羽绒服上哒哒响,腿上的手机震个不停。

她太迟钝了半天反应过来。

原本想关静音,手一滑点到其中一条语音,语音里张京感慨万分;“时间过得好快啊,一晃眼我们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一条语音完自动播放下一条

“真的没想到我们这几个人中早结婚的会是阿年,高中那会我还觉得以阿年这性格怕是要孤独终老,谁想啊,居然是我们这几个人当中最先有家庭的人。”

“唉,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呆子别羡慕了,阿年幸福了,你这纯情小处男就偷偷哭去吧。”

语音停止,季竹音退出群聊,点开陈曲年的聊天对话框,雪落在屏幕上她用手扫开,一张婚纱照弹了出来。

嗯,陈曲年要订婚了。

陈曲年要结婚了。

她低头凑近仔细看上面的字,无奈雪落得越来越多,屏幕模糊一片怎么也擦不干净。

急得她眼泪都掉了下来,手扯着衣服不停地擦屏幕;“怎么这么多雪,下什么下啊,干嘛落到我屏幕上........”

“干嘛落到我屏幕上......”

最后越哭越大声,暴躁地拿起手机甩了甩;“干嘛落到我屏幕上我都看不清照片.........”

“哭什么哭...”季竹音用力地抹了把脸;“哭、哭、哭怎么就知道哭,没用的废物,.......”

越说越控制不住,眼泪流着半天喘不过来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身子微微抽搐着;“有什么好哭的....有什么好哭的.....”

仰着头,雪就像是一根根刺,扎在她脸上,寒冷顺着血管进入,慢慢地冻住她的心,原本剧烈的心跳停止,风一吹,碎一地。

忽然间身前像是被什么东西罩住,带着寒风的气息,一双温暖的手捂住她的眼睛;“七楼,别掉水晶了我捡不过来,就便宜别人了。”

裴于怀掌心湿润,心却被这湿润烫了道口子,苦涩灌进血液,流向全身。

坐的这处又没有任何遮挡,风使劲往身上吹,季竹音身上只穿了件羽绒服,里面是单薄的睡衣,身体微微发着抖。

这座一晚明早不得成人人打卡的大雪人。

“七楼,人家下雪堆雪人,你搁这当雪人呢。”裴于怀脱下身上的衣服盖在她腿上,开玩笑地说;“真好啊,雪人也不用堆了,抱个你回家算了。”

季竹音哼哼笑了两声,把眼睛从他手下移开,低着头抬了抬脚,在空中晃了会;“我请你吃饭吧。”

“行啊。”裴于怀连点头;“现在走呗,我车就停在前面。”

季竹音吸了口气站起来,原地跳了两下抖掉身上的雪,又把腿上裴的衣服拧起来抖了抖,抖完之后转手递给他。

裴于怀没接她递过来的衣服,而是说;“去宿舍换身衣服再去。”

“不换了,我们去KTV,哪有空调。”季竹音也不管他答不答的,把衣服塞他坏了就往前走。

裴于怀也只好跟上,不换也没事,他开车来的,车上有空调。

下大雪的原因,KTV里没什么人,季竹音定了个包间。

从学校到这她一句话也没说,进了包间脱了身上的羽绒服,拿起桌上的酒就往口里灌。

苦涩在口腔里蔓延开,后调夹着丝丝的甜,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一瓶就已经喝完。

裴于怀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伸出想拦住她的手又缩了回来,什么也没说开了一瓶和她碰杯。

包厢安静,只有酒瓶的碰撞声,和承重的呼吸声,屏幕闪烁着不同歌曲封面,愉快地、伤感地......。

季竹音还是那么菜,不到四就开始身体摇摇晃晃,五瓶过后又哭又笑。

“裴渣,你知道吗,我身体里面在下冰雹。”季竹音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指着心口撇着嘴:“哎哟,打得我心好疼.....真的好疼。”

裴于怀拿过她手里的酒瓶,想拍拍她头安慰,手伸出又不敢放下。

“怎么就下冰雹了。”季竹音摸着自己的心口重复着一句话:“怎么就下冰雹了。”

裴于怀听懂得她话里的意思,也知道她的难过,轻声安慰:“我给你挡住,下冰雹我给你挡住。”他不会安慰人说的话也虎头虎脑,要是真的是一场冰雹就好了,他定给她挡住……

可这不是冰雹,他直视这份疼却毫无办法。

忽然间肩膀一重,裴于怀回过神小心翼翼地侧过头,下巴磕到她的头顶,被她伸手推开,呢喃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

她就这么靠在他肩膀上,睫毛上还沾着未落下的泪花,可怜极了。

裴于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静静地盯着她,手缓缓抬起,接住那滴落挂不住的眼泪。

他到底有多好,让你这么喜欢、这么难过。

“裴渣这是梦吗”季竹音想起什么,脑袋从他肩膀移开,眼睛亮亮的语气十分肯定:“对,这就是梦,我之前就做过这样的梦,睡着就回去了。”

“睡觉。”季竹音点着头,闭上眼睛想哄睡自己:“睡觉,睡觉,快睡觉。”

看她双眼紧闭命令自己快点睡,裴于怀既好笑又心疼,要是梦该多好啊,睁眼醒来就不难过了。

睡了半天睁开眼还没回去,季竹音干脆不睡了转着脑袋上下打量裴一会,“啧”了声扯着裴的头发:“真丑,像是娘娘腔。”

裴于怀脸唰地一下就黑了,之前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喜欢粉色头发男生,很奶狗,他染了这么多年,漂的头都疼了,现在说他娘娘腔了。

白糟这么多年罪,还天天被当鸭。

季竹音皱眉瞪他一眼:“你笑什么,吵到我睡觉了,明天我还要去接心好出院呢。你快闭上嘴巴。”

裴于怀点头按照她说的做,不笑就这么看着她,这梦做得都回到高中了。

又闭眼了会,季竹音好像清醒过来,看着望着天花板开始自言自语:“都是假的,不是梦,是我的胡思乱想。”

说着说着低下头,轻轻地呢喃一句:“陈曲年要结婚了怎么办。”

怎么办,陈曲年要结婚了。

他初恋开花结果,所有人都在期待他们、祝福他们。

她怎么会不知道,所有有关他的消息她都知道,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不愿意面对,骗着自己不在乎。

逼着自己站在朋友的位置,放下不要喜欢。

可就是没用、我模糊了所有情感,思想铭记不要再喜欢你,心却不听话,偏要喜欢,偏要喜欢……

可当那条消息是他亲自发来时,她再也绷不住了,前面所有的建设坍塌。

怎么会不在乎,怎么会不喜欢,他的名字就像是深深地刻在心底的诅咒,跟随着生命跳动,永远封存,生生不息。

在每个想起他的夜晚,感知喜欢发酵、延续更深的时刻,她都用力地撕扯,周围鲜血淋淋而那几个字却纹丝不动。

她既无奈又痛苦。

无奈的是自己在不喜欢他的这条路上走了这么多年,痛苦却是蓦然回首既发现自己走错了,走的还是看不到尽头的喜欢。

出酒吧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学校是回不去了,裴于怀在附近酒店开了一间房间。

季竹音嘴一直没停过,断断续续说着,这个照片,那个照片....

裴于怀将人放到床上,帮她脱了鞋子,盖好被子,一切都弄好,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听着她嘟囔。

季竹音不知道在做着什么梦,乱七八糟地说着,时不时举起手笑几声,又摇着头哼几声。

应该是个热闹场景。

裴手机铃声响了,是张京打开的,他看了床上的季竹音,走到阳台上接起。

电话刚接通,张京这个大喇叭声响亮地嗷了句。

裴于怀把手机拿远了点。

张京在酒吧DJ声很大,生怕他听不见扯着嗓子喊:“阿裴,你死哪去了,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我们单身聚会,就差你了。”

裴于怀看了眼床上的季竹音,站远了点;“我不来。”

“你又去找七楼了。”

裴于怀没说话,张京继续说:“不是前天去过,怎么今天又去了,你这天天去也不嫌弃累。真的是,这次又去干嘛。”

裴于怀手撑着栏杆,淡淡地说:“下雪了。”

“下了破雪你有什么可去的,真TM的脑子有病。”张京可能有点喝醉了开始数落起来:“不是我说裴于怀,你坚持这么多年,心是铁做的也得被磕出个洞了,季竹音还是无动于衷,你还不明白吗?”

张京叹了口气,也是真心疼自己兄弟,这大雪天的没飞机坐,开个车晃过去,见上一面又匆匆往回赶回,什么也得不到,说不准还被嫌弃。

张京又叹了口气 :“阿裴咋要不放弃算了,做回从前的你,多潇洒,多快活啊。”

“还有,七楼一看就……。”张京听见嘟嘟两声,拿上手机一看通话已结束,大骂一声,摇摇头:“王八蛋,你不听劝你活该,就TM的活该受着吧你。”

过了会儿张京又点开裴的微信,按住语音按键,苦口婆心地说:“裴于怀,我都是为了你好,我哪点骗过你。”

“初中那会,我叫你不要做渣男伤女孩子心,之后会遇上因果报应,你不听,女朋友换得比我衣服还快,遇见季竹音了吧,知道难了吧,头疼了吧。现在我劝你不要再当舔狗你有不听,到时候又遭报应。”

“唉,这都是你之前欠的风情债,活该吧你。劝你早听我的话自由潇洒过一辈子。”

裴于怀听完语音随手把手机往后面沙发上一扔,手搭在栏杆上,看着远方发呆。

凌晨的夜,点点星光,马路上时不时驶几辆汽车。

这边偏郊区,大学在这,周围开了几家酒吧,台球厅和ktv还算热闹。

因果报应,潇洒自由。

裴于怀忽然笑了声,什么歪理。

忽然想起他小时候,他妈裴晴之前是开模特公司的,本身长得好看又优秀,眼光还特高,以至于将近三十岁还没嫁出去,家人着急得不得了,给她这相亲那相亲的,最后弄得她都烦了,跑到俄罗斯谈了个小七岁的混血回来,也就他爸。

他算是个三国混血。

小时候他妈就爱给他打扮,读幼儿园那会,女生都围着他转,所有零食都给他,男生就全体孤立他,欺负他,朝他吐口水。

他偏偏就喜欢这样的,就喜欢看那些男生气得鼻孔外翻又拿他没办法,他们越喜欢那个女生,他就越亲近那个女生。

之后到了初中更是,裴晴没时间管他,又到了叛逆期,什么坏的都沾上,那群女生更喜欢了。

初中那会随着性子,干过的混事不少,也惹了不少眼泪,从来不真心对人,那会儿还以为自己能逍遥快活一辈子。

想到这裴于怀自己都笑了。

之前他提分手,有的女的会哭着求复合,有的则是站在他面前指着他鼻子骂混蛋、这辈子都别想被人爱、没有心的狗东西、迟早会遭报应.......

那会他还不以为然,报应,他又不用真心哪来的报应。

谈多了,看了眼泪多了,他又觉得自己思想有问题,怎么不会爱人啊,没想到后来遇到了季竹音。

算报应吗?

报应他也心甘情愿受着。

季竹音翻了身,正面朝上,双手欢快地挥了挥,大声地说了句;“陈曲年,我喜欢你。”

裴于怀有点绷不住了,站在阳台上大声喊了一个字;“靠!!!”

-

陈曲年的订婚宴于十二月二号上午在京城举行。

前一天早上裴于怀问季竹音;“真不去?”

季竹音十分肯定地说;“不去。”

中午裴于怀又问了一次;“真的不去?”

季竹音依旧十分肯定;“不去。”

下午裴于怀要走的时候又问了一次;“确定不去?”

这次季竹音犹豫了,停下想了好一会;“不去了吧。”

晚上季竹音去机场送裴于怀,安检口裴于怀又又又问;“真不去?”

这回季竹音没回答,而是反问;“怎么去?”距离他订婚宴就剩十几个小时,怎么也去不了了。

裴于怀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掏出两张票,在她眼前晃晃;“走吧。”

他做好了被她骂烦不烦的准备,也做好了她忽然反悔的准备。

可能只有你真正看到他幸福才放得下,所以我早早就替你买好了这张告别票。

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街道上人潮汹涌,高楼灯火通明,饭店后厨还在使劲颠锅,不像是夜晚更像是白天。

季竹音第一次来这,却一点也不陌生,这里每一条街道她都很熟悉,从这坐地铁九号线,一直到终点就是京一大,校门往左直走三百米拐弯就是他们时常去的酒吧。

裴于怀站在她身侧,低了低头问她;“饿不饿。”

季竹音缩了缩脖子,摇头;“不饿。”

京城的气温要比白州要低,风也更大,季竹音穿得单薄,冷风吹过她想跺脚。

裴于怀拦了辆车,对她说;“我们去找张京。”

季竹音点头钻进车里,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司机讲着地道的京城话问去哪,裴于怀报了个地址。

大学这几年张京的把之前所有的创业愿望几乎都实现,大二在京一旁边开了家麻辣烫店,大三转为连锁的串串麻辣烫店,大四正式开启连锁。

在疫情这种实体店不景气大批量倒闭的阶段,他依旧完整生长,并屹立不倒,还逐渐地扩展赛道。

大四别的同学出去混实习证明,他给自己开实习证明。

厉害到很多大学老师拿张京创业经历当教学素材。

凌晨四点,张大京麻串串依旧座无虚席,大老板张京得知他们要来提前好一会儿就在店门口接待,见到他们弯腰上前迎接;“欢迎两位大驾光临。”

张京站得笔直对季竹音伸出一只手;“七楼,好久不见啊。”

季竹音笑笑确实他们有三年没见了,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和他握了握;“好久不见。”

张京笑着又把手转向裴于怀,露出职业假笑;“好晚不见。”

裴于怀毫不留情地拍开他的手;“还有坐吗?”

张京一副你看不起我的样子;“我的所有店,不管你们什么时候来,都有坐。”

张京朝门口的服务生喊了句;“小刘,二楼贵宾包厢收拾出来。”

楼上最大最好的包间,是张京专修时特意,本想着他们都到京一了,没事的时候了一来聚聚餐吃吃烧烤、喝喝啤酒谈谈心事啊,谁曾想季竹音没报京一,陈曲年去了国外,裴于怀那家伙不南不北的,最后只剩他一人,独自看着月亮买醉。

季竹音接过裴于怀递来的温水,双手贴在上面取暖,环顾四周这个不算太小的房间什么都有,大落地窗,装隔音墙,有音响大屏幕麦克风,烧烤架,烤盘,台球桌。

季竹音认真评价;“吃完饭,打个台球消消食,累了再K个歌,最后看了电影收尾,真会享受啊张老板。”

张京无情地“哼”了声;“什么叫我会享受,这些明明是我为你们这群负心汉准备的。”

裴于怀毫不客气地拍拍他肩膀;“这不是来了嘛。”

张京甩开他手;“算了快吃吧,走了三年路挺辛苦的。”

季竹音有些饿了,从咕噜咕噜冒泡的锅里随便拿了根串串,往口里送,刚嚼还没咽下去就对上张京期待的眼神。

迅速嚼完,对他竖起大拇指;“好吃,好吃。”

张京满脸自豪;“那当然,这可是我改良了好几次的版本。”

裴于怀拿了一串尝了尝无情的挑刺;“辣味太重、有点咸、牛肉有点老了,小老板要改正啊。”

张京毫不留情地回怼;“不吃滚。”

季竹音在一旁淡笑。

这顿饭一直吃到早上六点,张京加来服务生收拾。

裴于怀看了眼时间侧头问季竹音;“还早,要睡会吗。”

“不用。”季竹音视线不移地盯着窗外,今天是个好天气,窗外虽起着雾,依旧能看见藏在云层后的金光。

京城也被人称为雾都,无论什么季节早上都会起雾,特别是冬天有时候太阳出来了,雾还散尽,像今早这样好的阳光和淡雾实属少见。

看啊,天气都在祝福他们。

陈曲年的订婚宴于上午十点,在京城最大的酒店举行。

出发前季竹音去服装店从头到脚换了身,外搭黑色长大衣,内搭一条紧身黑色长沙冬裙,鞋子也换成半拖毛高跟,长发微卷脸上画了精致的妆。

站在服装店的镜子前,季竹音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陌生。

这几年她变了很多,学会了打扮,染了卷了长发,爱上精致的妆容和漂亮的裙子也踩得稳高跟。

混迹那些娱乐场所酒吧KTV也不再胆怯,激情时也能站起来舞一段唱一首。

现在的自己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存在。

裴于怀见她一身皱了皱眉;“七楼,你知道现在多少度吗?”

站在寒风里,季竹音一脸平静;“我知道。”

裴于怀也没办法,从口袋里拿出暖宝宝,撕开包装在手里搓了搓递给她;“暖暖。”

季竹音接过道了声谢。

不一会张京就开着他的小跑车来了,见到季竹音愣了好一会,反应过来揉了揉眼睛又愣了会;“不是,七楼你这我都不敢认了啊。”

季竹音耸肩对他笑笑。

张京上下打量季竹音,手指摩挲着下巴,明明刚刚吃饭的时候还是文文静静的小女生,怎么他开个车的功夫就变成这么的娇艳妩媚。

对!娇艳妩媚。

他算是明白了,怪不得裴于怀这么喜欢,这时而甜美时而性感的那个男生不喜欢。

要不是他情感不正常,不然他也喜欢这款。

裴于怀拉了两下门拉拉不开,对着车里的大眼蛙说;“发什么呆啊,车门打开。”

张京这才反应过来收回视线,按下车门解锁;“快上哥的保时捷。”

季竹音刚刚在后排坐好,张京就一脚油飞出去。冷风灌进来挡也挡不住,季竹音拉紧衣服,牙齿发颤。

裴于怀注意到了,冷声对张京说;“棚关了。”

张京“嘶”了声摸了摸鼻子;“关什么啊,保时捷哎,跑车就要开棚跑。”

“冬天发什么神经呢。“裴于怀咬着字又说了一声;”关了。”

张京瞟了他一眼,摸了摸鼻子小声地说;“坏了。”

“什么?”裴于怀没听明白。

“非要我说出来。”张京“啧”了声快速地说;“买的四手的改装车没棚。”

本来他想在季竹音面前装装逼的,现在倒好脸丢大了。

说完又开始嘲讽起来;“哪像你裴大少啊,年纪轻轻就开大老虎,小民我只能贷款买个四手保时捷。”

“张老板不是年入千万吗?”季竹音在后座笑个不停,她记得有次陪刑妍上经济课,导师就用了张京创业作为切入点把他夸得多好好多,年纪轻轻就年入千万什么的。

“外界的评价听听就好。”红绿灯张京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这两年走连锁投了不少钱,还没回呢。但不过也快了,明年或者后年,就等着坐张老板的小金人吧。”

季竹音满是期待地点头; “好啊。”

裴于怀将外面的羽绒服脱了扔给后座的季竹音,转头笑着说;“太阳晒得我都出汗了,辛苦你帮我拿一下。”

张京看了后视镜一眼,撇着嘴无声地说;太阳太大了晒得我出汗了,帮我拿一下~

季竹音也没说什么帮他拿着,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天空万里无云,微风吹动道路两旁的树干,孤零零的几片枯叶落下,这样的好的天气,让人有夏天到了的错觉。

夏天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季节,喜欢的人很喜欢,讨厌的人很讨厌。

不是都说,最好的故事在青春发生,最好的人在夏天相遇。

记忆里最深刻的夏天是遇见陈曲年那一年。

已经拥有过完整美好的夏天了,所以今年夏天就不要再喜欢陈曲年了。

又一阵寒风吹过,车停下他们到了。

阔别三年她要带着祝福再次与他相见。

订婚宴办得很盛大很热闹,整个三楼都是来祝福的宾客,现场还有不少外国人,用不流利的中文和人聊着天。

张京颇有耐心和一个金发美女介绍着他开在周围的店铺。

季竹音四处看了看,最中心的台子上摆着订婚蛋糕鲜花和他们的订婚照。

照片上的陈曲年穿着白色西装手捧鲜花看着镜头笑,眉宇间退去少年气息,多了商场打磨出来的成熟稳重。

季竹音之前听裴于怀说过,陈曲年大二刚到了英国陈父给他注册了一家公司,用着关系一把将他推进名利场,在尔虞我诈,见利忘义的商场,陈曲年靠着自己一步步站稳脚跟。

“七楼,坐那边吧。”裴于怀指了指角落的位置。

季竹音点点头;“走吧。”

陈父陈母和温父温母热情地招呼客人。

一位满身黄金的女人拉住陈母;“哎哟,梁姐儿子真有出息,事业办得那么好,又娶了个这么优秀漂亮的老婆,可真出息,我好羡慕的呦。”

梁玲脸上的笑就没停过,谦虚地说;“哪有哪有,还是你儿子更优秀,以后小年的事业还是要小杜都帮衬。”

女人摆摆手;“害,这话说的,我家小杜靠着你家小年才对。”

梁玲很精明笑着说;“互帮互助。”

“对,对,对,互帮互助。”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转身时梁玲脸上的笑消失了,无情地翻了个白眼,拿着手帕擦擦手。

一旁的陈父也尽情地配着假笑敬着酒,这仿佛不是一场订婚宴,只是他们拉拢巩固关系的生意场。

季竹音撑着下巴看陈母一个赔笑,亲昵的人和那些女人搂搂抱抱,说着客套话又见机夸夸自己多会教育,又在每次背过身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偷偷地一次又一次用湿巾擦手。

真是演的一出好戏。

忽然想起张京之前说的一句话,陈曲年是有多大的意志,这么多年都没有长歪。

对于陈曲年的家庭她知道得少之又少,但知道他是痛苦的。

外人看来陈曲年这一生过于平顺舒坦,上学时成绩优异,长大后又在商场上大展手脚。

看他们不知道的是,不能选择的,没有自主权力的,被一脚踢进不喜欢圈子的,渐渐地迷失自我,又无法摆脱不得不承受着痛苦的感觉,这些都是他藏在心里没人能看见的秘密。

她有幸运发现,却再无运气更改。

没一会就场内的位置就被坐满,甚至还有站着的晚来者,场内充斥着要顶破天的笑声。

张京捂了捂耳朵:“怎么这么多人,陈曲年人缘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黄凯裕大声地回话:“光我们计算机学院来祝福的就有三桌,那是陈曲年的人缘好,温盼着还是收敛地来的只请了关系特别好的朋友,要是放开请,再开三个场都坐不下。”

张京摇摇头:“还好我们来得早,不然连坐都没有?”

场内放上了结婚进行曲,窗帘紧闭,一束灯光对准门口,场内的欢笑声停止,所有人目光都转向门口。

季竹音盯着那个入口,不由得屏住呼吸。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在音乐进入**阶段,门被从打开,陈曲年穿着黑色西装牵挽着温盼走进来。

温盼身穿白色旗袍,头发盘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边走边朝宾客挥手。

场内一片喧嚣,计算机那三桌女生站起来激动地欢呼祝福。

季竹音眼神紧紧地跟随陈曲年,他礼貌点着头周围人的回应祝福,举手投足尽显优雅。

这是她没见过但不陌生的陈曲年。

订婚仪式举行得很简单,新人大致地说几句话,长辈表示祝福,宣布婚礼日期,就开始各桌敬酒。

陈曲年带着温盼从主桌开始,一路往下。

场内窗帘紧闭着,季竹音坐在最黑暗的角落,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她,不知道的还以为裴于怀和张京吵架了中间空那么宽。

黄凯裕还问了;“你们俩干嘛呢中间留着过河?”

张京拍了他一脑瓜;“你眼瞎没看见有个活人啊,七楼,来露个面给他看土鳖瞧瞧。”

季竹音往前坐了坐从黑暗中探出脑袋,对着那男生笑笑。

“我靠,真有人。”黄凯裕一脸震惊;“这个就是你们一直说的阿裴得不到的女人。”

张京点头;“昂,给你介绍一下,她叫季竹音我们叫她七楼,但你不能叫。”

“为什么?”黄凯裕不理解为什么他不能叫。

张京推开他凑近的脸说;“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能。”

桌上的菜上齐,他们这一桌基本是陈曲年的朋友,大家悠闲地闲聊,黄凯裕还在问张京为什么他不能叫,张京啃着鸡腿不理他。

季竹音握着手里的酒杯,不清是什么情绪,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闷着呼吸很重,不敢抬眼看,听着越来越近的祝福声甚至想逃离,那种要人命的窒息感忽然袭来,身体轻轻地抖了两下。

坏毛病又来了,这几年她遇见害怕的事遇见,难过的事都会控制不住全身颤抖。

裴于怀感知到了,手搭上她的肩膀,轻声地问了句;“走吗。”

季竹音手用力掐着大腿,让自己脑子清晰点;“不走。”

“好。”裴于怀没再说话,侧身关注着她的动向。

陈曲年的声音越来越近,季竹音抖得越来越厉害,双手掐住大腿也控制不住,呼吸越发沉重,甚至有想吐的冲动。

裴于怀一手环住她,另一只手,扯过她掐自己的手握住:“别害怕,要是不想面对,我带你走。”

季竹音扯出一个笑来:“没事,有点冷。”

没事的,直面吧,看见他幸福就放下。

可是她又好害怕,不想面对,想一直活在梦里他还是记忆里那个十几岁风度翩翩的少年,而不是现在西装革履别人的丈夫。

“感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的订婚宴。”温盼高举酒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众人托杯而起,迎上感谢送上祝福。

“订婚快乐!你小子娶个这么好看的老婆。”

“订婚快乐,祝你们幸福长久。”

陈曲年笑着一杯杯回敬,余光瞥见角落里的人,稍有一顿。

季竹音站起来探出黑暗,身体轻微地抖了下,裴于怀淡定地伸出一只手扶住,偏头对她笑;“小心。”

陈曲年地绕到了裴于怀身边,裴于怀往他胸口捶了一拳;“订婚快乐。”

陈曲年从服务生的托盘里拿了杯白酒,笑着和他碰了杯;“谢谢。”

季竹音手指紧握酒杯,呼吸逐渐地沉重,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一样,掐得死紧不留一丝缝隙,祝福的话完整盘旋在脑海心口,待到嗓子口时忽然被什么东西敲碎,滴滴碎屑砸向心间。

住在心里的人,离得越来越近,季竹音死咬嘴唇,想用尽全力说出那句,订婚快乐陈曲年。

可比她祝福先开口的是他的好久不见。

陈曲年站在身前,面上的笑忽然染上了怀旧意味,嗓音沉了沉;“好久不见。”

季竹音思绪全然混乱,仿佛不是订婚宴,就是他们阔别今年再次相见的一场普通饭局,我们在交错的目光中说出那句,时间将我们分开又重逢的话。

“好久不见。”

陈曲年笑着抬起酒杯和她碰上,四目相对无言,眼神却又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两杯相撞盛满杯口的酒溢出来些,陈曲年仰头一饮而尽。

季竹音将笑着对他举了举,仰头也陪完一杯。

白酒辛辣冲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周围人欢呼;“美女可以啊。”“好酒量”

季竹音笑着放下杯子,摇晃进黑暗,一滴泪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这杯酒不祝你新婚快乐,祝我们好久不见。

她想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安慰到自己。

温盼看着眼前的女生和陈曲年不寻常的态度,大概猜出个是否,举着酒杯笑着相迎;“是音音吧,我经常听阿年提起你,说是他最珍贵的朋友,听了这么多年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果然好看。”

最珍贵的朋友。

不是朋友,是最珍贵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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