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换来的是长久的沉默。李满的手指陷入时雨厚实的毛发内部，空气仿佛凝结了起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李满说。但很显然，他的安慰是没办法起到效果的。万木睁开眼，勉强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我明白。”他站起身，走向立在柜台旁的三脚架，摩挲着顶端那枚磨损得发亮的螺丝，对他们说：

“……今天去拍银杏吧。”

【当前任务已完成。】

【任务已刷新：前往银杏大道，为时雨拍摄秋天的纪念照片。】

这里的氛围与夏之章截然不同。时雨依然温顺地将头搭在李满的膝盖上，尾巴在地上扫出半圆形的轨迹，但仔细去看，便会发现它的眼睛早已没有先前那样清澈，眼皮稍微垂了些下来，看上去更加沉重了。

“好……好啦，现在可还没到要悲伤的时候啊！总之，要出门的话就趁现在吧？”张泠然出来调节了一下气氛。

几人开始着手准备拍摄工具。时间流逝，万木的老式照相馆也越发的门可罗雀，有时甚至一整周都不会有一名上门的客人，他也便减少了开张的时间。李满的目光扫过柜台，那上面摆放着一个从自己所处的年代来看过于古旧的智能手机，没有套手机壳，四角已经有些磨损。

现在的时间，是2013年……李满想到了这个设定，他试着回想自己现实世界中在这一年的样子，至少是……在上一世。但思绪被一种强大而奇异的力量切割了开来，他的记忆好像从哪里断开了，在那之前是完完全全的一片空白。

……算了，反正重新创号肯定会消除一些记忆的，他想。他心不在焉地整理着三脚架，直到林天空捏着一张薄纸，犹犹豫豫地走到他身边。

“怎么了？”他问。

林天空只是将对折的白纸展开给他看，“……我在他的相机包里翻到这个了。”他悄悄瞄了万木一眼，对方正在望着窗外发呆，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这是宠物医院的诊断书，时间恰好在上个月的这一天。诊断结果是髋关节退化。

“……”

“他还要……带时雨走那么远的路吗？”

李满回头，恰好看到时雨在万木的脚边趴了下来。它好像能知道自己马上就可以出门玩了，尾巴一下一下地摆着。李满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几秒只能继续用自己并不存在的口才安慰他：“副本都是假的。下次带你去做爽一点的副本。”

“我说的不是这个问题啦……不过……算了。”林天空把诊断书抽了回去，声音闷闷的，“反正满哥也不会懂的吧。”

“我不懂的东西，你可以教我。”李满淡淡地说。但他在林天空回答下一句话之前便转移了话题，利落地几下把三脚架折叠好，“他们两个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吧。帮我撑下袋子，我装进去。”

林天空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默默地帮他撑开黑色的包装袋。他看着李满提着包自顾自离开的背影，总觉得自己有很多很多想说的话，却无法将任何一个想法整理成可供表达的语言。

……

金黄的落叶铺成了地毯。几人踩在落叶上，脚下传来松脆的碎裂声音。路程不短，时雨全程紧跟在万木的身后，时不时张开嘴吐着舌头喘气，走着走着右后腿就会不自觉地离地跳几下，但始终都一副很兴奋的样子。

从秋之章的任务一开始，林天空的情绪便比之前低落了不少，即使一直在尽力掩盖着这一点，还是有人看出了他的异常。原本走在前面的东方拓茂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后退到了他身边，“……没事吧？”

林天空摇头。

他也在拼命说服着自己副本都是假的。但他一个打普通的游戏都不敢让NPC伤心的人，在面对这么真实的副本时根本不可能一时半会就调理得过来。他只是轻轻叹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想到他们马上就会……就，突然会感觉有点沉重呢。”

李满不能理解的事情，他却莫名地觉得东方拓茂可以理解。于是他这么说了。

“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这样的话，反而显得人很傲慢。我能懂你的意思。”他说着，拍了拍林天空的肩膀，“先做任务吧，我在想，副本世界大概也是丰富人生体验的一种方式？”

万木走到了最粗壮的那棵古树前。他支开三脚架，时雨坐在了地上，安静地看着。他又指指旁边的空地：“到这里来。”

他的声音异常轻柔，反而让时雨犹豫了一下。但它还是向前挪了一段距离，四脚刮擦着树叶发出嚓嚓的响声。

万木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或者说，他刻意地无视了。他的手调整着相机光圈，平静地说道：“像以前那样跳起来。”

“等等……？它现在的身体的话……”

林天空想要阻止。但万木却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于是他没敢接着说下去。

三、二、一。

时雨听话地跳了起来。

跃起的瞬间，却传来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关节错位的脆响。它的四条腿勉强可以离了地，下一个瞬间却又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树根旁，一声细小的呜咽卡在了喉咙里。

按照常理来讲，万木应该是第一个冲过去的。可是他只是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几位玩家围到了时雨身旁。李满回头，捕捉到了他眼中那丝极为细小却不容忽视的情绪——

那是“恐惧”。

在时间长河里行走的近乎麻木的永生者，本应不会出现的恐惧。

“时雨！”

林天空手忙脚乱地想查看时雨的情况，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金毛犬的后腿一下下抽搐着，嘴也微微张开，痛苦地喘着气。

“怎、怎么办……”

……这是选择错误，还是剧情杀？李满皱眉，任务栏里还没有刷新出新的提示。万木这时才如梦初醒，跑到时雨身边，抚摸着它的毛发尽可能地安抚着。

“抱歉，你们先走吧，我要带它去医院。”

但以他自己的力气根本抱不起来一只三十公斤重的大型犬，李满协助他托起时雨的下半身，才勉勉强强地把它运上了路边停着的一辆出租车。时雨的呼吸很急促，眼睛闭着，轻微地颤抖。

普通的出租车就容不下他们五个人和一只狗了。简单的几句讨论过后，东方拓茂提出了要他和张泠然一起陪万木去医院，另外两人则暂时留在这里寻找关于真结局的更多线索。“我对照顾宠物这方面也有些经验……”他是这么说的。

李满莫名觉得东方拓茂这个人深不可测的。又或者说，懂的太多了吗……？正因如此，他过于温和的态度反而让人感觉有点可怕。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李满也就没再多想下去。

万木把照相馆的钥匙掏出来递给了李满：“今天对外还是说闭店，但你们可以在里面随便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