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林一四人带着谢长梦一路往孽海山的方向赶，到山脚的时候李克生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太……太远了吧……！”

霍小丹从师战狂怀里跳下来，摇摇头：“你还年轻怎么就跑不动了，多锻炼锻炼。”

李克生：“你都没走……不公平……”

霍小丹移开眼神：“这是小孩的特权。”

桑林一则是时刻看着谢长梦，谢长梦抬头望着插满镇魂幡的山路石阶，眼神迷惘：“就是这里。”

桑林一问他：“你生前是在这里和她认识的？”

谢长梦按住额头：“也许算吧。”

“我想起来了一些东西，我死之前和她一样，都是药君的药人。我为了活下去来了这座山，求药君让我给他试药……再后来，我就和黄小仙一起留在这里了。”

“为了活下去？”师战狂皱眉：“你以前过得很差么？”

谢长梦眯着眼睛，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隐隐约约地浮现遗忘的记忆。

黑暗中的火光、摇曳动荡的竹林……和隐隐约约听不真切的哭嚎尖叫。

霍小丹若有所思地开口道：“说来，你的鬼龄六岁……莫非，你的死和数年前的瘟疫有关？”

谢长梦焉焉的：“也许吧……我想不起来我怎么死的。”

李克生凑过来：“什么瘟疫？”

霍小丹给他解释：“六七年前的一场大瘟疫，持续了差不多五六年，瘟疫刚爆发的时候我才出生，我的父母也是那个时候走的。那场瘟疫非常严重，死了很多人。”

“药君也是因为瘟疫出的名……他研制的药丸很有用，不少人把他当救命恩人。孽海山上现在葬了不少在瘟疫里死去的人，这也是为什么这里插满了招魂幡的原因……这些都是亡人的亲人们插下的旗。”

谢长梦沉默片刻，说：“我不是因为瘟疫死的，但瘟疫的时候我的确在流浪了。”

桑林一抬头看了眼天色：“边走边说，我们得先找到黄小仙。”

一行人继续开始爬山，而与此同时的山腰。

黄小仙若有所感，微微侧身低头看向石阶下方。

沉默片刻，她又若无其事地转身继续往上走。

她腰间佩着的玛瑙佛牌忽地震动起来，黄小仙低头，随意在佛牌上一点：“这是菩萨的旨意。”

她面色平静，眉间朱砂殷红：“你不是最听他们的话了么？”

那佛牌震动得更加剧烈。

黄小仙勾了下唇，露出个颇为嘲讽的笑来。

“……死到临头。”

她继续往山上走，已经能看见佛像的一部分了，耳边的风声也越来越烈。

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开口说道：“死了好多人啊……这孽海山上的招魂幡密密麻麻的。”

“已经死了这么多人……无辜的，有辜的。”

“此先我并不明白……为什么那位给我的旨意是东山。”

“我只是茫然地离开妖国，一路往东……”

“后来等我死了，我才真正恍然大悟。”

黄小仙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像一层模糊的纱蒙在了眼前，她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

“是了……是了。”

“这世间，人人生而有罪。”

“可为何我们被贬为罪族，饱受世间七苦，其余人驱逐我们，贬低我们，他们为何就能享受人世？”

“那位的真道，我竟死时才能知晓……！”

黄小仙微微睁大眼睛，仰头去看山顶的佛像，眼神透着狂热：“成仙，我要成仙……”

“罪族为何不能成仙？！”

“我……！”

“黄小仙——！”

她猛地顿住了，身体僵硬，睁大的眼睛还没反应过来闭上。

师战狂已经看见了她，大口喘着气又喊了一声：“诶，黄小仙！”

桑林一和其余人走在后面的位置，李克生已经半死不活了：“爬……爬不动了……”

黄小仙没转身，但也没有继续往前走了。

师战狂站直身体，用力拍着胸口：“呼……老师找你来了！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山上多冷啊，来，跟咱们回去。”

李克生撑不住了，一只手按在桑林一肩上，就算是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了也撑着说：“对……对啊！你放心好了，我们……我们不会，把你关进那塔里的！那塔住着多阴森啊！”

住在一模一样的塔里的桑林一：……

而被桑林一架着的谢长梦像是忽然又有了力气，看着黄小仙的背影，用力喊她：“黄小仙……！”

眼看谢长梦急得要摔了，李克生和桑林一赶忙扯住他：“诶兄弟，先别急！”

桑林一拉住谢长梦，仰头看向黄小仙：“你应该已经明白罪族的来由，若你一生坦荡无过错，不会被关押进镇恶塔，我可以保证。”

在听到桑林一所说的话后，黄小仙终于转了身。

她的视线落在桑林一身上，眼神冷淡，“……我身为罪族，不被关押进镇恶塔，难道还算是你们的施舍吗？”

她似乎并不打算和谢长梦相认，只是看着桑林一，像是只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桑林一：“我并非此意。但现在你和药君同行，他必须要押进镇恶塔，你若包庇药君，仙十殿会对你进行清剿。”

桑林一和她对视，神情平静：“我们同行数日，你应该知道我们对你没有恶意。和我们回去吧，罪族的身份不会改变我们的关系。”

黄小仙沉默片刻后，忽地笑了一下。

她侧过身子，直面石阶下方的几人，“……既然已同行数日，那你们也应该知道，我是想成仙的。”

李克生立刻举手：“这有啥大不了的！罪族创始人就在这儿，让他给你施个法就行！”

桑林一：……你是创始人还是我是创始人？

“做不到的。”

黄小仙却摇了摇头。

“哪怕鬼祖大人赦免了我的罪族之身……仙十殿拿走我的妖力后，我就只是一只普通黄狐狸了，也许连灵智也会一并消失罢……不说成仙，那个时候，我还认得你们吗？”

“以及，其他人呢？这世上的罪族之后，也不算少吧？”

黄小仙看着桑林一：“大人，这世间真是不公平啊……有的人生来就有修仙之资，有的人却一辈子碌碌无为。”

“罪族，罪族……何罪之有呢？我们只是也想求一个成仙的机会。”

桑林一并不迟疑地回答她：“因为罪族的罪不在于求仙，而在于为了一己私欲剥夺其他人的根骨血肉，这才是罪族的过错。”

“至于你所说的罪族之后同样不得修仙……我想，罪族的开端源于偷窃他人根骨，死于他们之手的人并不少，那些人的生命又如何偿还？”

“因此在我看来，对罪族之后不得修仙的惩罚是合理的。只是歧视罪族之后的做法也许并不道德，我会告知仙十殿尝试改变这种歧视。”

黄小仙没有动静，桑林一继续说道：“你和谢长梦曾是药君的药人，对吧？那你应该更能明白我所说的话。”

“我们会和仙十殿一同调查你的身份，若你的妖力并非来源于残害其他根骨之人夺来的，我们会想办法保护你。”

“而药君为一己私欲杀了太多妖和人，这才是他的罪，我们并非仅仅因为他是罪族才捉拿他。”

黄小仙听到这里，才第一次看了眼谢长梦。

两个人的视线隔空相撞。

可很快，黄小仙笑了一声，很快错开了眼神，又转身，面朝山顶，声音随着风一同传来：“药君么？他是杀了不少妖。”

“但数年前的这场瘟疫，他也救了不少人。”

师战狂先一步开了口：“诶诶，功过不能相抵啊。就算他救了最多人，再怎么说他也不能算个好人啊。”

“……是么。对于那场瘟疫，仙十殿的仙人们选择不用仙术插手，徒留人间一片狼藉，最后救了人们的人，仙十殿却要反过来捉拿？”

霍小丹倒是知道一点，开口解释：“仙十殿是仙门，瘟疫乃是人间自然灾祸，天衍真人当年算过卦，这是人间必须经历的灾祸，是天道降下的，仙十殿不得插手，若是插足，只会叫这灾祸愈演愈烈罢了。”

话说到这里，黄小仙却忽然摇了摇头：“不，我在乎的，不是这场瘟疫。”

“我也并非要包庇药君，在为他开脱。”

“我从始至终在意的，就只是这世间的不公。”

她说着，轻轻笑了一声：“当然……天道，天道也何其不公啊。”

“轰——！！”

天空之中，随着黄小仙轻声吐露的字句落下，一道天雷威慑般地轰隆作响。

黄小仙抿唇，不再提天道了，而是笑了笑，看向了谢长梦。

“造化弄人……但现在看来，真是命中注定。”

谢长梦怔愣地和她对视，黄小仙的轻言细语入他耳中：“谢长梦……你用你的死换回来了我的第二条命，我很感激，但你我已两不相欠……你今日至此，何故？”

谢长梦咬唇，皱着眉回答她：“不……不！我还欠你。”

黄小仙摇头：“不欠了。你已是鬼身，一不再是谢家遗孤，二不再是药君药人，三不是我黄小仙之友……你我之间，联系皆断。”

说完后，她不再理会谢长梦，而是面朝山顶，顶着天空滚滚紫雷拾阶而上。

桑林一皱眉，下意识觉得有超出控制的事要发生了，出声喊道：“你为何要来孽海山？”

黄小仙继续走着，声音连同雷声一同传来：“不好奇吗？我在这里，药君又在哪儿？”

“为何面临仙十殿和探龙镖局追捕，我却要大张旗鼓地来孽海山？”

踩在最后一层石阶上，黄小仙侧身。

高大的佛像笼罩她的身影，乌云之中翻滚的雷龙和佛像融为一体。

黄小仙抬手摘下了腰间的佛牌，举在身前。

她脸上逐渐露出了期盼和癫狂的神情：“因为我根本不打算逃啊。”

“药君从一开始，就在这里。”

“咔——”黄小仙猛地用力，捏碎佛牌！

“轰——！！”

一道紫雷冲破束缚，直冲而下！！

白玉京。

红梅傲雪间，一道身影坐于林中，闭目冥想。

一道雷声入耳后，逢悬尊微微睁开眼睛。

“……”

“……莲雾十八洞天。”

仙十殿问道大殿。

天衍真人仰头，眸底倒映滚滚雷光，唇角微动：“……天罚。”

“天道震怒。”

而与此同时的孽海山，一道雷忽地朝着捏碎佛牌的黄小仙劈下，雷声炸响！

但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曼妙梵音自山顶传来！

花鼓琵琶九重铃，曼妙仙仙之音自山顶佛像而来，雷电紫光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褐红佛光！

剧烈的罡风自山顶而来，石阶上的一行人被吹得摇摇欲坠，李克生抱着霍小丹大声喊：“不是！这怎么突然刮龙卷风了！我们上一秒不是还在谈判吗！”

霍小丹灵活地钻到了李克生和师战狂中间：“给我挡风！我来算！”

桑林一拉住了谢长梦，避免他脱力直接被风吹下山，低声问他：“你还知道些什么？你的死换了黄小仙的复活，还是别的什么？”

谢长梦痛苦地捂住头：“我想不起来……我，我想不起来……”

“算到了！”霍小丹把演算笔一收：“情况不太妙！那佛牌里真的是药君！黄小仙把药君吸收了！”

李克生：“啊？！什么叫吸收了，不是，一个大活人也能吸收吗？”

师战狂用胳膊肘子戳了戳他：“修仙的事，就别管什么科不科学的了！”

霍小丹接着解释：“药君吃了很多妖丹和根骨，灵力积累下来数量非常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黄小仙体内有一颗烛龙的妖丹，她打算借着佛像、烛龙妖丹、药君的灵力还有镇物的力量一举登仙！”

“那道雷不止是对罪族成仙的警告，也是真的渡劫雷！”

“黄小仙打算现在立地成仙！”

李克生两眼一黑：“不是！我走了一分钟的神怎么就听不懂了？！哪儿来的烛龙妖丹，又是哪儿来的佛像力量啊？！”

师战狂则是忽然拔出刀：“实在不行就用武力吧！反正眼下总不能真的看她成仙吧？！”

桑林一却忽然出声：“不，她成不了仙。”

山顶之上的佛像隐隐约约的佛力被桑林一下意识地感知到了，这似乎是他对佛道天生的感知力……

他的声音格外笃定：“……那座佛像，没想让她成仙……！”

“嗡——嗡——嗡——”

三声锣鼓梵音层层席卷开来！

《怪物图鉴》：超度佛，S级怪物，副本「蜘蛛丝」特有怪物，佛力借由特殊躯体捏造而成的假佛；特长：精神类攻击，攻击**较强，移速缓慢；弱点：佛心。

桑林一猛地抬头：“……她变成怪物了。”

山上猛烈的罡风忽地停了下来，其余人闻言纷纷抬头看向山顶。

山顶的佛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高大的女子身影，黄小仙柔媚祥和的脸裹着三层金纱，脖子却是一朵金莲，头颅自莲心绽放，身体则是泛着褐红之光的女体佛像。

超度佛立于山顶，用黄小仙的脸微微低头，看着他们。

片刻后，眼角流下一行血泪。

李克生声音颤抖地问：“……她，她成仙了，还是成佛了？”

“噌。”

银白的镰刀横在了桑林一身前，他回答：“都不是。”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