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宁勉力站起，打理好身上凌乱的衣裳后径直走出书房。

梅姬跟上来，轻声问：“郎主要去何处？我喊人跟着您。”

裴宁挥手拒绝，他现在没力气装样子。好在目的地不算远，与他自己的院子只隔两道街。

他刚在朋友家门口站定，门口守着的小厮就认出他来，笑着招呼：“小郎君来了，快请进。”看着态度十分熟稔。

小厮把门一关，带着裴宁穿门过径，直接来到后院。

院子中间相对摆了两张书案，正有一大一小坐在上面，读书读的不亦乐乎。

“郎主……”小厮正要喊人，就被裴宁拉住。

他低声道：“不必打扰，我站一旁等。”

小厮也压低声音：“外边冷，我给您拿厚外套。”

“劳烦。”

此间主人已然注意到这边的悉悉索索，他先向裴宁遥遥示意，转头向自己七岁的儿子道：“释义我已授完，尔当熟读深思，体悟其中意味。”

“裴郎久候了。”他站起身，抚平身上衣服的褶皱，端步走来。

两人互相见过礼，裴宁笑道：“心血来潮，来从兄这儿坐坐。”

外面实在是冷，他站上一会儿有点挨不住，裹着侍从送来的棉袍才好上一些。从裴宁这里看去，自己从兄的这个儿子明显在室外呆了蛮久，小脸冻的发红，握着竹简的手指明显发僵。

他看着光屏上气运值缓缓上涨，站在原地和自己这个还算熟悉的从兄闲聊：“天寒地冻，缘何来冷风内习书？”

他从兄姿仪板正，凛然若松柏，是族内专治儒经的族人。

从兄答：“今日授《民赋》，不置身处地，不能起忧民之思。”

裴宁知晓古代父母对子女有绝对支配权，他也不过言，微微劝道：“当适度而行。”那孩子手指快握不住书简了。

从兄：“我省得。”

他走过去不知说了什么，小少年脸上多出喜意，开始有条不紊收拾桌上的竹简。很快他抱着竹简哒哒走来，因为怀里满是东西不便行礼，还认真和裴宁道歉。

少年委婉催促自己阿耶：“叔父大病未愈不可室外久站，还请大人允许孩儿引路，为叔父奉上热浆取暖。”

“去罢”，他转而对裴宁：“裴郎稍待，我自去更衣，暂且叫阿芫坐陪。”

阿芫就是少年的小名，芫读音是元。

裴宁端着世家架子，温声道：“从兄自便。”虽然能表面应对得体，他实在对这种士族来往礼仪腻歪。

尤其是这种重礼教的，烦人程度直线飙升。

阿芫虽然才五岁，学自己爹爹已经十分具有神韵。明明稚嫩的可以，偏要一本正经招待客人，实在可爱的紧。

小大人抱着书简在前面带路，裴宁看他能应付，也没执意去帮，慢慢跟在后面，缓解骨子里残存的疼痛。

好在气运值缓缓回升，现在已经回到安全范围内。

真是越欠越多了。

他与原身之间已然纠葛不清。如此，他要回什么礼呢。

裴宁眯眼，给系统头上记一笔。

反正都是系统的错。

阿芫带他走到偏厅，解释：“偏厅更暖，叔父快来软榻坐。”把裴宁让到榻上，他又条理清楚的吩咐下人去拿手捂，烧水，取蜜，送点心。裴宁注意到，虽然离了方才的场景，他的气运值依旧在上升。他把这当一个疑点，随手记在聊天室里。

下人陆陆续续进来送上各色物品，裴宁有些哭笑不得。他的病好的差不多，就刚刚，原身魂魄为了保自己，消耗不少力量，导致现在身上唯一的负面状态[一体双魂]变更成气血-15%，精力-15%( 5%)。

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健康，只是这些人不信。嗯，大约是被刚到家的那场病吓到了吧。那场由两个独立灵魂碰撞交互而生发的疾病。

从兄从屋外走进来：“裴郎今日缘何有兴致出来走动，怎么也不带几个下人？”

裴宁轻笑：“还不是思念贵府蜜水香甜，左右无事，出来走走。”

从兄双眸沉静，仿佛能看透世上一切雾霭。他道：“不止如此罢。”

虽是一语道破，并无什么管教询问的意思。

裴宁实际和这位旁支的从兄没有太深厚情谊，只是离得近，也就走动多几分。原身似乎也不大亲近这种时刻恪守君子标格的士子。

他以大袖做掩饰，低头饮一口水：“与我一同遇匪的侍女阿兰回来了。”

“她被放在托盘里托着……回来。”

侍坐一旁的小侄子瞪大双眼。托……托着？

裴宁冲他歉意一笑。

果然，自己这位从兄不免低声念一句：“匪患”。

好在圆过去了。

其实阿兰的骨殖前几天就送到裴家，他就是欺自己这个专治《论语》的从兄不会越界打听，安心撒了这么个谎。

他熟稔轻巧的和对方闲谈几句，接下对方引经据典的安慰，又借了两卷书，拿布包好提在手里，这才在小侄子依依不舍的目光里悠然回返。

这算是他一个月来最惊险时刻，那之后裴宁习惯性关注气运值，想方设法把数值升到两位数，只可惜原身魂魄并没有恢复。

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裴宁看着培训完的玩家身前那异常招摇的直播屏幕，露出的表情更加温和几分——帮手这不就来了。

他问进来复命的玩家：“可有名字？”一本正经无视对方头顶明晃晃镶白边的字符。

玩家何桃老实答：“我叫何桃，桃子的桃。”

裴宁颔首赞许：“桃之夭夭，桃字不错，你之后就叫阿桃。我书房内需要收拾的地方不多，你日常负责把那些散乱的书卷归位，驱虫，清扫灰尘。我读书时或磨墨，或剪烛，无事便侍立一旁。”

这也是增加他在玩家间的曝光度，为之后做打算。

“但要谨记，书卷珍贵，纸张更是，万勿小心，不可破坏，也不准私下观看誊抄。”

他在叮嘱禁忌时都是温和笑的，好像犯了错也没什么关系一样。在大片弹幕叫嚣着主播一定要私下看时，裴宁笑吟吟补一句：“我裴家宽厚，并不会随意打杀犯错婢女。若真犯错，视其情节严重与否，或贬去农庄供人驱使，或充为官奴徭役随军……阿桃应当不会如此罢？”

站在他面前的何桃没忍住打了个激灵。她坚定的点头，表露自己不会作妖的决心。

妈妈呀，这个大美人多少有点可怕。

在美人郎主和上司梅姬双重监督下，何桃做完今日份的活，被送去安排住宿和值班事宜。她走的时候表情几乎算得上喜极而泣。

见她走远，梅姬忧虑开口：“郎主，买来的终究不如家里的人安心。”

裴宁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梅姬勿忧，我有数。今春农耕情况如何？”

他手上有块地，不算大，刚搬来时随着这边的宅子一起划归小裴宁名下。这几年产出供小院子上上下下的吃用差不多够。再加上族里时不时分来的东西和他一些比较亲近亲人的馈赠，养一个郎君与世无争读书绰绰有余。

原身实在宅，也节俭，甚至省下些许家资，如今都便宜了他。

既然有地，裴宁难免想多了解一下现在的农耕水平，如果可以，他要用合理的方式去推动产量提升，为抵抗即将到来的灾害打下基础。

梅姬派人去问了一圈地里耕作的老农，都说今岁雨水不丰，冬日里竟然没有下几场雪。

旱灾前兆……幸好是旱灾，尚有一点转圜余地。

近日几乎神隐的系统上线，在裴宁灵台的屋阁里化成一个**岁的孩童。头发半束半披，身姿板正，垫着脚尖查看书架上的书。

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对身后显露身形的裴宁道：【一个月背熟《论语》《诗经》和家谱，看来宿主很努力。】

他的宿主抱臂靠在门框旁，语气淡淡：“然而你努力的宿主差点死了。”

孩童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说话也自带一股无辜。

系统：【我加装了数值提醒。】

裴宁走进来，在自己惯常的座位坐下：“气运值太低我会死，每日还会消耗扣除。我到现在仍然不知道气运值是怎么化生的，碰运气得一点。系统，这合理吗？”

系统：【所以我来解释了。】

系统给自己造了个马扎坐在宿主对面，面容十分诚恳。

不得不说，一个非人存在用着拟人的壳子在向人类传达诚恳……有些微妙的讽刺感。

裴宁难掩心底趣味，低低笑了笑：“你说。”

系统：【气运指命运和气数。大则家、族、国走势，小则人之众疾，皆随气运盛衰。气运来源有四。】

【一是个人对生活的正向引导，如由疾转康，积极面对困难等。只是凝聚气数极少，且易消散。发愿并践行的士子身上凝聚气数多些，这样的人往往是一方名士。】

【二是家、族的延续。若世家大族累世清正，这种家族自身就会凝聚气数。】

【三是国家稳定与否。国家气运也叫国运，政治清明稳定，国力强盛，则国运强。反之，国运会不断损耗。】

【四是‘道’的传承。继先圣绝学，传不言之道。】

系统问：【宿主还有什么问题吗。】

裴宁：“有。你说的大多是［气数］，不是［命运］”，他微微挑眉，“这里为什么避开不谈？”

系统：【反抗不好的命运就会产生气运。】

在这方面，系统只肯说这么一句。

裴宁眉头微微蹙起，随即舒展开来，嘴角微微翘起。只这一句解答他许多疑惑。

他往椅背一靠，懒懒散散的，姿态放松近乎放肆。在这虚构的空间里，裴宁才肯透露出一点真实性格。

裴宁：“怪不得你画蛇添足的要给玩家安排个人剧情。我想，所谓的个人剧情……都是你对曾经发生的一种模拟？平安渡过个人剧情，就是成功反抗个人命运？”

系统坐在马扎上，捏紧自己的衣摆。他知道自己选的宿主很聪明，已经有意减少对方获取信息。可还是被猜到了。

被对方饶有深意的看着，系统不情不愿回答：【是。】

裴宁：“这样也算吗。”

系统轻“嗯”了一声。

【因为玩家身体是被认可的，这也是玩家个人在这个世界的命运。退一步讲，玩家在模拟中突围也是向上天证明，命运可以被改变。】

瘫在那儿，裴宁忽然有个灵感：“你为什么不选一个女子替你收集气运？”

系统：【？】

系统：【这个时代女子受限很大。】

裴宁缓缓吐出魔鬼话语：“不，你想的方向不对。只要这个女子足够漂亮，就可以替你收集足够的气运。”

裴宁双眼亮晶晶的：“系统你使劲想想。”

系统沉默以对。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些‘英雄’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夺来的美人在暗中收集自己身上的气运。帝王是那个最大的英雄，所以呢美人最好往皇帝身边走。”

歪歪头，裴宁看着对面十岁的孩童道：“这样说来，你应该把我送入宫或者某个王府。等乱起来，我就可以顺应局势，从一个地方跳到另一个地方，岂不是快很多？”

既然贴贴就能收集，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接受他这么复杂有风险的建议？对少数几个穿越者发布任务和对大批量玩家发布任务,这中间风险与消耗的差距几乎不可比。他和系统之间有巨大的信息鸿沟，他必须一点点探明对方的思量方式和底线。

系统只是坚定的摇头。他不肯说的东西怎么逼问都不会开口。

这种非人存在真的很麻烦，不会被世情打动，不会因怜悯动摇，自然也不会犯错。系统不犯错，他能抓的漏洞就很少。这不行，他要让对方有人的情感，有人的情感，就会有弱点。

我有个魔鬼脑洞——都说红颜祸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气运衰退到一定程度，上天自救化生出一个大美人来人间收集气运？

毕竟贴贴也可以收集啊……只不过事后史家奋笔疾书，激愤写下警惕红颜祸水，不然国将不国！

嗯，感觉酸溜溜的呢（目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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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