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裴宁自沉眠醒来,只觉身形沉滞,气息不畅。他听发小说过人在虚弱时容易有身魂不合的感觉,当时的自己只当是无稽之谈,谁知现在报应到自身上。
慢慢起身,裴宁靠着床上的垫子缓了缓,随口问候:“系统,晨安。”
系统温和回应:“宿主晨安。”
尽管声音还是清冽如旧,他敏锐捕捉到语调里微妙的变化,试探问:“你是裴宁?”
“早已不是了,我是系统,宿主如往常称呼我便好。”系统回应音调依旧平板无波。听话听音儿,裴宁莫名的从里面听到一种如水温柔。
系统:“昨日你太过疲惫,我没有与你说。玩家那边你不用担心,现代政府那里不会阻拦什么。”
这就是谈判过了。
裴宁点头。
他有内部的好友,知道国家做事一向谨慎,在没探明游戏以及背后的规则时,暂时和平是极可能的。
顿了顿,系统又道:“自你来,我从没见你生这样大的气。那时我不在,梅姬做了什么错事?现在还有侍从窃窃私语。”
裴宁顺着话,回忆起昨晚的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他从郊野回来,路上气血激荡吐了口血,那同族的县尉怕出事担责,遣人告知了府里的清伯。清伯跟着两位主子,年纪很大了,在裴府受人尊敬却不管什么事。陡然听到郎主吐血,慌神无错,让总揽里外事情的梅姬请医。
裴宁提前叮嘱过不必请,梅姬自作主张,还是把人请过来。那时他急着借势胁迫系统,把医士简单送离转身进书房。
好在沟通系统很是顺畅,只是自灵台抽神回来,人十分疲惫。
裴宁的院子不算大,书房也不大。屋子堆满书,门外花丛将将抽芽,幽静有余,生气不足。他撑着书案缓过后,去卧房的外间休息。
他坐在榻上饮蜜水缓神,梅姬端了些点心放榻旁的小桌。东西放好后不走,反而到裴宁面前,端端正正的下跪行大礼。
伸手取糕点的手一顿,裴宁收回手臂,拢好衣袖,眯眼看向这个明显有话说的奴婢。
梅姬直起身体,道:“圣人言,‘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梅姬尊圣人,到如今不敢不言。”
裴家一个侍女也读孔子,裴宁觉得很有意思:“但说无妨。”
梅姬:“……您应当爱惜自个,之后不能这样……这样以身犯险了。”
“还有呢。”
“郎主身体向来不好,也要少思少虑,静养生息。”
裴宁“唔”了一声,追问:“还有么。”
梅姬犹豫,还是说出口:“您不该赶医士离开。”
以身犯险,不惜寿数,讳疾忌医,三大罪状排的很清楚。裴宁念及此,没忍住笑了。
笑毕,他眉眼冷上几分,道:“君才高识远,做我裴府奴婢真是屈才。今日能自顾自请医士,明日可是要替吾谋划前程?”
梅姬脸色煞白,如寒冬日浸寒水,俯身而拜,不敢辩驳说话。
……
大致向系统讲完,裴宁给他解释:“你我要做的事几乎与世家,皇权相违背,我不能留下坏事的可能。”
系统沉默。
他轻声道:“可否给梅姬一个好些的处置?她养顾我这些年,对我是有恩的。”
裴宁诧异:“我什么时候说要处置她了?处置了她,阖府收支谁理。昨日只是给个教训,明了尊卑。虽然我很厌恶这种东西,但……”他手捏紧被子边,语气不甘,“这是这里的生存规则。”
“咔嚓咔嚓”
奇怪又清脆的断裂声在窗外响起。
“咔——”
“噗通。”
像是什么东西倒地了。有两声轻呼,还有压低了声音的呵斥,很快,所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消失不见。
裴宁揉揉太阳穴,和系统吐槽:“外面这是闹耗子么,还挺热闹。”
系统莞尔:“不若出去看看。”
裴宁起身披衣而行。
外面确实是热闹的,热闹的他很闹心。不大的院子里来回奔走着七八个人,忙着把枯树断枝,残花浮土运出去。他的小厮侍女都在忙,梅姬和什么人聊天,神情焦头烂额的。
他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竟融不进去,也没人发现他们的郎主醒了。
环视一圈,裴宁往同样是闲人模样的士子走去。路上,系统提醒:“这是主支的熙兄长,兄长与我家素来亲密。”
裴宁有学有样走过去行礼:“熙兄长,兄长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被称为熙兄长的裴熙年纪二十余,是个风姿潇洒的美青年。人看着端方,出口的话却不那么正常:“院子里这些枯花枯草叫人碍眼,我让他们改种竹子。”
裴宁抿唇:“这是我的院子。”
他认真点头:“宁弟不觉得竹更肖君子?竹肖君子,君子爱竹。于竹而言,当如此视我。”
这话是说竹子的品德和君子很像,两者惺惺相惜,我如此爱竹子,竹子也是这样看我的吧。
懂了,这位脑内有疾。不止自夸自恋,爱竹成痴,还很是没有边界感……你喜欢竹子就喜欢,拔我家花干什么!
系统适时表达疑问,他半年前见过对方,那时候熙兄长虽然喜欢竹,言行还是很正常得体的。裴宁得出结论,要么半年内裴熙被车创坏脑子,要么另有所意。
于是,裴宁平静的重复一遍:“这是我的院子。”他语调很平静,没什么愠怒的神情。
裴熙走近,亲手拢好自己从弟的外衣,又拍拍他单薄的脊背:“宁弟教训的是。花拔出便种不回去,让我好好想想要如何赔你呢。”
他作恍然大悟状:“不如把我在洄地的山野赔你?那里气候较此地温和,花开的也好。”
洄地近裴氏宗族所在地,熙兄长和宗族交往很密切。
裴宁与对方安静对视几秒,这位从兄一直笑吟吟的,等裴宁的回复。系统迟疑出声:“我记得兄长在洄地的山野是祖宅,占地很大。”
收回目光,他率先往正厅走:“兄长说笑了,祖地怎能拱手送人。”
裴熙跟在后面,双环佩在月白长袍上叮当作响。他比裴宁高一个半头的样子,虽然远游跋涉风尘仆仆,一点没减他名士风姿。裴宁胡乱猜测裴家基因应该很不错。
只是脑子看着不太好。
直到奉茶,他还在夸赞祖宅风景多优美,人文关怀多浓,是多么宜居。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用词典雅,引经据典,让人听了能误以为住进去就可以活到九十九。
裴宁不走心的听完,起身告辞:“宁失礼,尚未整理束发,兄长稍待。”他现在散着头发,外衣也是松散披着,是特别不礼貌的。只是这个裴熙和原主真的很亲密,他选择先把人安置好,再去整理着装。
熙兄长总算停下嘴巴,煞有介事说:“无妨,宁弟好好考虑。”
柔软的布浸透温水,被人捞出拧干,然后细致的擦拭在眉眼脖颈。裴宁放下毛巾,忽而自言自语一句:“这应该不是他最先来此的目的。”
侍立旁边的小厮大胆问:“郎主您说什么?”
裴宁回神:“没什么……对了,熙兄长何时来的?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今个一早到的。大人不让我们打扰您休息,我们就没敢通禀。对了,大人他还带着一车货物,说是郎主您叔父托他运来给您的。我去看过,是一些衣服,麦米,书什么的。”
“我哪个叔父?”他看过家谱,自己叔父不少。
小厮挠挠头,讪笑起来:“大人没说。”
裴宁觉得奇怪:“熙兄长原话是什么?”
“原话是‘你家郎主叔父托我送来的,你去好好安置’大概是这样。”
裴宁认真想了想,轻笑一声:“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小厮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去干活了。
自己这个兄长还真皮,明明是他爹让他带来的东西,不说我爹让我带,非说你家郎主叔父托我带,虽然兄长的爹确实是自己叔父来着。
裴宁问系统:“你和宗族那边有什么矛盾,导致让你一个人离群索居,独身在这儿住三年?”
系统:“也没什么矛盾……罢了,我晚些告诉你。”
也是,先应付眼前这个,多得一点讯息是一点。
他一进门,看到熙兄长端正跪在桌前,长袖委地,手指托着茶盏认真看什么。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姿态也美,看着十分赏心悦目。裴熙应该是简单换了外衫,他此时身上穿的不是沾着灰土的那件,而是件朱草色绣银竹纹的外套。这颜色很衬肤色,显得他更是白了几分,十分具有此时代追求的风流姿态。
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个正经人。
裴宁跪坐进主位:“兄长在看什么?”
裴熙放下茶盏:“澄澈茶汤下茶碗的花纹很有趣。你这儿的茶也有趣,不加佐料直接冲泡,喝起来清苦里带着回甘。”
裴宁:“兄长不嫌弃我慢待就好。”
漫扯几句茶相关的典故,裴宁看书少,听裴熙讲那些生动的小故事,喝寡茶也很兴味盎然。
闲扯完,裴熙再次提出邀请:“家父也很想你,常常在我耳边念宁弟,耳朵听得都要生茧。”
裴宁:“大父关怀我良多,日后定要拜访大父。”
“现在就能成行,缘何要等日后?”
“大父遣兄长送东西,我与兄长回,岂不又要拉回去,何苦来哉。”
无奈笑了笑,裴熙道:“果真瞒不住你。”
裴宁认真分析:“我问过小厮,兄长到的时间城门根本不会开启,料定兄长见过县衙的人。那么,昨日我和巫的冲突他们必定会告知兄长。我不知他们怎么说,但我知道,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回族避难的。”
裴熙道:“你知道他们怎么说的么。”
“什么?”
裴熙:“他们认为裴氏的士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和巫对抗也要保下恋慕之人……比起这个,我倒认为宁弟不认识那些人。”
没想到那个大胡子县尉能编出这么离谱理由,裴宁有点无语:“不认识。他们有说我恋慕之人是谁么?”
“说是被救下中的一位女郎。还有一个说法是宁弟恋慕之人是府上新来的婢子,似乎是叫桃娘的,为了救桃娘家人不惜竭力骑马前去救人。”
“真是无稽之谈……外面都这么传?”
“是,宁弟骑马出城很多人都看见了。”
裴宁觉得微微眩晕,清早起来空腹喝茶有点茶醉。感受着越加明显的低血糖症状,他镇定的拿一块茶点,吞吃下肚。
茶醉好缓解,他也没了闲聊的兴致,无非是县衙怕引火烧身故意散播的罢了。
不想掰扯,他直截了当结束聊天:“裴宁谢兄长援护之心……”
正说着,梅姬托着圆筒走进来,安静侍立一旁。
裴宁停下话头,问:“什么事?”
梅姬将圆筒奉上:“府君来信。”
裴宁觉得奇怪。要说裴熙是偶然碰上,府君为何也这时候来信?都是碰巧,那也太巧了吧。
他心底悄悄问系统:“昨日下午向府君递信,现在能收到来信吗。”
系统:“稍等,我计算一下。”
很快,系统回道:“日夜兼程走水路,勉强可以。”
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意思就是爱他,能不以勤劳相劝勉吗。忠于他,能不以善言来教诲他吗。
孔老先生这话没错,主角训斥梅姬也不是共情贵族,说实话,他不共情任何人。就像他解释那样,梅姬不明白主角要做什么,会做什么,她对主角的自作主张最终会害人害己。
气运值哪里那么好赚的,文明进步必然会遇到守旧派设下的阻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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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辣手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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