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清渚的那天是阴天,灰沉的天色压得很低,惨白一片,带了些许压抑氛围。
母亲临时变卦,因此回去的就只有她和师兄两人。
八点登机,十点便到了。下机后,沿着长长的飞机跑道走到候机室里,风很大,吹得她发丝一直往后飘散。
顾从影背着她的背包走在前面,他穿了件灰色大衣,气质斯文又冷冽,一路上招来了很多小姑娘仰慕的目光。
裴心照跟在他身后,在给母亲打电话报平安。走到机场外,顾从影叫好了车,两人等了几分钟,便搭车走了。
顾从影熟稔地报出裴心照老家的地名,然后细致地掏出拿出保温杯递给裴心照,温和道:“心照喝点热水,驱寒。”
已是十一月份,换季时节,南方的气温开始降了,外出都要披件外套才能驱寒,裴心照体质不算差,但一到换季时节,多多少少都要感冒。因此也没推脱,裴心照笑着接过,说:“谢谢师兄。”
在出租车内,她抱着保温杯,轻轻地抿了几口,安静地看向窗外,大概有两年没回来了,熟悉的景物也变得有些陌生。
出租车司机说的带着家乡口音的普通话很亲切也很疏远,好像她长大了离开了家乡,再次回来时,就已经是沉舟侧畔千帆过了。
小镇的老槐树更老了,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与电线杆惨绕,带了点荒凉。
机场在近郊,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城区,这里的建筑物没兰泽那么高大辉煌,而是带着独属江南水乡的温润秀致,像一枚枚打磨过的珍珠,明润好看。
裴心照扒在车窗上看得有点呆,手中捧着的水也没喝上几口。
顾从影侧身,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眼里的光,唇角不自觉轻扬,忽然很想让这一刻的时间停止,就这样,她看着窗外,他看着她。
绿皮壳出租车在小镇里弯弯绕绕绕了好几圈,最后在一间有点废旧的小学旁停下。
裴心照付钱,却早被师兄结了,于是只好讪讪地下车。
他们一起沿着青砖石瓦向前走,阴沉的天色衬得她肤色更为白皙,眼睛很亮,很好看。
顾从影收回她的保温杯,无奈开口:“让你喝水还是那么难,算了,等会请你吃面。”
“我要吃虾仔面。”裴心照笑得很甜。
顾从影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温和答:“好。”
裴心照掏出相机,一路上随便拍照,拍好了她导入手机,给母亲发了过去。
配文字:老妈想念许久的清渚哦。
顾从影一手插兜,也随着她往四周看,轻轻道:“我们该夏天来的。”
裴心照对着镜头前比了个剪刀手,笑着开口:“夏天太热了,来的话,我只想在校门口的槐树下坐一下午。”
顾从影点点头:“你坐着,我给你买雪糕。”
“师兄,你能不能不要对我那么好,让我都不知道怎么还了,”裴心照收了手机,忽然想到什么:“算了,我先请你去吃胡同里的凉拌鸡丝吧。”
“不能拒绝,也不能提前付钱,要不然我下次就不和你一起来了”
顾从影无奈,只好点头应允。
他们沿着一条小巷道走进去,又绕了几个弯,才走到一家装饰简朴的店面前。
裴心照豪气地走进去,又走出来找老板点菜:“要两份虾仔面和一份凉拌鸡丝,里面那位帅哥不要给他放豆芽哦,谢谢老板。”
裴心照还没转换过来,说的仍是标准的普通话,老板听了只是和善地用家乡话回她:“好勒,姑娘。”
裴心照回了屋内,开始摆弄手中的筷子,若有所思地开口:“师兄,你是不是特别讨厌背叛啊。”
她继续说下去:“赴宴下部的第一章我看了,男人的背叛,在社会上受到谴责似乎更少,而师兄跳出了社会视角,站在被加害者的角度,让凶手惩罚了那个背叛的人。”
顾从影安静地听着,没出声。
“死者或许是死有余辜,但,那个凶手怎么办?”裴心照一手托着下巴,继续道:“我想说的是,或许不需要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来毁坏另一个人的人生。”
“凶手罪孽深重,”顾从影垂眸,淡淡道:“不用为他感到惋惜。”
手中的筷子落到了木桌上,敲击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裴心照叹了口气:“是我想多了,戏剧本就应该富有冲突和矛盾。”
“我太容易被书中人物的情绪感染了,是师兄你写的好。”
顾从影不说话,只是抿着唇角,看她的目光温和而慈悲。
老板端了热气腾腾的面上桌,隔档在他们之间。
顾从影却站起身,对着裴心照歉疚地笑了笑,“我出去一趟。”
裴心照点头,将木筷放在了他的碗上。
她低头,开始挑着鸡丝面吃,有点辣,她眼泪快掉下来。
不知道师兄这个季节到这里来干什么,但是她隐约感到师兄很难过,所以她得陪着他。
“常青。”师兄死去的女朋友,是叫常青。
在一个秋天,如同斑驳的落叶坠落一般坠落了,那时候,师兄对她说了什么来着,好像是说:“没有什么能够常青不败。”
树是,人也是。
那个时候,她开始讨厌秋天,师兄却反常地爱着诗意萧瑟的秋天,让她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他心中所想。
过了大概七分钟,顾从影回来了,带着一身寒气,怀里却揣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奶茶。
一杯红豆味,一杯蓝莓味。
他将红豆的那杯推到了裴心照面前,轻轻道:“心照,喝吧,你从前最喜欢的那家店。”
裴心照将信将疑的接过,脑海中关于从前的想象很模糊,她记不清楚。于是将吸管插进奶茶里,开始慢慢的吮吸。
她还是没能问出藏进心底的问题,只是和顾从影一起相对着,默默吃着碗里的面和鸡丝,喝着奶茶。
奶茶香味很浓,裴心照很喜欢,不过可能是有点冷,喝了之后头昏昏涨涨的。
师兄为她讲他们以前的故事。
他们从小便认识,家还离得近,是邻居,那时候裴心照骄傲跋扈,经常欺负他,而他隐忍温和,一遍一遍地纵容她。
裴心照撇嘴,否认:“这是谁啊,这么混蛋,肯定不是我,我怎么可能把橡皮泥藏进你饭盒里嘛。”
顾从影也不恼,只是淡淡道:“心照说的对,从前的你和现在的你不是一个人。”
裴心照脸被热气熏得有点红,她点点头,笑得甜:“大师兄,师妹累了,要睡觉啦。”
顾从影看着她笑,清澈的眼里全是温润的笑意。
裴心照晕乎乎的,一手倚靠着墙壁,没心没肺的笑。
顾从影唤来老板,结了账,搀扶着她往外走,带她走过了几条街,找了家旅游客栈,给她开了间房,送她上床上躺着。
他站在床旁,安静地看着她。
秀色可餐,一直那么喜欢的人啊。
在心底轻叹,他转身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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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日暮时分了,夕阳挂在清澈的小河上面,映衬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像打翻了一地的水红色,很美。
裴心照掏出手机想拍照,刚打开手机界面就跳出了一条短信,是师兄留的。
[抱歉心照,我先走了,影视方找我签合同,下次带你玩,要快乐。]
裴心照无奈淡笑,回复:[没事,师兄。]
师兄很忙,她并不埋怨。
裹着一件红格子大衣,裴心照走出客栈,头不疼了,他沿着青石瓦走,狠狠地吸了一口清晰微凉的空气。
四野小贩的吆喝声小了,裴心照走到一个快收摊的小贩旁,买了一盒水果糖。
她给自己挑了一个草莓味的,咬在嘴里,很甜。
小巷往下走是青石楼梯,楼梯下面有几个小孩子围在一起玩耍。
裴心照踩着黑皮小高跟下去,她站在一旁看他们。
一共有四个小朋友,他们在过家家。
扮演新娘的小姑娘有长长的辫子,脸红的像红苹果。
扮演新郎的小男孩,头发短短的,长得白白净净的,眼睛很大,很好看。
他乖巧地站在一旁,拿着新娘给的信物,一朵破破烂烂的小红花。
另外两个小孩,一个当管家,一个当马儿。
管家拿着小本本,有模有样地记东西,嘴里还念念有词,“婚纱一百块,零食五十块,糖果十块,雇马五块,一共是一百七十五块。”
裴心照想笑,这孩子有做奸商的天分。
婚礼拉开帷幕。
“——驾!”小姑娘逮着“马儿”的衣领,意气风发地从一边的场地过来。
小白脸新郎乖巧地像小媳妇般站在一旁。
小姑娘骄傲嚣张的驾着马到了他的身边,背台词似的开口:“本姑娘,今天要娶了你。”
“小白,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不?”小姑娘仰着头,高傲极了。
管家在旁边念:“20X9年,十一月三日,沛心娶露白,天地为证,山河作陪。”
叫露白的新郎脸很红,却还是昂起了头,他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土匪姑娘,抱着英勇就义的决心反抗,他说:“我不愿意。”
裴心照心里一怔,微微酸涩流淌出来。
土匪小姑娘沛心却不给他机会拒绝,直接低头按住了小白,略显粗暴吻在了他唇角上。
小白惊得睁大了双眼,他的初吻没了。
土匪姑娘是个流氓。
而土匪姑娘的唇好软啊,像小兔子的毛一样软,这样的想象让他又红了脸。
一吻终了,土匪姑娘沛心抹了抹唇角,笑得像是预谋已久,她对着小白说:“你不干净了,你只能是我的。”
裴心照站在一旁,看得呆了,但内心深处又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过家家结束,她上前几步,从糖罐里拿了几颗糖出来,把剩下的糖都给了他们。
小孩们的快乐很简单,围在她身边,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甜。
裴心照也笑,她笑着看落日和孩子,心里被无限的温柔填满。
过了一会,一声响从身边传来,那个土匪头子小姑娘却突然抱住了她的背,愤恨地开口:“坏哥哥,扔石头要打姐姐!”
裴心照一愣,她站起身,转过去,朝着石子扔来的方向看过去。
长长的石梯边上坐了一个人。
在微黑的天色里只是模糊的影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长腿半曲着,姿势很散漫,他带了顶黑色棒球帽,穿了一身黑,隐在模糊的黑色里。
从裴心照的角度看过去,那人很嚣张。
石子滚到了她的脚边,裴心照蹲下身捡起那颗石子,她想扔回去。
却还是礼貌地问:“你是谁?”
演小白的男孩蹭了过来,轻轻地拉住她的手,踮起脚尖,想要跟她说悄悄话。
裴心照配合地低下头,她温和的笑:“说吧。”
小男孩很认真地开口,字正腔圆:“他是大白。”
裴心照噗的一声笑出来,也认真回敬,纠正他:“他是大黑。”
小男孩高兴了,拉着她的手,摇啊摇,甜甜地叫“姐姐姐姐。”
裴心照对这样小又这样可爱的孩子没有抵抗力,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微笑,哄他:“小白乖。”
“叮!”又一颗石子,砸在了地上,这次是砸在了小白的脚边。
裴心照抬头,看着那人,觉得他可能是个神棍。
“你谁啊?”说话也不带客气了。
那人微抬了抬下颌,挑眉唤她:“裴老师。”
“咔—”手中糖纸被裴心照翻了个转。这声音太过熟悉,裴心照一时忘了言语。
那人却撑手从上面往下利落一跳。他稳稳当当地踩在石板上,一手插兜,迈开长腿,向她走来。
裴心照愣怔,看着那人,他很高,估计得有一米八五,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
脚步声清晰,他走近。
裴心照闻到他身上独有的雪松般的味道,背脊绷得笔直。
他站在她的身旁,替她挡住了河岸边的落日。
微风轻轻拂起她的刘海,氤氲了半个天空的霞光都倾洒在他身上,裴心照抬头看他。
新郎新娘的故事仿佛已在很多年前上演。
他低头,帽沿压低,看着她。
“陆先生。”裴心照轻念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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