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生了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瞳眸间碎光点点，像湖面的涟漪一样层层散开，她认真地注视，甚至能看见湖面里自己的影子。

心怦然一动，裴心照移开眼，捏紧手指，轻轻回：“没有。”

她轻轻向左挪了一点，友善提醒：“椅子上有灰，可以用餐巾纸擦一下。”

她声音柔柔的，像一只削钝了的玉笔，在他的心上轻轻痒痒地划过一丝丝痕迹。

长指微弯，陆予白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神色微定，决心往前，他低低道：“你看看我。”阿照。

闻言，裴心照再次抬眸看他。

她看着他眉目英俊，鼻梁高挺，头发染成了深蓝色，左耳耳骨处还有亮闪闪的亮片，是种说不出的洒脱帅气，足够让很多人心动。

他微躬腰，倾身快要贴近她。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抗拒他的接近，在彼此都不熟悉，心迹不明的时候。

裴心照屏住呼吸，她闻见男人身上雪松一般的冷冽气息，独有的，让人心安。

他们靠得极近，近到裴心照能看清他眉心间一尾淡淡的黑色小痣，贴着眉骨，冷冽性感。

裴心照拿不稳他要干什么，正欲开口，他却直直起了身，右手食指拇指相触，轻轻弹了弹，淡回：“抱歉小姐，刚刚你背后有小虫子。”

犹豫不定，裴心照看着他的眼睛。

他目光疏淡而隐忍，看着她的时候却总显得有情，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

思考着措辞，裴心照朝他轻轻地笑，她伸手递给他一张雪白的纸巾。

陆予白看着她，认真虔诚，但她看着他的目光却像是陌生人，心里一阵阵痛。

他接过纸巾，低哑回：“谢谢，”垂手，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道：“最近还好吗。”

裴心照心存疑虑，忍不住问出口：“陆先生，我们认识吗？”

心脏被人狠狠一捏，疼到抽痛，陆予白看着她的眼睛，回问：“不认识吗？”

裴心照摇头，唇角一抹轻笑：“我不认识你呀，只是很巧，刚刚观看了你的赛车比赛，很帅。”她笑得眼睛里像盛入了一弯弯月，干净澄澈。

陆予白心里像被人扎了一根刺一样，说不出话来。

是真的忘记了吗？所以上次说的不认识不是撒谎吗？那，他们的过去灰飞烟灭了吗？

可是过去的一幕幕却像默片一样在身边重演，他不停的被困在昨天，而自己最爱的人却早已将昨天和他忘记。

眸光一沉，窒息感让他快喘不过气来。

裴心照见他脸色似乎很不好，便轻轻用手指碰了碰他的手臂，“陆先生，你，怎么了？”

神色一怔，他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姑娘那双像小狐狸一样漂亮清澈的眼睛，几乎是当即做好决定，他挑着眼角轻笑，“那，我们现在就认识可以么?”

“裴心照，我是陆予白。”他对她伸出了骨节分明的大手。

裴心照觉得自己当时可能被美色迷了眼，还傻乎乎地伸出手与他交握。

后来等车的二十分钟里，他们坐在一张长凳上，他绅士有礼的保持着距离。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聊到最后，她才听见他轻轻问：“裴心照，你有没有男朋友？”

裴心照回他：“现在暂时没有。”

陆予白垂眸，点点头，表示铭记于心。

他们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在车站分离。

.

第二次相见比想象中来得快。

周一上午放学。

裴心照收拾好了教案，沿着走廊往外走。四周皆是穿校服的男生女生，路挤得不行。

走过一个转角，她感到自己鞋带掉了，裴心照侧缩到墙壁，蹲下身系鞋带。

她今天穿的是白色帆布鞋，鞋带是很绕的那种复式系法，前后各有一个蝴蝶结，很好看。

细指缠绕鞋带，耐心细致，却微微感受到四周异样的热闹。

人群喧哗一阵，有起哄声犯花痴的声音。

她听见有人叫冯葶筱的名字，还偷笑着问她，她身边的是谁？

裴心照在角落里，存在感降到最低，或许在这群学生中，都没人发现角落里还有老师的存在吧，才能去这样肆无忌惮的起哄开玩笑。

系好了鞋带，正欲起身。她却被一个浑小子撞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有点不稳。

然后她听见——

“程心怡，我喜欢你!”中气十足又真诚无比的一句话，不可谓不勇敢。

表白的人，正是撞他的浑小子，而被表白的程心怡同学是他们班的。

撞枪口上莫如是。

裴心照脚踝贴着墙壁，撞了一下，被瓷砖硌了，生疼。

她揉了揉，思考如何杀鸡儆猴，却在思绪停在三分之二的时候被人拉了一把手腕。

很有力的手臂，她能看见白皙手臂上的青色血管，也能看见他手背上凹凸不平的皮肤，以及贴着皮肤纹下的青色纹身。

S、N、U……剩下的都隐在了黑色的袖口里，看不见了。

“没事吧。”低哑一声，在她心底划出了一个弧形。

裴心照抬眸看他，他眉眼清俊，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好看得过分了。

心里一颤，裴心照一手扶靠着墙壁站起身来，她说：“好巧。”

陆予白收回手，看了她一秒，随后散漫地笑笑：“不巧，”长指点了点眉心，继续，“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他笑得轻佻，说出的话也带了玩世不恭。

脑子里关于杀鸡儆猴的设想已被抛置身后，裴心照瞧着他，觉得自己看不懂他。

裴心照委婉拒绝：“我们并不熟，陆先生。”

或许有好感，但不能因此而随心所欲的撩人。裴心照承认自己在没确定前都挺保守的，不会进一步。

陆予白心里的刺又深一分，他哂笑，却又乖痞：“裴老师，你忘了吗，是你让我来的。”

裴心照诧异。冯葶筱却此时适时地出现在了陆予白身后，笑着对她说：“裴老师好，这是我哥哥，今天来接受批评的。”

“喔，”裴心照恍然大悟，掩饰伪装情绪，“那，陆先生，我们借一步谈。”公事公办的笑浮现在嘴角，温柔而美丽。

而走廊上起哄的学生都跑得没影了，只有那个撞了她的浑小子还不敢走，站在离她七米远的地方。

裴心照转身看了他一样，认出了这是自己班上的霸王。

“孙烨，吃完午饭后到我办公室来。”孙烨认命，嘟嚷了一句“好的，裴老师，”一脸委屈，他用很低的声音道：“对不起。”随后便往食堂跑走了。

裴心照轻笑一声，回过神来招呼陆予白。

“那就，先回办公室谈一谈冯葶筱的情况吧。”她转身又往楼上走。

陆予白却靠着墙角不动，他看了冯葶筱一眼。冯葶筱立马会意，努努嘴，对她撒娇：“裴老师，我饿。”

“老师，不如，我们先吃饭吧。”

裴心照心软了，同意他们去饭店先吃饭。

小饭馆生意很好，只剩下最后一个桌位，靠着墙壁，在最外面。

三人坐下，裴心照与陆予白面对。

桌上的菜单她还没来得及看，陆予白就已经先她一步点好了菜。随后他把菜单推给她，轻道：“还有什么想吃的，随意点。”

裴心照看了眼菜单，再看了眼他点的菜。好像都是她喜欢的菜。

心底诧异，他们口味如此相似。

她微笑：“没有了，你问问冯葶筱吧。”

冯葶筱却站起身来，她说要出去买饮料，她好渴。眨巴着眼睛看裴心照，裴心照不忍，点点头，“好。”

冯葶筱如出笼鸟儿一般离开了那家饭店。

只剩他们两人。

裴心照低着头，啜饮一杯凉白开。

陆予白看着她白净的脸，不辨神色。

裴心照觉得有必要打破这种尴尬的宁静，措辞一下开口：“冯葶筱除了化学的每一科都非常的好。”

陆予白安静的听着，点头回应：“嗯。”

“化学拉了她太多分了，影响总排名，这样不好。”

“嗯。”

“我希望您能监督一下她完成化学作业，或者不要敷衍，因为她是我的化学课代表。”

陆予白轻笑一声，“好。”

“嗯，”裴心照有点词穷，她放下水杯，“差不多就这些，等会您给我签一个字，我算给年级主任交差。”

“不用听他们的。”陆予白直视她，淡淡道，“如果是学校的任务，可以和我说，以后不会再有这些了。”

裴心照心里惊诧，却还是很平静地看着他，最后半晌，低笑，似嘲讽：“陆先生权力滔天。”

陆予白轻挑眼角，忍不住要回击，嗤笑道：“裴小姐自认清高。”

等脱口而出时才知后悔，从前那仿佛肌肉记忆一般刻在心底的互嘲交流方式已如此熟稔。

可是对面的人，却再也不是从前了。

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疼，陆予白低声道歉：“对不起，裴老师，是我唐突，我诋毁你身为教师的品格与责任心，请你忽略我刚刚的话。”

“葶筱遇到你这样的老师是她的幸运。”他的语气无比认真，虔诚。

生气只一瞬，裴心照摇头：“没事，我也冲动。”

短暂不悦被消磨在了美食中。

裴心照尤爱宫保鸡丁里的花生，并且惊喜的发现陆予白几乎不吃里面的花生。

所以裴心照吃了整整小半盘花生气已经消完了。

在快要结尾时，陆予白借口离开，回来时已经结好了账。

又递给她一张签了字的纸条，完全没给她添一丝麻烦。

裴心照过意不去，说要下次请他吃饭。陆予白没有拒绝，只是在快要分开的时候说了一句，“我不走了。”

裴心照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点点头，回：“好的。”

裴心照下午没课，师兄恰巧路过，来接她。

她和陆予白说再见，随后走向了那辆黑色世爵。

秋风已经很凉了，她却还穿着裙子，贴着脚腕的花边柔而软，纤细漂亮，更衬得她的脚踝白皙。

陆予白一手半插着兜，冷漠旁观，他看着吻着她脚踝的黑色蝴蝶，心坚硬而冰冷。

他快要克制不住，几乎想在裴心照上车的那一刻将她抱下来，然后自私地带着她逃跑，浪迹天涯。

可是秋风萧瑟，最终也只化成了香烟燃尽前一缕白色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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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蚍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