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齐思钧又脱靶了，十枪脱靶了六次，子弹壳落了一地。

旁边抱着成绩表的王春彧急得吱哇乱叫，“齐思钧你这样在任务里已经死了！死了你知道吗？！”

齐思钧很淡定地擦着枪管，“王老师，我什么时候能够军毕？”

王春彧翻了翻手里的成绩表，“你这个成绩得明年才能军毕。”

齐思钧转身就走，“那太好了。”

周峻纬来到十六中队后备营的时候，齐思钧已经在营里呆了一年了，以优秀兵的身份迎接新兵。

新兵在靶场里一字排开，站得笔直，紧张得只敢把目光直直地戳在前方。

只有周峻纬直勾勾地盯着来给他们讲规矩的前辈。

齐思钧皮肤不算黑也不算白，是健康的蜜色，鼻梁上架着特.警不常见的眼镜，面粉团子一样的脸颊挤在眼睛下面，说话的时候一顶，上面便是甜得流蜜的笑眼。

“还有问题吗？”齐思钧扶了扶眼镜。

周峻纬工整地举手。

“这位新兵请讲。”

“请问前辈，特.警也能戴眼镜吗？”

周峻纬话音刚落，周围的新兵堆里爆出一阵压抑的低笑和窃语，噗嗤噗嗤乐起来的声音此起彼伏。

齐思钧一步一步走到周峻纬面前，摘下了眼镜，周峻纬清清楚楚地对上了那双发亮的眸子。

“这位新兵请你后退。”

周峻纬往后退了一步。

“再退。”

周峻纬又往后退了一步。

“五步。”

周峻纬站定。

齐思钧飞快地掏出枪对着周峻纬毫不留情地扣下了扳机。

周峻纬听见了周遭的惊呼和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没能看清的子弹从耳廓边擦过，巨大冲击之下的风像刀一样，顷刻间是钻心的疼痛。“啪”，子弹打到靶上。

周围一阵欢呼。

“十环！”

齐思钧收了枪，“疼吗？”

周峻纬很老实地点头。

“疼就记住以后要尊重前辈。”

齐思钧向周峻纬走过来，把摘下的眼镜放进了他军装的前袋里，“送你了。”

周峻纬看着齐思钧离开时挺拔的背影笑得像个二傻子。

他好喜欢这个前辈，他觉得前辈也有一点点喜欢他。

周峻纬到军医郎东哲地方涂药的时候还在乐。

“新兵蛋子第一天就受伤啊，怎么搞的？”郎东哲涂药下手绝不心软，疼得周峻纬龇牙咧嘴。

“前辈打的。”

“哪个前辈？”

“齐思钧前辈。”

郎东哲一个酒精棉棒就戳进了周峻纬的伤口里，周峻纬直跳起来一米多高，“痛！”

“你惹他干嘛？”

“他怎么了？”周峻纬揉着自己整个发烫的耳朵，一脸怨念地盯着这个看上去像□□老大的军医。

“缉.毒.警要求高，又要全面又要精通，大多数人都要延时军毕，还有很多人这辈子也出不了后备营。小齐是近几届来不可多得的人才，绝对能准时军毕，比你至少早一年，到时候就是你领导。”郎东哲敲了敲新兵的脑袋顶，“你可长点心吧！”

周峻纬眼睛发亮，“那有可能提前军毕吗？”

郎东哲奇怪地看了周峻纬一眼，“年轻人，梦想和痴心妄想是有本质区别的。”

“有这个机制吗？”周峻纬穷追不舍。

“有。你去参加上一届的军毕考核，去抢前辈的名额就行了。”郎东哲给周峻纬包上纱布，“从来没有人成功过就是了，前辈比你们多吃一年军粮可不是白吃的。”

新来的兵里有个憨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十六中队预备营。

缉.毒.警的训练是所有特.警中队里最苦最全面的，每天的训练量都是在挑战新兵的身体极限，所有新兵在训练结束之后都逃得飞快，拖着残缺不全的身体抓紧时间休息，以免第二天猝死在训练场上，但总有个新兵练完规定的量还生龙活虎地加练，加得王老师都顶不住，最后签了一个后果自负的合同放他一个人训练。

“叫什么？”

“好像叫…周峻纬。”

齐思钧换衣服的手一顿，“周峻纬？”

脑子里是自己把眼镜放进小孩口袋里时，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的样子，就像面湖一样，里面的自己被环在一圈棕黑色里，背后是靶场顶窗照进来的光，亮得晃眼。

齐思钧找到周峻纬的时候，周峻纬在训练场里跑圈，手上脚上都绑着沙袋。

几乎是看到齐思钧的瞬间，周峻纬像饿狼扑食一样加速跑到齐思钧面前，就着四个沙袋的重量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鞠躬，“前辈好！”

齐思钧站着没动，看着比自己还要高一点的新兵提着四个沙袋慢慢慢慢地直起身。

浑身汗涔涔的，那双圆圆的眼睛还是这么亮。

齐思钧伸手把四个沙袋一个一个解下来，“别盲目加负，会伤到自己，也没有训练效果。”

抬头对上的还是周峻纬那双清明的眼睛。

齐思钧忽然之间有些看不明白，周峻纬的眼睛是多情的是纯净的，永远看上去喜悦又沉稳，里面总是清晰得倒映着眼前人的样子，除此之外却什么都没有。真正让人看不明白的不是浑浊的眼眸，而是纯洁的双目。这是周峻纬教给齐思钧的第一个道理。

“为什么这么拼命？”齐思钧拉着周峻纬到旁边坐下。

“因为想到早点军毕。”

“为什么？”

“想和你一起军毕。”

齐思钧笑出了声，“是因为我那天教训你了，所以以后不想做我的手下吗？”

“不是。”周峻纬看着齐思钧，“因为我喜欢你。”

齐思钧呼吸都停了。

“所以想和你做朋友。”

齐思钧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现在就可以做朋友啊，为什么一定要早一年军毕呢？”

“因为朋友是要一起出生入死的。”周峻纬拉住齐思钧的袖子，看上去特别着急，“你早走一年，就要早出任务，怎么能放你一个人去面对危险呢？可能一年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啊。最重要的是，我想要做前辈的队友。”

朋友是要一起出生入死的。这是周峻纬教给齐思钧的第二个道理。

周峻纬不会放齐思钧一个人去面对危险。这是周峻纬说的。

周峻纬想要做齐思钧的队友。这也是周峻纬说的。

看齐思钧沉默了很久，周峻纬有点慌张，“前辈我不是那个意思，前辈以后一定不会遇到危险的，我……”

齐思钧笑着打断，“我知道。但要成为一个优秀的缉.毒.警不是这样漫无目的地训练的。”

周峻纬认真地看着齐思钧带笑的眼睛。

“特.警几乎从不单人行动，团队是最重要的单位，特别对缉.毒.警来说，有很多潜伏工作，需要前方和后方的配合，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缉.毒.警，首先要找到自己在团队里适合的位置。”

周峻纬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特别擅长的吗？”齐思钧柔声问周峻纬。

周峻纬歪头想了想，“我学过一点心理学。”

齐思钧笑了笑，他看了周峻纬的资料，那可不是一点心理学。

“那你能看出我现在在想什么吗？”齐思钧存心想逗逗这个新兵。

“大概在想我吧。”周峻纬接得飞快。

齐思钧本来还以为自己占着上风，没想到被一记直球冲得满脸通红。

周峻纬只觉得前辈脸红真可爱。

“前辈懂心理学吗？”周峻纬凑过来。

“不懂。”

“对缉.毒.警来说，心理学也很重要吧。”

齐思钧盲目地点点头。

“那正好啊，我的格斗和枪械不够强，前辈不懂心理学。我可以教前辈心理学，前辈可以教我专业知识啊。”周峻纬凑过来抱齐思钧的手臂，一双多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温柔的男人。

齐思钧觉得自己被套路了，但他没有证据。

周峻纬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周，峻，纬。”齐思钧一字一顿地读着意愿书上的名字，“好听。”

周峻纬站起来，“我还有个乳名，在加拿大的时候，他们叫我JZ，是不是很酷？”

齐思钧笑着点点头，“签完这个名，明天就要和我们一起考核了，紧张吗？”

“不紧张。”

周峻纬训练得刻苦，天赋也高，早在一年多前就水平就已经与齐思钧并肩甚至大有赶超的趋势，齐思钧自然也相信。

“明天是格斗，要小心。”齐思钧整了整周峻纬的衣领，在营里周峻纬又长高了，已经比齐思钧高出半个头了。

拍拍周峻纬的肩膀，齐思钧拉开了门。

还没有迈开腿，就被一把拉了回来，周峻纬带上门把齐思钧锢在了门上，不由分说地吻上了前辈的嘴唇。

齐思钧的唇和他想象中一样柔软一样温柔，不是强硬的掠夺，只是温柔的摩挲，就够周峻纬沦陷在一汪蜜糖之中。

“前辈。”周峻纬就着气声问，“我要是通过了考核，就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好。”

齐思钧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

再下一次见到周峻纬却是在郎东哲的医务室里。

郎东哲下手还是一样的不知轻重，齐思钧深一脚浅一脚地刚跑到楼底下，就听见周峻纬在楼上疼地嗷嗷叫。

齐思钧撞开门，“怎么样了？伤得重吗？”

郎东哲瞥了齐思钧一眼，“还好，脚扭到了，手上有一处脱臼，别的只是擦伤。”

周峻纬坐在床上可怜兮兮地看着齐思钧。

“只是没办法参加接下来的考核了。”郎东哲语气冷静，手上动作一点没轻，“小年轻就这么沉不住气吗？多等一年会怎么样？一定要和前辈硬拼。”

“真的没办法了吗？”周峻纬抬头看郎东哲。

郎东哲可能是全世界唯一一个能对这周峻纬的眼睛还无动于衷的人，“没有。”

“前辈……”周峻纬轻轻唤。

齐思钧最受不了周峻纬用这种语气喊他前辈，铁打的心瞬间化成一滩糖水。

“没事。”齐思钧轻轻地拍周峻纬的肩膀。

周峻纬的声音低低的，“我不在了以后你要保护好自己啊，不要去做潜入位，尽量呆在后方，你等等我，一年以后我就来保护你了，你一定要等我啊前……”

齐思钧低头吻住了周峻纬的唇，把一串絮叨堵了回去。

“我一定等你。”齐思钧看着周峻纬的眼睛。

郎东哲把沾血的棉签扔得老远。

“在伍期间严禁恋爱。”

第二天拿着齐思钧靶击不合格的报告，王春彧气得差点把齐思钧大卸八块。

“至于吗至于吗？”齐思钧第一次看见王春彧情绪这么激动，“就为了跟他做队友你至于吗？你早出去一年你就早退休一年，现在外面形势一年比一年险恶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愿意。”齐思钧笑得王春彧都没脾气。

齐思钧和周峻纬军毕那天，十六队一共军毕了十四个人。

六人一个小队分完之后，王春彧站在了齐思钧和周峻纬面前。

“就我们两个一队吗？”周峻纬很激动。

“想得美。”王春彧白了周峻纬一眼，“就你们两个会死的。跟我来。”

周峻纬和齐思钧被带到了一间会议室里，王春彧在路上说了六次你们不要偷偷牵手之后放弃了。

会议室里坐着一个男孩子。

男孩子穿着衬衫和牛仔裤，背着书包，整个人瘦瘦弱弱的，低垂着头，厚厚的刘海遮住了整张脸。

“这是你们的队友，文韬。”王春彧介绍，“潜入位。”

周峻纬和齐思钧对视了一眼，潜入位，就是送死位。

“他吗？”齐思钧不太确定地问王春彧，“哪个中队的？”

“十七中队。”

“我们一共就十六个中队啊，哪里有十七中队？”

“我一个人就是十七中队。”坐了很久的文韬忽然把头抬起来。

文韬抬头的瞬间，周峻纬和齐思钧就齐刷刷地愣住了。男孩看上去一阵风就能吹跑，看过来的眼神里却全是威慑。

“你好。”周峻纬半天挤出来两个字。

“你好。”文韬笑了。

就那么一瞬间，刚才眼里的杀气全部消散，就剩下发皱的鼻肌和弯弯的眼睛。

齐思钧一眼就知道这是完美的潜伏者。

至于这个子虚乌有的十七中队到底是什么，齐思钧再也没有细想过。

之后，他们三个人和文书邵明明，就成为了人数最少的最强小队。文涛总是在谈笑风生之间出生入死，而齐思钧和周峻纬是配合最好的后方和攻防。文韬身上有无数伤疤，周峻纬的胸腔里穿过子弹，齐思钧曾开车冲下过悬崖，但就像奇迹一样，他们一起捆绑着走到了现在。

直到遇到了蒲熠星和唐九洲。

齐思钧明显地感觉到了那只他抓不住的手一点一点解开了他们之间牢系的绳索。

“齐思钧！”

背后忽然传来的声音把齐思钧吓了一大跳，回头正看见邵明明爬上了天台，一脸笑容，“一个人在天台干什么呢？”

“想事情。”

“在想JZ的事情吗？”邵明明搭住齐思钧的肩膀。

齐思钧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文韬告诉我的。怎么？”邵明明看了齐思钧一眼，“你连我也想瞒着？”

齐思钧违心地摇了摇头。

“你听我说，齐思钧。”邵明明玩笑的语气忽然之间变得认真，“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混淆你的视听或是影响你的判断，因为我不如你们专业，我只是想说一下我的看法。”

“你说。”

“我觉得，那个JZ，是谁都不可能是周峻纬。”

齐思钧转过头去看邵明明，“为什么？”

“你想，如果你去做他们的内线，你会用齐思钧这个名字吗？不会。文韬去做内线，他会用Stefan吗？不会，因为我们一听就知道是他，他会用什么？”邵明明顿了顿，“他就有可能用JZ。”

齐思钧的冷汗一下子浸透了后背。

“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让你去怀疑文韬。不管这个JZ存在与否，不管他到底是谁，到目前为止对方就用两个字母就瓦解了我们队伍里的信任。你一直是个疑心很重的人，这很容易被利用。不管是你的男朋友周峻纬，还是来路不明的郭文韬，他们都是你的队友，队友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啊，齐思钧。”

队友是一起出生入死的。这话周峻纬也说过

齐思钧看着邵明明脸上夕阳垂下来的光，“但这个人存在，一旦存在，他会威胁这里每个人的生命。”

“那又怎么样？”邵明明盯着齐思钧的眼睛，“周峻纬他是你男朋友啊。”

齐思钧转回了头。

太阳慢慢在眼前下山了，半明半暗的天空底下是帝都延得很长的城市线，一路铺开在齐思钧眼前。

“峻纬，你认识蒲熠星吗？“

”不认识。”

“我可以相信你吗？”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