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盘着髻看相貌像是二十岁出头的女子立在床头,看着眼前头发胡须皆花白的老者将手搭在从床幔后伸出的少女的腕上,额头上的皱纹被他拧得像是被水流冲刷了几十年的沟壑一样深,并且不时还会发出奇怪的声音来。
“咦——唔——嗯——这!”
“大夫!”床尾还站着一个女孩,见他这耗了半天什么都没号出来,一下子急上心头,“年年姐姐到底怎么了?就算是不好,你也不要吱呀呼的,赶紧说出来嘛!”
“稚笙。”床头的女子出声叫住了女孩,“大夫我家妹妹到底怎么了?”
“怪事。”老者收回了手,“我从医数十年从没见过这种奇怪的脉象。”
大夫用自己灰白的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不过,听你们说她是不小心从高处跌落后又被人拉扯过,大概是骨头错位伤及了肺腑,气血两亏才让她昏迷了这么久,我先给她开几服药试试。”
说完,他就坐到一旁的桌上开起了方子,写到最后一味药材时加问了一句:“对了,你家妹妹这个年龄,应该来了癸水吧。”
“什么是癸水?”稚笙搞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一旁的女子走到她身边轻声给她解释了一番,“哦——那年年姐姐从来没有过诶。”
“什么?!”写着方子的大夫听到回复后,惊得扭过身看向床幔后昏迷不醒的少女,想想他好歹是泺河镇十里八村最有名的大夫,诊过的病人不计其数,但今日遇到的这个病人仿佛是个异类一般,脉象缓慢接近停滞但呼吸却正常,瞧她的身躯似已发育但并未来癸水,每一点都在挑战他这几十年从医的学识和经历。
“大夫,方子如果已经写完了,我先送您出去吧。”女子见他神色越发古怪,出声打断了他的猜想,欲把他送走。
“好······”
女子送他走到篱笆围成的小院门口后,老者特意向她嘱咐了一句:“我见你家妹妹有些瘦弱,还需着意多给她补补身子呢,身子养好一些,也方便日后给她找人家。”
女子闻言,原本还有幅度的嘴角垮了下来,冷声回复到:“我明白了,谢谢大夫关心。”
老者叹了口气,背着药箱离开了小院走到了河边的小径上。身后的女子看着他的背影将右手捏作兰花样轻轻一弹中指,一滴水飞到了老者的头上,下一刻,他就忘却了刚刚来这里问诊的事。
“河蟹。”
“地君,小妖在。”趴在篱笆上的一只小螃蟹应声化作人形,走到泺河地君身前,单膝跪下行礼。
泺河地君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抖开来:“去镇上问问其他大夫,如果这个方子可行,就依它抓些药,另外再买些新鲜的肉菜来。”
“是,地君。”男子人形的河妖双手接过纸张揣进怀里,随后跳入泺河再次回归蟹身,顺着水流往泺河镇游去。
做完这一切后泺河地君回到屋内,看向床上的少女,此时午后的阳光穿过菱格窗透过槿紫色的纱幔,层层滤过后只剩下片片柔和停留在她睡着恬静的脸上,如梦似幻,模模糊糊的,泺河想起前日里斯年抱着她和成和敲开地君府大门时的场景。
“阿缨啊。”
泺河走到桌前坐下,向还站在床边看着年年的稚笙招呼道:“小稚笙,你先过来坐坐,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好的。”稚笙本不舍得离开仅剩的姐姐身边,奈何地君的话,她一个小妖精实在不敢违背,只好乖乖地坐到了地君对面的椅子上。
“可以给我讲讲你年年姐姐的事情吗?”泺河手在桌面上一扬,旋即出现两盏浮着玫瑰花瓣的茶来。
“年年姐姐啊。”稚笙因为身量不高,坐在椅子上的她双脚还碰不到地面,但她不像平时那样会晃动自己的小脚丫,而是将自己的双手交叠放在双腿上,很认真地回答泺河的问题。
“姐姐是两年前来到濛山的,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化形,听地君说年年姐姐是因为家乡发了大水,姐姐的爹娘无法再同时供养她和她的弟弟,就把她卖给了村里的人牙子。那人牙子本打算把她卖到城里给有钱人家当丫环的,因为着急赶路带着她上了濛山,结果遇上了野狼叔叔,人牙子被狼吓得把她一个人扔在了山里,正巧那时濛山地君出现拦下了要把姐姐吃掉的野狼叔叔,后来地君就收留了姐姐。”
“这样呀,那你姐姐更早之前的事你知道多少呢?”
“这稚笙就不清楚了。稚笙也问过姐姐她之前的事情,但是姐姐每次都很难过的样子,地君告诉稚笙,姐姐不愿意说,一定有她的难处。稚笙不想让姐姐难过所以就没有再问了。”
听完稚笙的话,泺河沉默了一刹,随后似是感叹道:“你和你姐姐都是很懂事的孩子。”
说完,她起身走到床前,将手搭上年年支出来的手腕,通过相触的肌肤将灵力输入她的体内,然而就像是门外的泺河流入不见底的深海,她的灵力在年年体内并不起任何作用,反倒是弄醒了最里侧团成一个圆的白狐,它抬起头瞧了瞧,发现并没有什么危险,就再度将脑袋团回身体圈成的圆里,接着睡去。
过了一会,泺河将手收回,低垂着眼看着少女,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似人非人,似仙非仙。阿缨,这一千多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夜里。
稚笙双手撑在桌上,晃着腿,看着屋内梳妆台旁架在灯架上的夜明珠。这珠子发出的光莹白柔和,像是月光一般但又足够明亮,即使是像现在这样的深夜也能很清晰地视物,比起濛山地君用的幽暝虫不知道好了几个档次,小草妖头次感受到了仙与仙之间的差距,不由得发问:怎么这当地君还会有贫富差距吗?
同一时刻,泺河地君在外面的大堂里处理着今日泺河地界积累下来的仙务,时不时地还会唤门外的虾兵蟹将进来吩咐他们去做一些事情。
月已经上了中天,泺河桌上的垒起的竹简已经不剩多少了,她本想全部处理完再去房内看看年年,不曾想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动,泺河随即传声到门外。
“怎么回事?”
“禀地君。”下午时分的蟹妖传声回到,“君量宝君在门外。”
一股如同闻到死去几夜的臭鱼烂虾的恶心感在听到这个仙号的瞬间攀上泺河的心头。
“轰他走。”
“禀地君,小妖已经告诉宝君仙上您不想见他,奈何他非不走,说小妖再拦着就将我们都杀了。”
泺河忍着恶心起身走到门前,一打开门,就看到被虾兵蟹将拦在门口的男子。
“今日不知道吹得什么风,竟然也能把君量仙上您这天庭的大忙人给吹到下仙这种破烂的凡间小地方来,为不污了仙上您高洁的身份,还请您尽快离开呢。”
说完作势就要将门关上,被拦在院外的君量见势就要往里闯:“却娴等等!”,但门前拿着刀戟的两妖也不是吃素的,架着武器把他压了回去。
“放肆!你们两只低劣的妖畜也配拦天界的仙人,本仙现在就扒了你们的皮!”说着就要念咒打起来。
屋内的稚笙听到窗外的动静,好奇地扒到了窗前,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丝丝窗往外面瞧去,却没有留意到床上的人此刻微皱起的眉。
“君量,你敢动我的属下试试。”泺河跨过槛将门关好后快步走到小院前,左右看了自己的属下一眼,见两妖将兵器收好后,脸带怒气地迎上这半夜扰人清净的仙人的目光。
“却娴,许久未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美。”
男子在她脸上放肆的目光,令泺河更加恶心。
“仙上,天条有规定‘成仙者需抛弃成仙前凡间的种种’,还请仙上勿再唤我凡人时的旧名。”
“诶——这区区小事,圣尊神上是不会同我计较的,更何况以前我不也经常这么叫你吗?”
他伸手欲拉住泺河放在腹前交叠的手,泺河转身错开,往里走了几步后,侧过首斜睨着身后的他。
“下仙还有许多仙务没有批完,确实没有时间同仙上叙旧闲聊,还请仙上体谅速速离开呢。”
“却娴。”君量上前一步想拉住她,却不料两只河妖复又将刀戟架到他身前,逼着他退回去,他只能隔着武器用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看向泺河,“我今日被圣尊派来濛山处理鹿伋死后的事情,想着泺河离濛山也不远,担心你也跟鹿伋一样遭到魔族毒手,就马上过来看看你,你最近还好吗?”
“泺河近日平静得很,别说是魔连一只害人的妖都没有,我就不劳仙上担心了。”
“却娴——”
“君量宝君如果不愿遵守天庭的规矩,我可以帮你去给圣尊请令,让他放你回浮世境重新投胎。”
正当泺河被君量缠得欲脱身却无能之时,空中突然响起她熟悉的少年的声音来,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原本怒气的脸展开笑颜,带着门前的两只妖,低下头来行礼:“下仙恭迎珑泽真君。”
等敖珩蓝纹白底的衣角在她眼前停稳后,旁边的君量才依着礼节行礼:“下仙见过真君仙上。”
敖珩冲对面的泺河抬手示意她起来,后对着还躬着身子的君量开口:“泺河地君是御尊神上亲点的仙根,神上自会为她的安危着想。反倒是圣尊门下的你,无事来滋扰她作甚。”
“下仙不过是念着往日的情谊,来问候一番——”
“往日的情谊?”敖珩打断了他的话,“宝君是还断不了情根?”
“下仙不敢。”比起刚刚说要扒人家妖皮的君量,现在的他简直比旁边两只已经立正站直的妖还要卑微恭敬。
敖珩故意晾着他在一边,对着泺河点了下头示意她过来:“神上知道濛山地君的事后,让我来确认一下你的安危,顺便将这个给你。”
他右手一摊,显出一张用水绘成的符咒来:“这个符咒与神上的神识相连,一旦有变故,你可马上告知神上。”
“下仙多谢神上关心。”泺河同样将右手摊开,那卷符咒如同鱼尾拍打湖面溅起的水花,从敖珩掌心跃到了她的掌心,随后流入她皮肤后的血管中,消失不见了。
“至于君量宝君。”敖珩这才背着身对他说话,“圣尊派你来濛山收拾残局的意思你我都心知肚明,刚刚天庭颁了神令——成和元君因妄议神尊触犯天条,被派去镇守千魔渊隙。如今天军有空缺之位,你若想还能继续留在太虚境,可以找圣尊一试。”
躬着身子的君量听到这个消息后一震,心里又开始盘算起来,嘴上却说道:“谢仙上告知。”
“如此,你便跟我一起回天庭去吧。”
正当夜里突然来访的二位天上之客打算离开之时,原本安静的屋内忽然传来“哐当”一声,随后响起女童的呼唤声。
“姐姐!姐姐!!”
泺河正要进屋去查看时,只听见一连串由里到外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个七八岁左右凡间女孩样的小草妖拉开了门出现在了众仙眼里,而她的身后是一团温暖的光。
“泺河地君,年年姐姐她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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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泺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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