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璇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生气了。
从上车到开出停车场,顾洵跟哑巴似的靠在后座,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眉眼低压,直直看着前路,车内连音乐都没放一首。
频繁对上代驾师傅探究的目光,桑璇也有些尴尬。
“你,刚为什么不送简思婕?”
“你很希望我去送她?”顾洵的视线里带着某种莫名的情绪,墨黑的瞳仁死死擒着她。
当然不希望。
甚至他这辈子都不把简思婕划进考虑范围内最好,但他们对谈时的喜悦是不会骗人的。
能让他宁愿送死对头回家,也要拒绝心上人的原因,大概率是吃醋了。
都说吃醋的人很可怕,桑璇自己占一个,现在看来顾洵的嫉妒心也不差。
他或许自己都没察觉到,嫉妒别人的样子有多明显。
桑璇抿抿唇,扭头看向窗外的夜景,“你送不送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八卦。”
顺便如果他能解释的话,桑璇还能幸灾乐祸一下。
“喜欢听我的八卦?”顾洵的手撑在两人中间,上身倾向她。
今晚的距离,都太危险了。
视线扫向他的下唇,看起来,比别人的都好亲。
她大脑宕机,忘记保持适当距离。
那瓶樱桃酒的贴瓶度数一定是谎言。
两人的唇在仅距离几厘米的地方停下,呼吸交融,只要稍微有点动作,碰到一起是必然的结果。
桑璇撩起眼皮,似乎那双宛若一汪清水的眼里也不再有往日的清明。
她醉了,顾洵也醉了。
如果她还像毕业聚餐后,偷偷落下一吻....
好像也不是不行。
当作给暗恋画个句号…
她轻轻偏头,抬起下巴往上凑。
承载着她所有接吻记忆的樱桃味,在两人之间铺散开。
就在快要贴上时。
唰——
桑璇猛地瞪大双眼,垂头看向绕过身侧的手扯出根安全带,拦在两人中央。
安全带锁舌插入锁扣,发出咔哒一声。
顾洵一脸戏谑地望着她,“想什么呢?”
桑璇瞬间板起脸。
装醉这件事,自己做是情有可原,别人做就是可耻了。
她伸手扯扯安全带,恶狠狠瞪他一眼,“想简思婕到底喜欢谁。”
“怎么,生怕她跟你成情敌?”
话音刚落,桑璇的心便被瞬间捏紧。
有些人哪用得着主动喜欢。
明明站在那儿就是她情敌了。
桑璇忽然的噤声,车厢里又恢复平静,只留下代驾师傅手机里清甜的导航音。
早知道就坚持自己打车了。
嗡嗡——
左手边,被调成静音的手机开始震个不停。余光里瞥见顾洵看着她深吸口气,盯着屏幕好一会儿才按下接听键。
隔着一米远,桑璇都能听出电话那头的女人是谁。
那个比桑凌还要刻薄的母亲,辨识度挺高的。
“我不在京市。”
“没什么出息给你们丢人了,以后出去可以说没我这个儿子。”
“我是弱智吗?”
“没事就挂了,我晕车。”
算起来对面至少说了十来句,顾洵乱回几句就把人打发走,挂断电话。
比她还会气人。
被诛心的桑璇这会儿情绪不佳,索性也就合上眼假寐。总之不跟顾洵有交流就是最好的,免得他想起刚才的场景来嘲笑她。
顾洵,杀人诛心!
街景无限倒退,夜晚的道路其实已经算不上拥堵,只是被几个九十秒的红灯给拖住时间,到达小区的时候恰好八点整。
还算早。
车停在桑璇家楼下,她下车刚想打声招呼回去就看到代驾从后备箱翻出小车离开,顾洵也跟着一起下车,倚靠在驾驶座车门上。
看着十二楼的客厅亮灯,顾洵才不情不愿地往隔壁那栋楼去。
晚餐太晚,夜宵太早。
这顿饭都不知道能被说成什么。
要不是为了回去看一眼老太太,顾洵是绝对懒得回这个家的。
他没个正型地插兜往前走,一步三回头。
靠北边的房间忽然亮灯,窗帘后面出现一个蒙住脑袋贼头贼脑的人,心情瞬间阴转晴。
刚才在车上她是不是又想亲他来着?
这次的果酒,度数似乎不高,这也能喝醉?
顾洵皱着眉掏出手机,打开前置镜头。
他跟林贺真长这么像吗?
“诶?顾洵?自拍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洵拨开刘海的手一顿,侧头看向声源处。晚上八点,穿着整齐的陈亦阳正笑着从单元楼里出来冲他挥手。
有时候陈亦阳和陈亦辰在某些方面表现出来的样子还是很像双胞胎的。
“....”顾洵不自然地咳嗽两声,收起手机,“你,干嘛去?”
“回学校,周三招新,我招新问题还没拟好呢。”陈亦阳苦恼地掐腰长叹,又冲身后那栋楼扬扬脑袋,“你也不挑个好时候回来,你爸妈今晚可都在呢。”
顾家这么点鸡飞狗跳,全小区都知道。能让群众都避而远之的家长,也是少见。
“就是他们喊我回来的,逃不掉。”顾洵拍拍陈亦阳的肩,“路上小心点儿。”
才刚没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独属于川崎H2渐远的低吼声和一声巨大的“桑璇!”
....
他才刚把人送回去!
顾洵干脆不走了,站在原地看向不远处紧闭的单元门。半晌,十二楼的灯全都熄灭,桑璇穿了件无袖T恤从单元楼里飞奔而出,熟练地接过帽子,扯着陈亦阳的衣角跨坐上后座。
刹车灯暗下,低吼声远去。
有点后悔把这台车借给陈亦阳骑了。
就连被桑璇在意的那点开心也跟着他们消失不见。
他特地没坐电梯缓步上楼,能拖多久拖多久。
一层层感应灯随之熄灭,直到站定在十二楼的走廊里,不情愿地按下指纹。
里头的饭菜香倒还显得像是个家。老太太坐在上座,面无表情地看着左侧的一对夫妻。两人西装革履,四五十岁的人头上一根白发都没有,不为孩子发愁的人就是不显年纪。
瓷勺碰撞瓷碗,发出巨大又清脆的声音。听着心情是不太好的,顾洵刚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就听到对面那人开口。
“你这个没良心的总算肯回来了?”
女人是个上挑眼,极其刻薄的长相,轻轻一扫都能让人感觉背脊一凉,眼中的凌厉不止对犯人,还对她的亲儿子。
“回国不知道看看奶奶,也不知道跟父母说一声,你有把我们当亲人吗?”
顾洵慢条斯理地拿着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豆腐放进老太太碗里,默默听着。
论拼嘴上功夫,顾洵打不过这个做检察官的方兰。次次都能拿出舌战群儒的架势,以面红耳赤收场,难看得很。
“你教训儿子别拿我当枪使。”老太太已经结束就餐,但仍把出现在碗里的豆腐吃下,“小洵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清楚,这饭你们爱吃吃,不吃赶紧忙工作去。”
“妈!”
方兰不赞同地唤了一声,又被身旁人拍拍手臂,消解怒气。
“这么大了还惹你妈妈生气。”顾国纲的语气没方兰那么刻薄,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头发染得不三不四,跟个地痞流氓似的。”
“好好的法不学,非要跑去学个什么艺术。”顾国纲皱眉看着他,“既然现在回来了,周一去提交转专业申请,重新回去读法学,京**学院教授我认识,补补课应该能跟上。”
“我不转。”顾洵头都不抬,“我的专业很好。”
“你专业好?它能当饭吃?”顾国纲提高音量,“你放眼整个艺术圈子,有多乱?”
“但凡出点绯闻,要你爸妈的老脸往哪儿搁!”
筷子一下一下往碗里怼,都快把鱼肉戳成肉泥。顾洵冷哼一声,“多乱?你别自己心脏看什么都脏。”
养小三,出轨,跟秘书不清不楚。
表面光鲜亮丽,实际都已经烂透了。
“你自己都不要脸,凭什么要我给你长脸?”
下一秒,哐当一声,黑色筷子狠狠砸向餐盘,挑起几滴菜汁沾到顾洵的衬衫上又直直摔向远处的地面。
“你说什么呢!顾洵,你再给我说一遍!”
耳边是比那台川崎更吵的,炸开似的怒吼声。
顾洵揉揉自己受罪的耳朵,继续沉默。
“你个毛都没长齐的,想来管你老子?”顾国纲手指敲在木桌上咚咚作响,“你用的都是你老子的钱!你给我弄弄清楚!”
“天天跟那群人鬼混,你看看桑凌,再看看你小姨!”
“画画出名怎么了?不照样是为了取悦有钱人?”
“说够了没?”顾洵面色阴沉,手里筷子一丢,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两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自视清高的模样,开口闭口老子老子,现在知道管我了,你们早干什么去了?”
“我的所有一切都是我奶奶给我的,要你们觉得这条命是你们的,那随时拿去!”
“我学艺术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这是我的梦想,如果你们连这点尊重都不知道,那没得谈了。”
顾国纲气得两眼通红抬起手,指着顾洵的鼻子怒骂,“行啊,行。你副卡给我还回来!以后你再想用你老子名头干什么事,看谁还理你!”
“没钱没权,连路边要饭的都看不起你!”
“跟我犟?你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这些东西,你能赚来我也能。我用能不着你们帮衬!”顾洵挪开凳子沉声跟老太太告别,又对着夫妻俩不客气地开口,“对外人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难怪你们俩风评差。”
饭没吃完,再待下去继续争执还会影响到老太太的休息。顾洵漠视了不堪入耳的骂声,决绝地走出家门。
鼻尖萦绕的饭菜味被初秋的气味代替,昏黄的路灯下几只飞蛾绕着灯罩飞,天空比来时更暗,他在这个家里花费不少时间。
除了几个遛狗的年轻人之外,小区里静悄悄的。
顾洵看着头顶的叶子,晃悠着往前,盘算着回家要做的事。
喂猫、打扫房间…
“诶!顾洵,顾洵!”
微弱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夹杂在树叶的沙沙声中,他眼皮一跳,警觉地左顾右盼,却没能看到一个人影。
他记得…
今天不是中元节也不是清明节,怎么还给他提前发背脊一凉体验卡!
脚步频频后退,却不知道哪儿是安全的。忽然,左边的草丛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窜出个人影。
“这儿!这儿呢!”
“嘶,这死蚊子咬死我了。”
陈亦辰扶着棵树起身走出来,东摇西晃地去挠脚踝上的包,举起手里的透明餐盒,“喏,我妈让我给你的。”
…
顾洵恢复呼吸,随后闭上眼睛。
如果忽略陈亦辰吓他的话,他还是蛮感谢的。
他松开原本会出现在陈亦辰脸上的拳头,咬牙切齿,“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怕你爸妈冲下来连我一起骂。”陈亦辰讪讪一笑,“这个水果可都是新鲜切的,回学校赶紧吃。”
顾洵疑惑接过餐盒,仔细端详一番,“你家之前那个黑猫餐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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