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出了门，方东阳避开乔绎安又往前走几步，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司机电话，通知对方驱车过来。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进，司机下车恭敬拉开车门，方东阳对司机吩咐几句，临时让人提早下班，自己绕道去了驾驶座一侧。

乔绎安倚在不远处墙边上透过车顶看他，双手插兜，脸上挂着散漫略带玩味的笑，随后径直走过去，拉开后座车门，矮身走坐进去。

车子驶离门口。

车内一片寂静，乔绎安低头摆弄着手机，窒息的空间里，屏幕上跳跃的游戏画面成了他唯一的消遣，方东阳有意无意看着后视镜，看到的只有乔绎安的发旋。

方东阳犹豫半晌，打破沉寂，开门问他：“想吃什么？”

乔绎安闻声抬头，收起手机，塞进口袋里：“随便。”

之后再次陷入沉默，直到车子来到一家装修雅致的餐厅前。

方东阳带着他进了家新开的寿司店，装修十分有格调，沿江开设的店铺。

方家粤隔三差五带着朋友同学来这吃饭，这会也有不少小年轻吃饭，方东阳觉得找对地方了，毕竟这家餐厅无论是氛围还是菜品都很符合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

根本没注意到乔绎安还没进门就已经垮掉的脸。

乔绎安对于日料不太感冒，西餐也并非他所爱，他喜欢吃家常菜，而且口味还颇为挑剔，就算是家常菜都一定要是清淡的。

算了，反正吃饭不是重点，乔绎安面上强装着平静，跟着方东阳踏进餐厅大门。

服务生领着他们来到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透过宽敞明亮的玻璃窗，可以清晰望见波光粼粼的江景。

翻开菜单，只见上面罗列着各式精致的寿司，刺身，拉面。

乔绎安看着那些五花八门的图片意兴阑珊，菜单翻到底，没找到他中意的，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他来点。”

方东阳见状，没多问什么，只是照着方家粤常点的菜品各样来了一份。

等菜的时间，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基本上是方东阳在找话题，学习，生活，未来打算。

乔绎安的回答简单且敷衍，不是‘嗯’就是‘哦’，拒绝聊天的意思非常明显，方东阳感觉到了，可还是强撑着作为父亲的尊严没话找话聊着。

直到乔绎安起身去洗手间，这段相互折磨的单方面的谈话结束。

洗手间的镜子上的灯柔和昏黄，映照在他脸上，平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忧郁。

冲完手，抽出纸巾擦干净水，裤袋里的手机震了一声。

废纸被精准无误抛进垃圾桶里，掏出手机，季桓夏发来一条信息。

点进黑色星空头像——

【吃饭了吗？晚上吃什么？他们没为难你吧？】

三个问题被紧凑的堆砌成一条信息发送，还真像他风格。

乔绎安出了厕所。

边走边回消息，指间在键盘上跳跃——

【还没吃，幸好早上吃了点，不然就饿死了。】

晚上吃什么……他微微皱眉，思索片刻，手指再次舞动起来——

【还没想好。】

回到餐桌边，最后一条回复正好发出去——

【没有。】

乔绎安回来看着精致的菜肴被依次端上来，可是都不对他的口味。

烟熏三文鱼，芥末虾球，鳗鱼饭，烧鸟，寿司拼盘……

他突然想到吃什么了。

熄灭的屏幕再次亮起，还在聊天界面，乔绎安干脆利落打出几个字。

【你做的，都吃。】

屏幕上方一直都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等了半天，也没有发来信息，乔绎安摁灭屏幕，手机放到桌面上，吃饭。

碗里的饭没吃几口，方东阳给他夹一块煎鱼，“怎么想着来找我了？”温和的语气略带几分试探。

乔绎安看着煎至表面金黄，被油光染上一层鲜亮的三文鱼，面露难色。

“光智展会，你投资的？”乔绎安直接了当的问。

方东阳没想到他来是问这个的，松口气，回答道：“对。部分展品通过他们的同意展示后，有些名气，拍卖的时候价格会相对应提高。”

乔绎安对他这些商业规划盒利益交换不感兴趣，“我是同意展示，但是没有答应他们可以售出。”

“绎安，这次的投资爸爸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答应的。”方东阳笑着说。

乔绎安讪笑：“这顶高帽我受不起。”

“找你就是拿回我的作品，你点个头，我拿走。”

乔绎安的话简洁明了，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煎鱼依然静静躺在碗里没动，乔绎安放下筷子，擦干净嘴巴。

方东阳倒也真没计划他这幅作品的商业价值收入囊中：“好，回头我跟小陈说一声，让他去沟通。”

方东阳再次开口，“以后有困难就跟爸爸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不论是我还是……你妈妈，”

“这虾球挺不错的。”乔绎安打断他。

方东阳见状没再说下去，安安静静吃饭。

目的已经达到，乔绎安不愿意跟他多待一秒钟，打算走。

望着江边的风景，这会正午时分，大热天江边几乎没什么人。

却有那么三个人抓住他的眼球，吸引着他挪不开眼。

带着鸭舌帽的小男孩，兴奋地踢着足球，球跑得老远，妈妈手上拿着纸巾，时不时托起脸给他擦汗，球跑远了追不上，爸爸跑上前去伸脚挡住球的轨迹，替他把球追回来，小男孩高兴地跳着拍手。

妈妈会给他擦汗，爸爸会帮他追回跑远的球。

原来他连这些轻而易举的动作都没有体会过。

眼见温馨的一家子说说笑笑的走远了，他转过头盯着方东阳看似和善却让他感到无比虚伪的脸。

公司楼下避他如洪水猛兽，这会在这跟他上演父子情深。

方家粤手机里的照片霎时浮现在脑海里。

心里顿感厌烦。

乔绎安双手交叠抱臂没什么表情地看他：“方东阳。”

他向来都是直呼他爹大名，没有丝毫客气和尊重。

“你是不是特别后悔当年跟乔优有一腿？”语气淡定的像是在陈述事实。

方东阳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后悔，他还真后悔，他是喜欢乔优，但那也是年轻冲动，以他方家的脸面，根本不可能和乔优结婚。

当年方家因为股市缩水岌岌可危，他不和赵吟结婚，难道和乔优结婚吗？他必须娶一个能在事业上帮到他的，帮方家度过危机的。

方东阳答非所问：“她不和我商量就把你生下来，等我知道后，我想去看你，可你妈她不让我见你，”他声音小了点，“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也是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好一个没有办法。

“你跟乔优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负责任。当年你家要是没出意外，你会娶乔优吗？”

方东阳不知作何回答：“我，”

乔绎安：“你不会，”乔绎安语气没有起伏地说：“因为你假仁假义，趋炎附势，你们方家怎么会容忍一个混娱乐圈整日抛头露面的人进门。”

乔绎安：“乔优为什么不让你见我，你心里没数吗？”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

方东阳还在为乔优说话：“她工作特殊，理解。”

“你也是。”乔绎安淡淡地说，周围气压却低得吓人。

方东阳：“你误会了，你来找我，爸爸很高兴，只是工作场合毕竟人多眼杂，闲言闲语多，爸爸怕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

乔绎安不想和他争辩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前天晚上乔优为什么去找你？”

方东阳被问的措手不及，神情严肃：“乔优找我？”

乔绎安不做回答。

方东阳：“你听谁说的？”

“我在问你。”

“她跑来跟我吵了一架，说跟你闹矛盾，你不原谅她。”方东阳淡淡的回答。

乔绎安眼神冷了几分，“你俩真的很可笑，小的时候，在我还没有弄清楚你们那些破事之前，我一直都希望可以像其他小孩子一样有爸爸妈妈的疼爱，没有也没关系，觉得你们是忙，顾不上我，我不打扰你们，不管你俩哪个来看我，我都很开心，真的开心。但是现在，你们只会让我厌烦和恶心。”

“至于你们俩的苦衷，你们还是相互诉苦，我一点都不想听。”

乔绎安拿起手机起身，“下次相互倾诉别再让人抓到，在头版头条待着可不好受。”

说罢就迈着步子走了，给方东阳留下背影。

出了餐厅门，乔绎安拦辆计程车，去材料批发市场。

付费下了车，不多做停留，便沿着当铺口那条略显狭窄的街道径直走向最里面，挂着鲜艳红牌匾的店。

那红牌匾上，用行云流水般的字体写着‘老严五金材料店’几个大字。

不大的屋子整个墙上摆满了各类材质的小零件，从光滑的金属片到色彩斑斓的塑料块，应有尽有。老严穿着白色背心，躺在摇椅上，手里抓着把瓜子，嗑着瓜子看电视，悠闲自在。

乔绎安脚踩在台阶上，声音在空旷的店内回响：“老严，上次定的材料到货了没？”

店铺老板老严闻声吐掉瓜子壳，从摇椅起身，笑的脸上堆起褶子，“是小乔啊，来了，快，进来坐。”

转身从角落里搬出凳子，顺手抹掉上面落的灰。

乔绎安接过凳子坐下，环顾一圈：“比之前的店面看着大多了。”

老严：“不得行啊，这两年生意不景气，”他指着外头：“你瞧瞧，整个一条街，就数我这店面位置最偏。”

老严倒了杯开水递给他：“搬这来几天，就你一个顾客。”

老严继续说道：“这两年你也不来光顾，我还以为你不搞拼装了嘞。”

乔绎安笑着接过水杯，给他打气：“搁置了一段时间，说不定哪天，你这门槛就让人踏破了。”

老严听到这话，笑的合不拢嘴，拧开保温杯的瓶盖，对着杯口吹两口气，白烟缕缕往上冒，小抿一口。

老严：“等着啊，我去给你拿，你也是来得巧，刚不到一会，你跟着就过来了。”

老严起身进了最里面一间不起眼的小铁皮门，那门杯推开时磨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

随后又是一阵刺耳的声响。

老严：“给，你昨天定的。”

乔绎安接过泡沫箱，里面是用气泡柱严严实实包裹着的粉色混着蓝色的碎钻，还有些形状不一，晶莹剔透的玻璃。

乔绎安掏出来检查一遍，没有损坏的。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都在老严这拿材料的原因，老严做这行有些年头，老严为人老实，讲诚信，质量、价格都让人放心。

刚开始乔绎安被季含柳领着选购材料的时候，老严给出他不少宝贵的建议，什么材质会产生什么效果，不同的物品需要不同材质搭配才能呈现出最真实的模型观感。

乔绎安放下泡沫箱，闲来无事陪着老严喝了杯茶，随便闲聊了两句，眼见天色不早了，乔绎安道谢后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