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向日葵与蒲公英

周一的晨光透过梧桐叶隙,在水泥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韩祁予单脚撑地跨在自行车上,百无聊赖地用鞋尖拨弄绿化带里的杂草。那丛可怜的狗尾巴草已经被她踢得东倒西歪,草尖上的露珠簌簌滚落。

“大早上就跟草过不去?”

清亮的嗓音从身后传来。韩祁予回头时,江雨玲正把自行车推出单元门。晨风拂过她扎高的马尾,发梢在阳光下泛着栗色的光泽。她校服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腕间浅蓝色的橡皮筋——和韩祁予左手戴的是同款。

“我这是帮它拍灰。”韩祁予嘴硬道,却悄悄把踩进泥土的球鞋往后藏了藏。倒伏的草叶上还沾着她的鞋印,像一排小小的月牙。

江雨玲从书包侧袋掏出温热的牛奶,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指尖。“喏,”她将牛奶抛过去,铝箔包装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银弧,"我妈非让带的,说是补脑。"

韩祁予精准接住,掌心立刻传来暖意。她盯着瓶身上“高钙”两个字看了两秒,突然想起上周江之冰说她“该多喝牛奶长个子”时的表情。耳根一热,她慌忙拧开瓶盖猛灌一口,结果被呛得直咳嗽。

“慢点!”江雨玲连忙拍她的背,手指触到校服下凸起的肩胛骨。这个角度能看到韩祁予后颈碎发中若隐若现的小痣,还有衣领里露出的半截银色链子——那是去年生日时她送的。

“走啦,要迟到了。”韩祁予蹬起自行车,链条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她故意骑得歪歪扭扭,后轮在柏油路上碾出蜿蜒的水痕——方才的露珠正从车轮辐条间飞溅开来。

江雨玲望着前方少女晃动的背影,晨风将对方敞开的校服吹得鼓胀如帆。她们从幼儿园就同校却从未同班,像两条永远平行却不相交的轨道。她突然加速追上去,伸手拽住韩祁予飞扬的衣角:

“喂!你鞋带散了——”

车轮碾过满地梧桐影,惊起几只觅食的麻雀。被遗忘在绿化带里的那丛狗尾巴草,终于颤巍巍地直起了腰。

车轮碾过减速带时,江雨玲突然侧过头。晨风将她鬓角的碎发吹得飞扬,露出耳垂上小小的银色耳钉——那是去年韩祁予陪她去打的。

“听周茴说,你最近跑办公室比去小卖部还勤?”她嘴角噙着笑,校服下摆被风掀起一角,“终于开窍了啊韩大学霸。”

“啊,还可以吧,还不是语文老师换成你姐了,家里有我爸妈监督我,学校里有她,还时不时跟我妈打小报告,不好好学习都不行。”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两人同时刹车。江雨玲单脚撑地,突然正色道:“所以...打算考一中还是四中?”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韩祁予盯着信号灯上跳动的数字,喉头发紧。这个问题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里很久了。四中高中部的红砖教学楼就在两个路口外,而一中的钟楼要穿过半个城区才能看见。

“都差不多吧。”她含糊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把上褪色的贴纸——那是去年运动会赢的纪念品。

江雨玲抿了抿嘴没再追问。她知道韩祁予的分数就像走钢丝——四中稳当,一中勉强。两所学校隔着整个余城的教育史:一中是青石板路上走出的老学究,四中是樟树下长大的新贵族。就连校训都截然不同,一个写着“格物致知”,一个刻着“明德至善”。

绿灯亮起的瞬间,韩祁予突然加速冲了出去。风灌进她敞开的校服,吹得后背鼓起一个大包。她想起上周她看见江之冰在办公室和其他老师侃侃而谈地身影。

拐弯时,韩祁予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江雨玲的身影在晨光中渐渐模糊,只有那枚银色耳钉还在闪闪发亮,像颗固执的星星。她突然想起幼儿园毕业时,她们也是这样,一个去了向日葵班,一个去了蒲公英班。

其实她心里早就有答案了——那个有茉莉花香味的答案。

五楼走廊的分岔口,江雨玲的身影一晃就消失在四班门后。韩祁予独自爬上最后一段楼梯,铁质扶手在晨露中泛着凉意。她数着台阶——十七级,和昨天一样,却比昨天多踩空了一级。

转角处突然飘来一缕熟悉的茉莉香。韩祁予抬头时,江之冰正抱着一摞试卷从东楼梯走来。晨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在她白衬衫上镀了层金边,怀里那叠试卷的边角被照得微微透明。

“江老师早。”韩祁予下意识立正,书包带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她注意到江之冰今天涂了淡橘色的唇膏,像初秋熟透的柿子。

“正好。”江之冰腾出手从试卷堆里抽出一沓,“让周语发下去,早读课默写。”纸页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韩祁予接过时,指尖蹭到对方的手背,触电般缩了一下。

“还有事吗?”江之冰忽然凑近一步。她睫毛上沾着细小的光粒,随着眨眼忽明忽暗。韩祁予能看清她衬衫第二颗纽扣旁若隐若现的淡痣,还有衣领内侧绣着的“JZB”字母——一定是手工缝制的,针脚有些歪斜。

“没、没有!”韩祁予慌忙后退,后脑勺“咚”地撞上消防栓。疼痛让她眼眶发酸,却看见江之冰忽然笑起来——不是讲台上一丝不苟的弧度,而是右脸颊浮现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江之冰伸手揉她发顶时,腕间的银色手链滑落到小臂。那串细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晃得韩祁予眯起眼。擦肩而过的瞬间,风带起试卷的一角,茉莉香里混着淡淡的薄荷味——是上周五那盒喉糖的气息。

“老韩你中邪了?”万梧桐的声音像道惊雷。他叼着肉包站在楼梯口,油渍正顺着塑料袋往下滴,“笑得跟偷到油的小老鼠似的。”

韩祁予这才发现自己还保持着接试卷的姿势。她猛地转身冲向教室,怀里的试卷哗啦作响。跑过拐角时,她鬼使神差地回头——江之冰正站在下一层平台的窗前,阳光穿过她的指缝,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见鬼了...”万梧桐盯着韩祁予泛红的耳尖,包子馅掉在地上都没察觉。他弯腰去捡时,发现楼梯扶手的铁管上,不知谁用指甲油点了颗小小的星星,在晨光中闪着微弱的粉光。

“叮-”

“课代表把卷子收一下送到你们语文老师办公室去。”原本坐在讲台的陈凌站起来和周语说。今天江之冰拜托陈凌帮忙守十二班的早读,盯着这群小兔崽子写默写卷。

“唉,一大早就着急忙慌的。”赵艺昕还在试卷上不停的写着。

“您老就快点写吧,人家马上就收过来了。”韩祁予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去收作业了。”

好不容易收齐政治作业一看手表还有一分钟打铃,想着政治历史办公室就在这一层,应该来得及在语文课之前回来,立马抱上作业撒开腿,往办公室跑。

“老师,作业,齐了。”韩祁予将作业放在了政治老师周薇的办公桌旁边。

“诶好,幸苦了,刚好有老师拿了两盒喜糖过来,你拿走吧。”

周薇指了指桌上的那两包大红色喜糖。周薇对韩祁予一向很好,不仅因为是课代表,而且政治成绩在年级也是顶尖的,上课大多数只有韩祁予能给她回应,才不至于像独角戏一样,自然就更加喜欢了。

“嘿嘿,谢谢老师,我先走了。”韩祁予也没有推脱,拿完和周薇说了声就跑了。

一出办公室,就看到拿着书,腰上挂着小蜜蜂扩音器的江之冰已经走到了十七班门口。

韩祁予拿着两盒喜糖飞速跑过去,快接近江之冰的时候停了下来,慢走了两步,调整步伐和呼吸。

“江老师。”尽管韩祁予提前调整了呼吸,但还是有一些微喘。

“嗯?你怎么还没进教室?”江之冰回头之后没想到看到的是韩祁予,看到她手上拿着两盒喜糖还在外面闲逛有些疑惑:“瞧着你这是去打劫了?”

韩祁予没反应过来江之冰的意思,顺着江之冰的视线看到了自己手上的喜糖,才恍然大悟。

“我去办公室送作业了,这是我主子赏我的,羡慕吧。”

说完韩祁予还臭屁地把糖拿起来摇晃了一下跟江之冰炫耀。

江之冰抿着唇没有说话,只觉得此时的韩祁予十分幼稚。看着前面路,江之冰估摸着离十五班还有几步的距离,看了一眼旁边还在傻乐的韩祁予说:

“你要是没在我前面进教室我就算你迟到,下了课就告诉老陈去。”

“老师你—”

韩祁予哪敢再磨蹭,蹭一下立马窜进教室。

江之冰在后面看着,脸上满是笑意。

以至于进教室时脸上都挂着笑。

“江老师今天心情这么好,难得一见。”

“上次上课,她和隔壁班语文老师一起笑的走过来,一到我们班门口就板着脸。”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

“难道是江老师恋爱了?!”

教室里不少学生在底下窃窃私语,猜测江之冰今天心情好的原因。

“你怎么和江老师一前一后进来?她还笑那么开心。”赵艺昕用手肘碰了一下旁边的韩祁予。“还拿着喜糖,她结婚了?”

韩祁予白了一眼旁边的赵艺昕,然后看着讲台上的江之冰咬牙切齿的说:“就她还结婚,母老虎凶死了,哼!一出办公室就碰上了,这是周老师赏我的。”

“怎么感觉你对我们江老师意见很大啊?”

“我哪敢对你们江老师有意见啊。”

韩祁予把刚刚回教室的过程和赵艺昕讲了一遍,只得到赵艺昕三个字的回应。

“你活该。”

江之冰站在讲台上,韩祁予和赵艺昕两人的小动作被看的一清二楚。天天不认真听语文课,不是写其他的作业就是讲话,给我等着。

“来,请一位同学来给我们讲讲这一个句子是什么句式结构。”

韩祁予看着江之冰环顾教室一周后将目光锁定在她这大感不妙,连忙低下头,不敢继续对视。一直在心里默念:别叫我别叫我。

下一秒江之冰的声音响起。

“韩祁予你来。”

“你说一下‘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是什么文言句式。”

韩祁予站起来盯着书上那一句话看,刚刚她光顾着讲话了根本没听,什么什么者也。等会!之乎者也好像听江之冰讲过,是什么来着。

江之冰望着韩祁予站着那低头看着书眉头紧皱的样子,真是不争气。刚想开口让她坐下好好听课,突然听到韩祁予底气不足的说:

“是...是判断句。”

“你的依据是什么?

“之乎者也是判断句典型的句型。”

“嗯不错,坐下吧。”江之冰赞许的看着韩祁予,开口让她坐下。看来这段时间自己给她补课不是白费的,还是有成果的。

“不错啊,老韩,最近突飞猛进啊。”赵艺昕朝韩祁予比了一个大拇指。

“那可不,不看看是谁。”韩祁予属于给一点阳光就灿烂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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