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的铃声像浸了水的棉花,闷沉沉地绕着教学楼转了三圈,宋橙才在抽屉最深处摸到物理笔记本的硬壳封面。指尖刚触到熟悉的纹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抽走本子,带着刚读完英语的清润气息递到她面前:“又忘带了?我帮你抄了份重点,夹在最后一页——昨天看你画速写到后半夜,就知道你今早要慌。”
梁知的校服袖口沾着点粉笔灰,是刚才替她擦黑板时蹭的。宋橙抬头,看见他领口别着的钢笔还是去年她送的生日礼,笔帽上刻的小鲸鱼被磨得发亮——那是她攒了半个月零花钱,在文具店盯着老板刻了四十分钟才成的,当时老板笑她“小姑娘对朋友这么上心”,她还红着脸反驳“我们是发小,十三年的那种”。
“谢啦!”宋橙赶紧接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被晨光烫了一下,飞快缩回去,指腹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她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果然贴着张便签,梁知的字清隽有力,重点公式用红笔标了圈,末尾还画了只迷你鲸鱼,跟笔帽上的图案一模一样。“这礼拜的琴房之约还去吗?”她咬着笔杆问,声音压得很低,怕被前排的班主任听见,“我新画了张琴键的速写,背景是夕阳,你肯定喜欢。”
梁知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老巷方向的槐树刚冒新芽,嫩绿色的叶子裹着晨雾,像极了十三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那天宋橙穿着粉色连衣裙,蹲在槐树下哭,因为风筝挂在了树杈上,是他搬来小板凳,踮着脚把风筝取下来,还把自己的鲸鱼形状风筝塞给她:“这个给你,鲸鱼会带你飞。”
昨晚陈慧的电话还在耳边转,声音带着哭腔:“你爸把你钢琴课停了,说高三了还搞这些没用的,不如多刷两套理综卷。他还说……说再跟宋橙混在一起,就断了你的生活费。”梁知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点头,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去。放学在琴房等你,我……我编了段新旋律,想弹给你听。”
他没说,那段旋律是上周在琴房偷偷编的,每一个音符都藏着宋橙的名字。也没说,梁伟昨天把他的琴谱扔在地上,踩得皱巴巴的,琴谱夹里宋橙画的小鲸鱼被揉出了折痕,他蹲在地上捡了半天才拼好,指尖被纸划破了也没察觉。
课间操的音乐震得操场地面发颤,宋橙拉着梁知坐在看台台阶上,晃着腿从书包里掏出速写本。封面画着只歪歪扭扭的鲸鱼,是十三岁那年梁知教她画的,当时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笔描出鲸鱼的轮廓:“这样画,它才不会歪。”
“我爸昨天说,A市美院今年有个莫奈特展,高考完咱们一起去呗?”宋橙指着速写本里夹的画展宣传单,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星,“我查了路线,离咱们想租的房子超近,走路只要十分钟。到时候你在阳台弹琴,我在旁边画画,周末还能去吃巷口张记的糖醋排骨——张叔说等咱们高考完,给咱们多加两块排骨。”
梁知没接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颗橘子糖。糖纸是橘色的,和宋橙今天穿的帆布鞋一个颜色。他剥糖时指尖微微用力,糖纸发出清脆的响声,甜味先一步飘进宋橙的鼻子里:“先好好复习,别总想着玩。”
他看着宋橙把糖含在嘴里,嘴角弯起的弧度像月牙,心里却像被粉笔灰呛了下,又闷又涩。他想告诉她,他也想去A市,想在带阳台的房子里弹她喜欢的旋律,想每天给她买橘子汽水;可他更怕,怕自己给不了她承诺,怕梁伟的话成真,怕最后让她失望。
“对了,我妈让你今晚来家里吃饭。”宋橙突然想起钟慧的叮嘱,从书包里掏出个保温袋,拉链拉开,排骨汤的香味飘了出来,“我妈炖了一下午,说你最近总吃泡面,营养跟不上。你看,我还带了两个橘子,是昨天在超市挑的,超甜——你以前不总说,橘子要剥了皮直接吃才够味吗?”
梁知的眼睛亮了亮,像被点亮的星星,却又很快暗下去。他起身拍了拍校服上的灰,晨光落在他肩膀上,把影子拉得很长:“不了,我爸今晚要跟我谈自主招生的事,走不开。”
他没说,梁伟已经找好了B市的理科强校,昨天吃饭时把资料摔在桌上,说“你要是敢报艺术类,就别认我这个爸”;也没说,陈慧在旁边哭着劝,说“儿子,你爸也是为你好,你身体不好,小时候总生病,以后找个稳定的工作,妈才放心”。
上课铃响了,宋橙蹦蹦跳跳地跑回教室,马尾辫扫过梁知的胳膊,带着淡淡的橘子糖味。她跑了两步又回头,挥着手喊:“那我把排骨汤放你课桌里了,记得喝!”
梁知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门口,手指攥着口袋里的鲸鱼挂件——是他昨天用美工刀在木头上刻的,边缘还留着没磨平的毛刺,硌得掌心发疼。他知道,有些话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可有些承诺,他现在还没资格许。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