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爷爷家的门铃坏了,我只好敲门。指节叩在斑驳的漆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门内传来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很慢,很拖沓。
门开了。陈爷爷站在门后,穿着洗得发白的家居服,眼镜滑到鼻尖。他看见是我,明显愣了一下。
“微微?”
“爷爷。”我把手里的水果递过去,“娟妈让我送来的。”
这是个借口。林娟确实托我送水果,但更重要的是,我需要见他。
他让开门:“进来吧。”
屋子里的味道很熟悉——茶叶、旧书,还有陈奶奶常年服用的中药味。客厅的摆设和我上次来时一样,只是多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坐。”他指了指沙发,自己先进了厨房,“我给你倒水。”
我坐在沙发上,腰背挺直。影子叔叔站在阳台上,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今天是个阴天,云层压得很低。
陈爷爷端着水杯回来,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杯子是警校发的纪念杯,上面印着校徽,边沿有几处磕碰的痕迹。
“学习怎么样?”他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
“还好。”我双手捧着水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刑侦概论很有意思。”
他点点头,目光飘向窗外:“高教授是个好老师。”
短暂的沉默。茶水冒着热气,在空气中扭曲变形。
“爷爷,”我放下水杯,“我想看看沈家的案卷。”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案卷已经封存了。”他的声音很平静,“还在走程序。”
“我只是想看看。”我坚持道,“作为家属,我有权了解案情。”
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镜片。这个动作他做了很久,久到窗外的云又压低了几分。
“案子已经结了,微微。”他终于重新戴上眼镜,“入室抢劫,凶手在逃。你知道的。”
“真的是抢劫吗?”我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只撕了我的包被?为什么钱撒了一地却没拿走多少?”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影子叔叔从阳台走回客厅,站在陈爷爷身后,目光如炬。
“办案要讲证据。”陈爷爷的声音有些干涩,“没有证据表明是其他动机。”
“那为什么卫生间和厨房都被翻得底朝天?”我追问,“劫匪会在马桶水箱里找钱吗?”
这是我从现场魂魄的反应中拼凑出来的细节——那些透明的身影在屋子里飘荡,总在某些地方停留更久。
陈爷爷的脸色变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握成拳:“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猜的。”我说了谎,“现场被翻得那么乱,肯定会检查那些地方。”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这一刻,他看起来格外苍老。
“微微,有些案子……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所以不是抢劫,对吗?”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窗外的天色更暗了,像是要下雨。
“当年负责现场勘查的是谁?”我换了个问题。
“老张,已经退休了。”他说,“现在在老家带孙子。”
“物证呢?”
“大部分已经处理了。”他避开我的目光,“按规定,结案后一段时间就可以……”
“我的包被碎片呢?”我打断他,“也处理了吗?”
他的沉默告诉了我答案。
雨水终于落了下来,敲打着窗户,淅淅沥沥。客厅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我们的影子在墙上模糊成一片。
“爷爷,”我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很轻,“你都知道些什么?”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那里面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恐惧。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他最终说,“也知道沈家对你很重要。但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
“为了我好?”我想起秦浩也说过同样的话,“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他没有回答。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像是要把整个世界淹没。
影子叔叔走到我身边,轻轻按住我的肩膀。他在提醒我适可而止。
我站起身:“我该回学校了。”
陈爷爷也站起来,动作有些迟缓:“我送你。”
“不用。”我走向门口,“雨不大。”
在门口,我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站在昏暗的客厅里,身形佝偻,像一棵被风雨摧残的老树。
“爷爷,”我说,“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会查出来的。”
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走在雨中,我没有打伞。雨水打湿了头发和衣服,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影子叔叔走在我身边,雨水穿透他的身体,落在地上。
路过街角的公用电话亭时,我停了下来。投币,拨号。听筒里传来忙音。我想打给赵小兵,告诉他我确认了案件有问题,但号码拨到一半又挂断了。
雨中的街道很安静,偶尔有车辆驶过,溅起一片水花。我慢慢地走着,回想刚才的每一个细节。陈爷爷的回避,他的欲言又止,都印证了我的猜测。
沈家的灭门案,绝不是简单的抢劫杀人。
那么,是什么让一个老警察选择隐瞒?是什么让他在退休后依然守口如瓶?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模糊了视线。但我心里的某个部分,却前所未有地清晰。
回到学校时,雨已经小了。宿舍楼灯火通明,窗口透出温暖的光。顾辰站在宿舍楼下,手里拿着一把伞。
“你去哪了?”他看见我浑身湿透,皱起眉头,“我找你半天。”
“出去办点事。”
他把伞递过来,虽然雨已经快停了:“擦擦脸,全是水。”
我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眼泪。
“谢谢。”我接过伞,“我上去了。”
他点点头,目送我走进宿舍楼。
在楼梯的转角,我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原处,身影在细雨中被路灯拉得很长。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在这条孤独的路上,我并不是完全孤单的。
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小心。不能再让任何人,因为我的执着而受到伤害。
影子叔叔站在楼梯尽头,对我轻轻点头。他的身影在灯光下格外清晰,仿佛在说:我一直在。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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