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住宿

千音宗,竹院门前。

袁晟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从上古乐谱说到山下的糖人儿,从宗门趣闻剖白到自己的“深刻”反省,那扇灵竹门扉依旧纹丝不动,连条缝儿都没给他开。里面安静得仿佛根本没人,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儿唱独角戏。

袁晟那张惯常潇洒不羁的脸,此刻皱得像个苦瓜。他唉声叹气地在门口转了几圈,活像一只被雨水淋湿无处可藏的大狗。最终,他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了一番——虽然明知这小院除了他和里面那位,绝无第三人——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咬咬牙,从袖袍的暗袋里摸索出一张绘制着繁复银色纹路的符箓。

那符纸在他指尖微微发光,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灵压。

“暮暮啊暮暮,这可是你逼我的……”袁晟小声嘀咕着,脸上混合着心虚、决绝以及一丝“干了这票大不了睡三天书房”的破罐破摔,“为夫也是没办法了,总不能一直隔着门说话吧?”

他指尖灵力微吐,那银色符箓瞬间被激活,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流光,“咻”地一下穿透了紧闭的竹门,没入其中。

门内原本若有若无、清浅平和的呼吸声,几乎是立刻变得绵长而均匀起来。

袁晟屏息凝神等了片刻,确认再无任何其他动静,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又带着点后怕的贼笑。他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手指头,轻轻推了推竹门。

“吱呀——”一声轻响,门开了。

屋内布置雅致,熏香袅袅。一个身着月白云纹长袍的身影,正伏在临窗的琴案上,似乎是不小心睡着了。那人侧脸线条优美,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正是袁晟那位才华横溢、脾气也顶大的道侣,乐修长老周景暮。

袁晟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他蹲在琴案边,看着周景暮安静的睡颜,方才那点“作案”的心虚立刻被满满的柔情和“总算能靠近了”的满足感取代。他伸出手,想碰碰那人的脸颊,又怕把人弄醒,最终只敢极轻极轻地,用手指拂开了散落在周景暮额前的一缕墨发。

“睡吧睡吧,”袁晟用气音小声说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宠溺和讨好,“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要打要骂都随你,只要别不理我就行。”

他索性也盘膝坐在了地毯上,就守在琴案边,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家道侣的睡颜,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至于醒来后可能面对的狂风暴雨……嗯,到时候再说吧!反正符已经用了,人就在眼前,总比隔着门强!

与此同时,山下临渊城。

与青云山上的清修氛围不同,临渊城作为交通枢纽,繁华热闹,人声鼎沸。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楚珏像只出了笼的小鸟,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他一会儿凑到卖糖画的摊子前,看老师傅手腕翻飞,画出栩栩如生的龙凤;一会儿又被街头杂耍的喷火表演吸引,看得眼睛发直,连连拍手。

“江师兄,你看那个!好厉害!”楚珏扯着江桓的袖子,指向一个正在表演顶碗的少女,碗在她指尖、头顶、足尖飞舞,看得人眼花缭乱。

江桓被他拽得微微踉跄,有些无奈地抽回自己的袖子,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距离感:“楚师弟,专心些。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的,不是来游玩的。”

“哦……”楚珏讪讪地收回手,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往热闹的地方瞟,嘴里小声辩解,“我这不是……第一次下山嘛,看什么都稀奇。师兄你放心,正事我肯定不忘!”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疯狂呐喊:可是和师兄一起逛街的机会多么难得啊!这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因为有身边这个人在,仿佛都镀上了一层格外明亮温暖的光晕。

带队师兄显然也理解这群年轻弟子的心情,并未过多苛责,只叮嘱大家不要走散,随后便领着他们前往事先预定好的客栈。

客栈名为“悦来”,是临渊城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家,木质结构,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光泽。分配房间时,楚珏的心跳瞬间飙到了顶峰。当听到自己和江桓分到同一间时,他差点没忍住当场欢呼出声,好不容易才强行压下嘴角疯狂上扬的弧度,故作镇定地站在江桓身边,只有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泄露了他内心的狂喜。

同行的其他弟子见状,互相挤眉弄眼,发出善意的哄笑声。一个平日里就爱开玩笑的丹修弟子用手肘撞了撞楚珏,压低声音道:“可以啊楚师弟,近水楼台先得月!”

楚珏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像熟透的虾子,梗着脖子反驳:“胡、胡说什么!这是师兄的安排!是为了方便……方便讨论明日除魔的事宜!”

那弟子嘿嘿直笑,也不戳破,拖着长音“哦”了一声,眼神里的调侃意味更浓了。

江桓似乎并未在意这些少年人的玩笑,他神色如常地接过房门钥匙,对楚珏道:“走吧,师弟。”

“来了来了!”楚珏连忙应声,像条小尾巴似的紧紧跟上,生怕慢了一步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就飞了。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两张床铺分别靠在房间两侧,中间隔着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

一进门,江桓便放下药篓,开始例行检查。他先是仔细查看了窗户是否牢固,又检查了床铺和被褥是否干净,最后甚至还从药篓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香炉,点燃了一小截淡青色的驱邪香。清雅的药香缓缓弥漫开来,驱散了房间里若有若无的霉味,也让人心神为之一静。

楚珏看着江桓忙碌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暖又涨。他觉得江师兄真是世界上最好、最细心的人,连住个客栈都能考虑得如此周全。

“师兄,你懂得真多。”楚珏由衷地赞叹,眼睛亮晶晶的。

江桓动作未停,语气平淡:“出门在外,谨慎些总是好的。尤其是我们此行目标乃是魔物,更不可大意。”他安置好香炉,看向楚珏,“你也检查一下自己的行李,看看符箓、法器是否都带齐了。”

“嗯嗯!都带着呢!”楚珏连忙拍了拍自己腰间鼓鼓囊囊的储物袋,又献宝似的补充道,“我还带了好多师尊给的护身符和攻击符箓,保证不会拖后腿!”

提到“师尊”二字时,楚珏莫名有点心虚,仿佛那个此刻应该远在青云山巅的身影,正透过虚空注视着他似的。他赶紧晃了晃脑袋,把这奇怪的念头甩开。

夜色渐深,客栈外的喧嚣逐渐平息。楚珏和江桓分别洗漱完毕,躺在了各自的床上。

楚珏哪里睡得着?他侧躺着,面朝江桓的方向,在黑暗中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贪婪地看着对面床铺上那个模糊的轮廓。江桓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当然,主要是楚珏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他只觉得连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带着江桓身上那股淡淡的、让他安心又悸动的草药香。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咕咚咕咚,像烧开了的水。

“江师兄?”楚珏忍不住,用气音极小极小地叫了一声。

对面没有回应。

楚珏既有点失落,又松了口气。他悄悄裹紧了被子,把自己滚烫的脸埋进去,无声地傻笑起来。和江师兄同住一屋!四舍五入,这算不算是……同床共枕了?虽然隔了几步远,但也在一个房间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啊!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都像过电一样,酥酥麻麻的。他在被子里扭来扭去,像一条兴奋得找不到方向的小蛇,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后半夜,才抵不住袭来的困意,带着满脑子粉红色的泡泡,迷迷糊糊地睡去。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众人便在客栈大堂集合。

带队师兄神色严肃地宣布了今日的任务:“根据昨日收集到的情报,城西乱葬岗附近,近日有魔气萦绕,时有牲畜莫名死亡,身上精血被吸干。怀疑有低阶魔物在此盘踞,汲取生灵精气修炼。我们的任务,便是前往查探,若确认是魔物,务必将其清除或封印。”

一听到“乱葬岗”、“吸干精血”这些字眼,一些胆子稍小的弟子脸上不禁露出了些许怯意。但更多的弟子则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脸上写满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兴奋。

楚珏也瞬间清醒了,他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江桓,见对方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不由得也定了定神。他暗暗握紧了拳头,心想:一定要好好表现,让江师兄刮目相看!

一行人出了城门,朝着城西方向行进。越靠近乱葬岗,周遭的环境越发荒凉。道路变得崎岖难行,两旁是枯黄的杂草和歪歪扭扭的怪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的气息,与昨日城中的繁华喧嚣判若两个世界。

阳光似乎也被这片土地排斥,变得稀薄而惨淡。偶尔有乌鸦啼叫着从头顶飞过,留下令人心悸的回音。

弟子们不自觉的安静了下来,脸上的兴奋之色褪去,换上了警惕和凝重。大家纷纷握紧了各自的武器,符修弟子手中扣好了符箓,剑修弟子则长剑半出鞘,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终于,一片荒芜的、遍布着残破墓碑和土包的乱葬岗出现在众人眼前。阴风阵阵,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脊背发寒。

“魔气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带队师兄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那片死寂的区域,“那魔物甚是狡猾,善于隐匿,若不主动现身,我们很难将其逼出。”

众人隐匿在一处土坡之后,观察了片刻,乱葬岗内除了风声和偶尔响起的虫鸣,再无其他动静。

楚珏皱着眉头,仔细观察着前方的地形和那若有若无的魔气流转,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清晰。他深吸一口气,转向带队师兄和江桓,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未经世事的勇敢:“师兄,这样干等下去不是办法。那魔物既然以吸食精血为目标,必然对活物的气息极为敏感。或许……我们需要有人以身作饵,主动进入它的感知范围,引它出来。”

此话一出,众弟子皆是一静。这方法听起来简单直接,但其中的危险性不言而喻。谁去做这个“饵”?

几乎是在楚珏话音落下的瞬间,江桓便开口了,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去。”

“不行!”楚珏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了些,引得旁边几个弟子都看了过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一红,但还是坚持道,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和不赞成,“太危险了!师兄你是药修,战斗力……我是说,正面应对魔物并非你所长!万一那魔物暴起发难,你一个人在里面,我们救援不及怎么办?”

江桓看向楚珏,眼神温和却坚定:“正因我是药修,对生机和气息的掌控更为精细,可以更好地模拟出‘落单猎物’的状态,不易引起怀疑。而且,”他顿了顿,拍了拍身后的药篓,“我身上带着不少克制魔物的药物和防护法器,自保应当无虞。若是其他师兄弟进去,一旦被魔气侵扰,我反而能第一时间在外施救。”

他的理由充分且合理,完全是从任务角度出发,听得带队师兄都微微颔首。

可楚珏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知道江桓说得有道理,可一想到要让江师兄独自踏入那片明显不祥之地,去面对未知的危险,他就一阵阵的心慌。那种感觉,比他自己去冒险还要难受千百倍。

他看着江桓那双沉静的眼眸,知道再劝也无用。江桓看着温和,实则骨子里极有主见,一旦决定的事情,很难更改。

楚珏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拉起江桓的手。

江桓微微一怔,似乎想挣脱,但楚珏握得很紧。

“那……那你至少让我给你加一层防护!”楚珏的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执拗,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他也不等江桓同意,便迅速用空着的那只手掐诀,指尖灵光流转,带着他特有的、清冽而蓬勃的灵力,迅速在江桓周身勾勒出一道淡青色的、近乎透明的光晕。那光晕如同一个薄薄的蛋壳,将江桓笼罩其中,随即隐没不见。

这是楚珏目前能施展的最强的防护法术“青灵盾”,耗费了他不少灵力。施展完毕,他的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看着江桓,眼睛亮亮的,带着点小得意和满满的关切:“这样……多少能挡一下。”

江桓感受着周身那层温暖而坚韧的灵力护盾,看着楚珏因为消耗灵力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写满了“我在保护你”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最终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师弟。”

这一声“多谢”,让楚珏瞬间觉得所有的消耗都值了,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他松开手,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师兄千万小心!我们就在外面,你一发出信号,我们立刻冲进去!”

江桓“嗯”了一声,不再多言。他整理了一下药篓,又检查了一下袖中的药物和法器,随后便深吸一口气,独自一人,步履从容地朝着那片阴森死寂的乱葬岗中心走去。

他的背影在荒凉景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瘦,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坚定和风骨。

楚珏和其他弟子们屏息凝神,紧紧盯着江桓的身影,以及那片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的土地。符修弟子指间夹好了攻击符箓,剑修弟子长剑已然出鞘,寒光闪闪。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如同拉满的弓弦,只等那魔物现身,便要给予雷霆一击。

空气中,只剩下风吹过荒草的呜咽声,以及彼此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心跳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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