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阿醴想一直与阿哥在一起”

晏醴的伤口都结了痂,无大妨碍,她也就每天帮霍家父子做活,好争取留下来的机会。

霍家没有下人,都是父子俩自己干活,偶尔也会让隔壁张婶帮忙照看。

晏醴这些日子自然就成了免费劳动力,扫地、洗衣,当手再一次伸入那从来刺骨的井水中时,她只觉凉意荡漾。

当然做饭她是不会,霍家也没什么食材可用来做饭的。霍家父子之前都整日待在军中,吃军中的大锅饭,如今有了个小女娃在家,总不好总是撇她一人在家,霍仲总是不太放心。

于是这几日霍仲和霍斟都傍晚返家吃饭。然而他二人都不大会做饭煮菜。

霍斟思来想去,还是烤鱼烤鸡烤兔子更拿手些。于是,每日他二人未及日出就出门去自在林捕猎,派晏醴去采些果子,摘点野菜回来。

晏醴总觉得他们这哪像是在家中生活,简直是荒野求生的生存方式啊!

这日,晏醴采了野果回家来,见到院中的霍斟正在给刚捕来的鱼剖腹,血腥腥要溅人一脸血。

晏醴看到那内脏四溅,放下箩筐,与他淡淡告知一声便又离开去拾些野菜。

霍斟手起刀落,微瞥一眼晏醴。

晏醴来到靠近林间一处空地,她前些天发现这里有许多野荇菜,这几天便日日来摘。

谁知,刚靠近一团生长在一起的荇菜,竟忽觉脚下一空,接着一阵令人窒息的失重感钻透足心,汗毛全都战栗起来,一睁开眼,她就身处一大坑底了,黑乎乎的看不清景象。

仔细一瞧,旁边放置了几个捕兽夹,幸亏她落的正是地方,落到了几个捕兽夹的空隙里。

刚才屁股着地,硬是生生蹲摔下来的,此刻大腿根隐隐作痛,她努力站起身来,用身体丈量这个坑到底有多深。

不量不知道,这坑足足有三个她那么高,这可要怎么上去?

坑壁近乎垂直,根本没有落脚点,爬也不是办法。她呼喊了一刻钟,发现这招也行不通。

这里本就靠近自在林,地阔人稀的,实在没什么人会来。“唉。”晏醴用手背揉揉眼睛,轻叹。

眼下只能盼着霍斟发现她没有归家来寻她了。

落日西垂,朝霞晚照,彩云漫天。

‘这都什么时辰了?太阳都要落山了,霍斟怎么还没找到她?不会根本没发现她丢了,或者他其实并不在意她的去留。’晏醴想着,想着。

她镇定自若地盘腿坐着,似乎并不着急走出这洞穴,等了一会儿无果,便用手环着膝窝,把头渐渐埋了进去。

就在此刻,一声“阿醴!”打破了她的思绪。

晏醴抬头一看,彩云生辉,映照着的少年的脸好像也发出光芒来,将坑底的她周身都照亮,映着头顶的彩霞。

他,来了!

“阿哥!”

晏醴就那样深深凝望着光芒中的那个人。坑底太暗了,背光的霍斟看不到她的眼神。可落霞看到了,飞鸟也看到了,她眼里的哀寞中有渴求,孤寂中有希冀,它们都看到了。

而霍斟心中一闪而过的空荡,只他自己知道。

晏醴靠霍斟放下的绳索爬出了洞,远处又有人声在呼喊,好像叫着他们:“不许走!”

晏醴来不及反应就被霍斟拽着跑了起来。

朝霞余晖里,彩云笼罩下,只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并肩奔跑在短梗地上。

神明凝视下,女孩望着少年泛着光晕的侧脸,她轻轻说:“阿醴想一直与阿哥在一起。”风带起少女的依眷飘向天边,少年正好能听到她的呢喃。

“你可知临近自在林那些空地是有主的!老婆婆们种的野菜你也敢碰?她们那可是当宝贝的!”霍斟把语气放狠了说道。

“我…我的确不知。对不起,阿哥…”晏醴委屈巴巴的,几乎要掉下泪来。

霍斟瞧着她这小模样突然惊觉自己又不真是她兄长,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样训斥一个小女娃。况且本就是因为自己家中处境艰难,才让她沦落的去挖野菜,实是他无理在先。可,自己这是怎么了?

“罢了,今日事急从权先带你跑了,来日我攒够银钱定去赔罪道歉。快去休息吧。”霍斟说得极淡然。

晏醴不觉走到了霍斟脚步前,她的泪珠在脸颊上停驻,苦涩转瞬即逝。

天色黑得很快,夜幕星河搅拌成一锅先粥。

“我的家在哪?我该去哪?”晏醴常常想。后来她发现,母亲在时,她是她的家,后来,母亲不在了,她就再没有一个家。倒是这些时日,在这个小茅屋里,朝起暮归,与霍家父子二人相伴,有了几分家的样子。

但她从不会混淆真实与幻象,泥塑佛像即使披上了金身蟒袍,也只是一具好看的泥人。

赤日朝升,映红了半边天,光芒刺破云层如刃刃利剑射落下来,落到晏醴的窗前。

晏醴恍然又从连日的噩梦中醒来,被朝阳刺痛了眼睛,她用手挡了挡阳光,指缝里透进几缕金光。

‘日出了,霍斟他们应该又出去打猎了。’晏醴想着,下了榻。

已经一月有余了,晏醴的伤也好了个大概。

想来流放的队伍见找不着她,应该已经找了一具死尸代替她去交差了,算算日子,流放队伍此刻应过了楼台关,往巫咸山去了。那她也该计划着离开了,但在那之前,她还要再去一趟晏府。

晏氏灭门一事,她要搞清楚。

她戴上斗笠、背上装满野果的箩筐出了门,踏上通往城郊集市的道路。

她每日都去林间采果子,好不容易才攒了这一箩筐,打算拿到城郊集市上换些新鲜蔬菜。

他们三人已经吃了大半月的野味和果子,除了烤鱼和烤兔子就是烤鸡,有时连肉都吃不上,只有捡来的鸟蛋。

哪怕野味再鲜美,日日吃了大半月也觉得腻得不行,再这么吃下去,晏醴真怕他们要吃吐了,不如给他们换换口味。换些新鲜蔬菜回去熬汤炒菜都不错。

不过,做饭这种艺术,她着实不擅长。第一回做饭被霍仲强行吞下又忍不住躲到后院吐出来,她其实都看见了,后来那盘辣椒焖野果竟被霍斟倒去喂马。

可恨的是,连马都一口喷出来啊!所以啊,做饭这事还是得再拜托张婶一回。

“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晏醴一脸愁地看向背篓。

唉,她背着那么沉一大篓果子走了好远的路才来了这集市,眼下只能换得小半篓菜和几个铜板。晏醴悻悻然朝酒肆而去用剩下几个铜板买了三壶酒。

晏醴买的是三坛半壶春,她换来的银子只够买这种最劣等的浊酒。

一旁的酒肆小斯还不死心,为她解说着其他酒的优劣,说的叫一个天花乱坠:“姑娘您看啊,这款酒叫十里秋,口感清冽,留香甘甜,回香就像那秋收十里的麦田啊,哎您要不要尝尝?哎哎别走啊姑娘,不满意的话您看您头顶上供着这坛酒,名叫‘魂落肠断三步回头’,这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直叫喝过的客官扶膺顿足啊!真真是千载难逢的可使离子归家,浪子回头,破镜亦能重圆的奇酒啊!……哎别走啊姑娘,姑娘!”

晏醴不禁发笑,这小二真是什么都敢说,天花乱坠的也不怕砸了自家招牌。

刚要抬脚出酒肆,忽听身旁酒桌边两人提及晏家覆灭之事。

晏醴放缓脚步侧耳细听,小二以为她心回意转又要买酒立刻又迎上前来为她一通胡诌,晏醴全然过滤了小二的大嗓门,只听得那二人如此说:

“晏家也太大胆了,竟敢豢养私兵,怪不得触怒陛下,落得这么个下场。”

“谁说不是呢!晏家从前何其鼎盛,有晏皇后在宫中坐镇,晏思源又是禁军大统领,这不几乎权倾朝野了?唉——”

“你不想活了?快闭嘴,那已是晏氏废后了,是庶人!听闻陛下对这位废后甚是情深,怕再追昔抚今,便再不叫人提起她和晏氏了。小心脑袋!”

“那晏氏私兵是怎么处置的?那日我听得大公公颁下的诏书中并没提及啊。”

“我那表哥,你知道的那个,在军中任职,他说呀,那支金陵军如今已经被迁回京中,投降归服了,好像归入京畿大营了吧……”

晏醴的心在发颤,攥紧了酒坛颈子仍然抖得厉害,她害怕露出破绽,快步走出了酒肆。

酒肆小二对着少女的背影摇了摇头,“如今这世道啊,生意难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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