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纳把墙角的折叠椅搬了过来,在茶几旁拉开,正襟危坐,卡姆斯基正说到不朽的灵魂,他听着露出微笑:“伊利亚总忍不住用上一点艺术修辞,可以让我来解释吗?”
汉克翻了个白眼,伊利亚,叫得还挺亲切,当初康纳花了多长时间才不再叫他安德森警官的?在获得造物主的首肯后,这该死的仿生人才继续说道:“我的思维可以通过加密云端控制不同的机体,汉克,你所熟悉的#313 248 317-51序列号之下,还有至少十几个同型号的机体处于休眠状态,可以随时根据我的需要激活。”
汉克冷笑:“是吗?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在我面前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在演戏?”
“别误会,汉克,我很享受我们的同居生活。”康纳冷静地辩解道,“烹饪、做家务、养宠物、看电影,对我来说都是非常有趣的体验,还有大卫·鲍伊,嗯哼,我认为他的歌发人深省。”
“狗——屎——”
“很抱歉,我也不想瞒着你,汉克,但大局为重,为了仿生人的未来,我不能冒险让美国政府察觉我的能力。”康纳眨着眼睛,“在一场事故中机体受损停止运转,这样的结局不管对你还是对我都更好,不是吗?”
汉克在口袋里攥紧拳头,转向卡姆斯基:“你真以为我会相信你和你的小丑把戏?”
卡姆斯基小口啜饮着茶,目光玩味:“这是科学,并不会因为你的意愿而改变真伪,但如果一厢情愿地认为你的康纳已经为了救你死在了底特律河会让你的良心更过得去,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
汉克一字一顿:“我不相信。”
“但伊利亚说得没错,事实如此,否认也无济于事。”康纳把手放在汉克的膝盖上,诚恳道,“汉克,别生我的气。”
汉克霍得站起来,一伸手揪住仿生人的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恶狠狠道:“闭上嘴,再让我听到你吐出一句谎话,我保证打掉你满嘴塑料牙齿,听到了吗?”他松手把对方扔回椅子里,又对着卡姆斯基连珠炮似的说:“先生,这世界上你做不到的事多得很,用不着编造借口来粉饰你的无能,继续在你的仿生人王国里做你的上帝游戏吧,恕不奉陪!”汉克说完转身就走,还没到门口,卡姆斯基就在身后叫住他。这位科学天才放下茶盅站起来,走到汉克面前,凑近观察着他,然后说:“你的眼睛可真蓝,我猜猜,爱尔兰血统?”
在汉克怒火爆发前,卡姆斯基及时后退了一大步,展颜笑道:“你的脾气也很有爱尔兰风格,请坐吧,安德森先生。”他握住汉克的胳膊,不由分说把他拉回去,一边说道:“恭喜你,通过了刚才测试,请原谅一个科学家的好奇心,我把这个测试命名为康纳测试,别生气,你的反应对我来说是非常宝贵的实验数据。”
汉克用鼻子哼了一声:“你知道我合法持枪吧?”
卡姆斯基哈哈一笑:“爱尔兰式幽默,百分之百,你介不介意我待会儿留一点你的血样去做分析?”
“介意。”汉克在茶几边坐下,眉头皱成一团。
“那就算了。”卡姆斯基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指了指身旁跟康纳一模一样的仿生人,对汉克说,“你看,这就是商品化时代,你只要给他们相同的脸,排列成序的型号,人们就会把他们当做没有灵魂的产品,可以伤害、可以替换、可以丢弃,良心上不必承受任何负担。告诉我,汉克,你不正是看到了康纳塑料皮囊下独一无二的灵魂,才来找我复活他的吗?”
汉克忽然发现自己口干舌燥,没心思再去计较这个该死的天才的恶趣味,只问:“你可以吗?”
卡姆斯基没有回答,他仍旧沉浸在刚才的思绪里:“十年前,人们对于企业拥有私人警察部队还会激烈抗议,而今天,同样一批人任由同一个企业制造的高智能产品跟自己一起生活,将他们产生的数据痕迹不分巨细地上传到总部网络云,好让公司制定新的仿生人生产规划来掏空他们的钱包。你看,真正的问题从来不是道德准则,而是你有没有抓准软肋,模控生命做的最明智的一件事——对于市场经营而言——就是让人们深信不疑,仿生人只不过是会说话的工具。”
“我相信你的仿生人们会给人类点颜色看看的,”汉克胡乱点点头,迫不及待地转移话题,“我刚才在问,你能复活康纳?”
卡姆斯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哦,这个嘛。我看过事发当天的录像,你知道吗?你们的车是在大桥中间被撞翻的。”
汉克闭上嘴没有回答。
卡姆斯基继续说道:“这意味着,你们在大江中段落水,在当时的水温和气温下,即便不需要从汽车残骸里钻出来,康纳也不可能抱着你游到岸边,不光是他,任何一个仿生人都做不到。”他说着摊开双手,“这叫做硬件限制。”
“所以?”汉克不关心科学,只在乎结果,“你能救回康纳吗?”
“你还没看出来吗?这是个奇迹!”卡姆斯基站起来,在茶室里步走了一圈,最后在落地窗前站住:“当然,人类的意志力能让身体突破极限,唯心主义者们称之为奥林匹克精神,但那是有机生物体,大自然造物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此,人造生物组件可是另一码事,它们本来不应该做到这种突破的。”
汉克欲言又止,他想起来康纳在车库里的神秘改造,那个时候,康纳应该已经发现了联邦调查局的“拉撒路计划”,汉克从来没有问过,但底特律大停电那晚,他在吉米酒吧揍了康纳的下巴,结果反而磕破了自己的指关节,还有,把康纳的机体从杰弗瑞的卡车里搬到卧室时,他那不同寻常的重量……
康纳会不会把自己改造得更强大、更不易损毁,比如能在极端环境里进入深度休眠之类的?
汉克不知道,但他像溺水者紧握稻草似的不愿意放弃这个念头,基于同一理由,他也绝不会跟卡姆斯基分享,好被对方兜头泼下一桶绝望的冰水。
科学家陷入沉思,汉克没有开口打扰他,终于,卡姆斯基转过头说道:“说实话,我不知道能不能让康纳复活,但我很乐意试一试。”他弹了弹手指,立刻从一个不太好客的主人变成了冷漠严肃的科学家,对汉克下了逐客令:“有进展我会让克罗伊联系你的,安德森先生,再会 。”
汉克离开时几乎感到如释重负。
汉克一个人回到家,相扑迫不及待冲到门口迎接他,汉克就地坐下,把大狗搂进怀里,立刻被对方舔了满脸口水:“哦,相扑,你可真恶心。”汉克抹了把脸,反手擦到相扑身上,啧,这家伙至少二十天没洗澡了。
“怎么说,相扑,我们先给你洗澡,然后再把家打扫一下,听起来有趣吗?”汉克把大狗抱进卫生间,在浴缸里放满热水,刚用左手试了试水温,相扑就冲进去制造出一个半径三英尺的巨大水花,浇出一只落汤鸡和一只落汤狗。
这狗真的被康纳惯坏了,一见到水就无法无天,汉克扯过毛巾擦了把脸,然后扯过淋浴喷头对着相扑一阵猛冲,相扑在温水里安静了一会儿,等到身上涂满肥皂泡泡后才决定要抖抖毛,换来汉克又好气又好笑的咒骂。
“等康纳回来,你也该对他好点了。”汉克用力揉搓着大狗湿漉漉的长毛,一边对它说,“收收你的狗脾气,不准再欺负他,听到了?”
相扑“汪”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坦诚一点,”汉克嘟囔,更像是自言自语,“把该说的话告诉他,至少,把想问的话问出来,不然,你就等着后半辈子在后悔里度过吧,虽然咱们后半辈子大概也没几年好过了,哈。”他手掌抚摸过相扑皮毛厚实的胸口,它的心跳健康有力,但远没有几年前那么轻快,像台刚出厂的小马达,砰砰砰震得你掌心直发痒。
“我们都老啦,相扑,岁月不饶人呐。”汉克用清水洗刷大狗的长毛,“一对又老又暴躁的家伙,只会惹人讨厌,对不对?”
“或许我们应该多运动运动,像五年前那样,每天早晨出去跑步,公园里喜欢你的人可多啦,说不定还有俊俏的卷毛狗,你喜欢的类型,嗯哼?”他脑子里描画着和康纳一起在公园慢跑的样子,他大概跑个几百米就累了,相扑更会远远落后,这就是跟一对老家伙出门晨跑的唯一结果,康纳只能放慢速度等他们,最后从跑步变成慢走,路过甜品小推车,说不定还能停下来买个甜甜圈或者熊掌面包……
等回到家,他会跟康纳一起做饭,如果他没有累得直接瘫倒在沙发上的话,这样就能趁康纳不注意多往锅里放一根香肠,几片培根,然后再把胡萝卜喂给相扑。
水声汩汩的浴室里,汉克听任自己沉溺在幻想中,巨细无靡地勾勒两个人的未来,像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晚上,等汉克躺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准备看场球赛时,屏幕下有一条新闻反复滚动出现,全大写字母张牙舞爪,仿佛在冲汉克得意吼叫——
华伦签发总统令,新仿生人法案将于5月1日正式生效!底特律将成为首个仿生人保留区,人类市民计划于4月30日前全面撤离底特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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