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虎却激动已极,根本不理会闻戈的询问,只顾疯狂挥舞着两只露出白色骨碴的断臂,闻戈略一迟疑,就叫赵虎摆脱了自己的控制,以手肘支地,成功翻了个身。
少女忽然又唤道:“师兄。”
闻戈见白薇的残魂影像正如日出后的晨雾一般转淡散去,马上抬脚在赵虎后腰正中施力一踩,咔嚓一声骨裂的脆响后,赵虎立刻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解决完赵虎,闻戈抬头柔声道:“白薇,我在。”
“师兄,如果这就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面,我想知道……你还有没有什么不曾告诉过我的话,想要对我说?”
闻戈迟疑片刻:“我……”
他本想说,我并不值得你这样不择手段的喜欢,但望着少女开始消散的双眸,他顿了顿,说出口的话成了:“那日没答应与你一同下山,是因为,我有不能说的苦衷。对不起。”
女孩怔怔睁大了眼,随即喜悦的嗯了一声,近乎透明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没落到地面,就与少女的魂体一道彻底消散在半空中。
闻戈踏着晨光回到积雪园中。推开门扉,季轻云正摸索着将遮眼的缎带在脑后打结。
显然是听到了闻戈的动静,季轻云头也不回的道:“师兄一夜未归,莫不是与聂靖抵足夜谈去了?”
正按着怀中工具,免得它们发出声音的闻戈一愣。季轻云这无心的揣测,倒比他路上随便想出的借口听着更自然。
“嗯……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深夜,不想扰你清梦,我就在他那儿睡了一晚。”闻戈语调轻快道。
季轻云侧脸对闻戈一笑:“师兄,你要是下次还要在外留宿的话,记得回来之前沐浴一翻,又或者用个辟尘诀。不然你天色刚亮,就带着浑身的草梗泥腥味往回赶,这情形要是落到有心人眼里……与你交好的人,会觉得你许是连夜下了一趟山;想兴风作浪的人,说不定就要散布流言,说你是幕天席地与人打野战去了。”
他顿了顿,笑着又道:“当然,我相信师兄昨晚确实只是与聂靖长谈了一夜。只是……其他人并不会像我一样找师兄问个清楚,只会凭借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扭曲夸大。所以,如果能做的不留痕迹,那还是不要给人遐想的余地为好。你说是不是,师兄?”
闻戈微微一窒。
季轻云一番话讲完,便似已迅速忘诸脑后,转而道:“师兄可知柴夫子的课堂怎么走?如若师兄现有闲暇,不知可否劳驾师兄为我带路?”
“柴夫子?”
“师兄的语气听起来惊讶非常啊。”
“我先前也曾上过柴夫子的课,可以给你带路。只是柴夫子研究的是妖族习性与秘法,”闻戈奇道:“你怎么会突然对这个感兴趣,想去听他的课?”
“因为师兄啊。”季轻云淡淡的道:“师兄提到了凤凰泪能令我的双目重见光明,又说神主在,定能帮我找到凤凰,讨到凤凰泪。说来惭愧,我虽然久仰神主之名,但对神主的习性偏好却一无所知……我想,总要未雨绸缪,知己知彼才好。”
闻戈张了张嘴,忽然苦笑。
季轻云目不能视,走路的速度自然慢上许多。虽然他们出发得早,但抵达柴夫子的课堂时,堂内已吵吵闹闹的近乎坐满了。
闻戈环顾四周,入目的都是些面目稚嫩、还未变声的小孩,就算坐直了,小脑袋也还是比他矮了一大截,于是将季轻云带到最后一排坐下。
季轻云侧耳片刻,道:“这柴夫子似乎很受欢迎。”
闻戈不太确定的道:“这个么,许是柴夫子最近授课技巧又有所增进了吧。先前我上他的课时,也不是这样的。”
坐在他们前方的小孩听到他们的交谈,奇怪的回头:“柴夫子?”
“这里是柴夫子的课堂,我没有走错吧?”闻戈问道。
小孩撇嘴道:“你们不知道吗?柴夫子告假了啊!开什么玩笑,在柴夫子的课和被抽三十鞭之间,大家宁可挨三十鞭,也不想坐着听他念经,他怎么可能受人欢迎啊!”
“那你们这是……?”
“我们在等新来的代课夫子啊。”小孩还要再说下去,忽然发现和自己搭话的少年目光发直的看着前方,只一瞬间,尖尖的耳朵就烧成了半透明的红色。他慌忙回头,果然见到代课的夫子正不紧不慢的步入堂内,立刻端正了坐姿。
侧耳倾听周围环境的季轻云了然低声:“是新来的代课夫子到了吧,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师兄,你的呼吸和心跳紊乱得很厉害。”
闻戈猛然惊醒,近乎慌乱的将视线从藏珠身上移开,回到季轻云脸上。
藏珠,新来的代课夫子,竟然是藏珠。
就算藏珠对自己课上忽然出现了两个生面孔而感到诧异,他也没有在面上表露出分毫,而是按着原定的节奏开始了授课。
藏珠此课主讲的内容,是犬妖的习性与癖好。闻戈在千山派中一直以犬族半妖自居,为了不露马脚,对犬妖的天性也曾下过一番苦力研究,所以对重复的内容实在无法集中注意力,怔怔的走起神来。
藏珠为何竟会在此时,以夫子的身份出现在千山派内?庄弈知道吗,都音知道吗?
这到底是前世曾发生过的事情的重现,还是……新的变化?
闻戈蹙眉正思索着,课堂上陡然爆发出一阵喧哗,将他从神游中惊醒。
“怎么了?”嘈杂的议论声中,没跟上节奏的闻戈低声询问季轻云:“发生了什么事?”
季轻云嘴唇微抿:“夫子刚才说,下个月的历练场所已然选定,是离岛。”
顾名思义,离岛是海中一座离岸岛屿。
许久以前,岛上灵气丰沛,物产丰富,岛上狐妖自给自足,自成一方富庶无忧的妖国。
那时,就连周边海域的普通渔民都知道,大海深处有座离岛,每到入夜就会点起延绵不绝、能照亮天空的璀璨灯火。胆子大些的渔民将船划到近处,还能望到岛上来往的男女,各个都体态风流,长着颠倒众生的绝美相貌。
然而忽有一日,离岛整个的从海域上消失了。
仿佛被喜怒无常的大海吞入腹中,又像是被卷入了时间的裂隙之中,总之,离岛忽然彻底从所有人面前消失隐匿,再无踪迹可循。
一时流言四起,附近的渔民敬畏的说,那本就是座仙人的岛屿,离岛忽然消失,一定是飞到天上去了。
一直对离岛的灵气充满觊觎的人修则认为,离岛上妖民一定是找到了什么能彻底与外界隔离开的结界术法,将整个离岛隐藏了起来,以躲避外界的掠夺与骚扰。
而曾经拜访过离岛的妖族的说法就有些血腥与可怖了。他们说,是有叛徒杀了岛主狐王,吸干了岛上灵脉,失去了灵脉的离岛才会枯萎沉没,再不复现。
种种说法莫衷一是,原本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然而离奇的是,两百年后,离岛却挂着海底附生的珊瑚与海藻,重又出现在海面之上。
只是这一次的离岛,已远非昔日令人向往的海上仙境,而是一座凝滞的、毫无生机的鬼城。每到夜里,那些不知死因的妖狐的怨灵就会自黑暗中凝聚出幻影,浑然忘了自己已然死去,欢快而无忧的在岛上游逛,见之者无不悚然。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再鬼的离岛,祖上也曾阔过,在充沛的灵脉滋养下,岛上妖修炼制的器、符、药、兵多近神级,天然能抵御海水的腐蚀,所以只要避开百鬼夜行的夜晚,耐心挖一挖坑,刨一刨地,还是有不少漏可以捡的。
季氏手下秘境洞府甚多,看不上离岛遗迹这个已经被洗了一年又一年的地方倒也正常。
闻戈随口道:“师弟若对离岛遗迹不感兴趣,不去就是了。”
季轻云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一抹水红色的裙裾荡漾着闯入闻戈的视野:“闻师兄。”
闻戈一抬眼,才发现藏珠早已散课,人已不知去向。其余人等兴奋的议论着,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他起身:“寒天?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听课。”
梅花妖寒天露齿一笑,道:“哪能呢?我是特意来着闻师兄的,一路问了好多人呢。”
“找我何事?”
“还不是为了九月之期将至,要选定主修的一道。”寒天道:“我想起闻师兄博闻强识,涉猎颇多,所以想找师兄讨个意见。不知师兄可有空暇?”
闻戈一怔,略觉歉意的道:“寒天有事相询,我本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季师弟目不能视,我眼下不便离开他左右。”
寒天微微一笑,她自是有备而来的。果然,与她一道来的同伴绿衣踏前一步,自告奋勇道:“闻师兄大可放心,我可代为照看季师弟。”
闻戈皱了皱眉。绿衣是妖族之中,最没有心机城府的草木之妖,放她与季轻云同处,只怕她被季轻云算计得渣都不剩了,自己还懵然不觉。想到这里,闻戈正要出言婉拒,季轻云却忽然扬起下颌,笑道:“好啊。不知这位师姐怎么称呼?”
绿衣连忙道:“绿衣,你唤我绿衣即可。”
“绿衣……”季轻云沉吟着道:“暗香盈袖,又名绿衣,师姐原型莫不是绿萼梅?”
绿衣惊讶掩嘴:“季师弟好灵敏的心思。”
季轻云一扫先前对上胡安宦的倨傲与冷漠,对绿衣温和有礼,没两句话就逗得绿衣花枝乱颤,咯咯直笑。
闻戈旁观片刻,不由得恍惚了一瞬。一旁寒天见绿衣这么快就将一看就很难说话的季轻云拿下,也是惊得悄悄吸了口凉气,暗地里朝绿衣竖了个大拇指,拉起闻戈飞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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