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明霄惋惜:“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大堂中坐着的蒲霏很不安心。
清月缓缓下楼∶“算救下来了吧?讲讲?”
蒲霏点头,眼角落下两滴泪来∶“我之前与姑娘讲的并非谎话,只是少了一件事。
阿遇他,是刘家的人,只不过是刘家私生子,自小被刘家人排挤。
我本是恨着刘家人一样恨着他,可阿遇并未参与那事。
他见我一个女子生活困难,不计目的地待我好,我们一来二去便好上了。
七月初七,我们约定一同离开这里,到外地谋生。
不曾想我二人往来的信件被刘家的人发现了,他们给他灌药使他变成这副样子。
阿遇偶尔会神志不清,发狂伤人。
他们说要看着我和阿遇硕鼠一般苟且度日,看我日日夜夜惊恐不休。
我想着,阿遇这样子哪儿也去不了,我害怕出事,只好回到这里,将他藏了起来。”
蒲霏终于把多年的难言通通撒了出来,她泣不成声。
清月:“你是如何习得这变化武器之术?”
“我父亲年轻时候到大门派里求过学,他教我的。”
清月从楼梯走到大堂,她降下眉头∶“刘家人后来没再找过你们?”
“没有。”
站在楼上的明霄意外听到了整件事,他眉头一皱:“可是刘勉一家?”
“哦?你知道?”清月看向他。
“我刚才路过衙门,听百姓说,刘家作恶多端,朝廷几位重臣联合上书,要将刘府抄家了。”
“这是真的?好啊!真是好!大快人心!”蒲霏闻言大笑起来,“老天开了眼!”。
笑声止不住地从胸腔里灌出来。
“好啊!哈哈哈!”她笑着,高兴地走了两步,脚步虚浮,不慎摔了跤。
她倒在地上笑,边笑边涌出眼泪。
夏侯明霄吓了一跳∶“她这样没事吧?”
清月耸肩,走出了饭店。
风轻轻吹起她的裙角,那道背影逐渐消失在明霄眼中。
夏侯明霄以为自己会死,没想到来到了四象法境。
他听说过这个地方,以及走出去的规则。
但并不了解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据他这些天的观察,四象法境与樊域没有大致差别,和他从前到樊域游历过的地方更可以说一模一样。
却找不到回孤鸣山的路,实在奇怪。
没有办法,他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事情解决了吗?可是后边那个……
背后那缩成一团的人,实在可怜。
这件事还没完。
他从楼上下来,见着又哭又笑,头发凌乱不堪的老板娘,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想了半会儿,才道∶“老板娘你放心,刘公子的病会有办法治的。”
她听此话,如遇希望,撑着自己坐起来,抹去脸上的泪花∶“少侠有办法?”
明霄面露难色∶“你先告诉我,刘公子服的药是什么来头?”
蒲霏眼睫轻颤,眼角下垂∶“我想想,听刘家人说,那药好像是从流苏村一个商贩那儿买的,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少侠你要去那儿吗?再过几日便是移水节,流苏村正在筹备祭祀的事。”
夏侯明霄∶“流苏村。”
宓清月∶“流苏村?”
清月走出香客东来,找了个茶铺小坐,偶然间听到邻座谈论起流苏村的事。
她没喝茶,只在用茶杯的温度温手。
一旁的煮茶小二热情回话∶“是啊,客官是外地人吧,流苏村的祭祀可好看了。
一年一小祭,十年一大祭,什么歌舞,花灯,赛诗,都是小意思。
最有看头的是神女游湖、天女散花之类,戏码可多了。
今年刚好是荷姑逝世第两百年,可有的看了。”
流苏村。
反正也无事,去看看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说来,她到此地好几日,还没摸清出去的方向。
两百年的大祭祀,汇集了五湖四海的人,说不定能撞上点东西。
祭祀前一个月,宫里就准备起来了,毕竟是白古的头等大事,里里外外都周全些才好。
而今是祭祀前的三天。
这些年,兰婕妤的贵重首饰都是萍儿在保管,每拨一点首饰出来换成银两,萍儿都倍感肉疼。
尽管兰婕妤上次拿到信没有说话,萍儿也明白现在她几乎是和娘家断了联系。
兰家巴不得没有这个女儿,要是最后这点东西用完了,就真的山穷水尽了。
屋内黑漆漆的,只有东边睡人的榻上亮着半截蜡烛,萍儿默默走进来掩好门。
许星已在冷宫住下一年,她话不多,每日除了帮衬萍儿做些活之外,最爱的就是看书、写字,床头那几本书已经被翻来覆去看烂了。
萍儿想,从前住在许府的星儿一定是活泼的吧,就像进宫前的兰婕妤。
可惜世道总爱给女子强加束缚。
兴许是讨伐阿丹的成功,让人们渐渐忘记了荧惑的可怕之处。
一个孩子,且是女孩,能掀起多大风浪?
于是继续酒醉人间,偶尔想起许星才把人拉出来批斗两句,仿佛这是理所当然。
窗子破了很多年,天气一冷就会灌风进来。
许星缩在被子里,冷得直打哆嗦。
萍儿很熟练地从榻边的柜子底拖出一大罐封好的浆糊,又在桌子上抽出一堆练过字的废纸,开始修补起来。
书写纸虽薄,一张一张铺起来,也变厚了,用浆糊粘连起来,能撑好些时候呢。
“到腊月估计就撑不住了,我们可以提前找几块严实点的木头,把屋里所有窗子都修补一下,这样明年冬天也不怕有风了。”萍儿边说边笑着抹上浆糊。
许星鼻子被冻红,打了个寒颤:“好。”
黑暗逐渐吞噬起蜡烛微弱的光,许星举起蜡烛为床边的萍儿照明。
烛光很小气,照到了窗户上,就照不到萍儿身上了。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许星肩上,萍儿摸摸她的脊背∶“又瘦了。再瘦下去身体怕是吃不消。”
许星抚平纸上的褶皱:“没关系。”
萍儿暗自嘟囔:“这怎么能行呢。”
萍儿放下刷浆糊的刷子,盖好浆糊桶,把浆糊桶收回了衣柜里,桶底下塞没用完的废纸。
许星拉起她的手,示意她坐下。
萍儿照做,许星把自己身上热乎的被子递给她,自己从角落抱了床新的盖上。
两人并肩,没有多的话。
许久,萍儿才开口:“想听故事吗?”
许星点头。
“我不擅长讲故事,那就给你讲我小时候的事吧,听完就乖乖睡觉。”
“我是乡下长大的,小时候村里饥荒,家里饿得揭不开米,就把我卖到了兰家。
那时候饥荒有多严重呢。
大家看见吃的就抢,鸡肉鸭肉抢完了,就抢树皮草根,这些吃不下去就开始吃人了,”
话到此处,她忽然哽咽∶“小芳与我一般大,她有个弟弟,家里人不想让他饿着,就把小芳推给屠夫的儿子换点钱。
本以为只是买过去做婆娘或者做劳役,谁知道有一天小芳不见了。
我偷偷跑进他们家里,厨房灶锅上那么大个蒸笼,散出肉香。
后来村里头就乱了,吃人的消息传开了,都有人开头了,为何不干呢?
没办法谁也不想死,弱者就成了最该吃的,他们把人活活打死……。”
萍儿沉浸之际,扭头发现许星的脸变得惨白“发烧了吗?”
“不是,这个故事好可怕。”
萍儿才发现这个故事不太适合当小孩的睡前故事。
许星靠近她一点∶“然后呢?”
“从屠夫家出来后,我吐了三天,发烧昏迷。
村里人也虎视眈眈起来,家人为了自保把我卖到了出去。
我拼尽全力跑出去,跑到一条河边跳进去,宁愿淹死也不要被吃。
我以为我要死了,谁知道被小姐救了。
小姐待我很好,我在兰家像获得了新生。
我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从前发生的事,而忘记就不会痛苦,陪着小姐在兰家写字画画,我好像真的忘了。
后来小姐进宫选秀,大王一眼相中了她,我们就进入了宫里。
娘娘在宫里并不开心,她早就和小将军私定终身。
奈何天意弄人,选秀前一月,前线有急,小将军领兵上了战场。
再后来,小将军打了胜仗,心上人却已成宫中人。”
萍儿抱住双膝,抿着嘴唇发抖,她的神情像一个孩子般无助。
许星望着她,那双眼睛坚毅又勇敢,仿佛是黑暗里的星星,闪闪发光。
她说∶“靠过来吧。如果你难过的话,可以靠在我身边。”
萍儿被她突如其来的安慰惊得呆住,她一根手指抵在许星额上,无奈笑道∶“我们俩到底谁是小孩啊?”
许星的眼睛璀璨夺目,带走了萍儿心里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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