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汐棠性子偏柔又胆小,本就十分惧怕男人,大抵是许久没有接触过陌生男人了,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心跳竟比往常要快了许多。
想起父亲与她交代的事……
霍汐棠耳尖不由染了绯色,视线也有些不敢落在这个男人身上。
行至桌边隔着些距离停下,柔声唤道:“爹爹。”
霍跃点头,让霍汐棠与燕湛见礼,“棠棠,云公子应年长你几……”说到这儿,他这才想起还未问过燕湛的年纪。
燕湛淡声接话:“二十有六。”
那便整整大了棠棠十岁呀?事先竟忘了问年纪,现在一听这年岁相差,霍跃有些不太满意了。
霍汐棠知道父亲正在想什么,未免面前的男人下不来台,便自行朝他行礼,唤道:“云先生。”
云先生。
她对他还是犹如从前那般疏离。
但那时,她唤的是陛下。
燕湛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霍姑娘。”
霍跃方才险些暴露了心中的想法,好在被女儿顺势带过,便讪讪地笑了一声,对燕湛道:“方才云公子所言,救命之恩必会报答,我若提什么要求,云公子都会竭尽所能完成?”
燕湛颔首:“正是。”
霍跃底气也很足,挺了挺胸膛,“那么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实则我的确有一事想要拜托云公子,且此事,公子是绝佳的人选,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相信。”
要给即将出嫁的姑娘找一个亲身教导与男人相处的启蒙先生这件事,说实在的,他霍跃也实在没这个脸,但因女儿嫁的并非常人,那可是堂堂太子殿下啊!
为了自己女儿今后的好日子,他还是决心抛下这张老脸了。
“小女霍汐棠,今后就托付给云公子了。”
霍汐棠愣了会儿,也是窘迫极了,小声在旁提醒:“爹爹,是启蒙先生。”
她爹爹那话中意思,不明白的人,定会认为是找女婿……
霍汐棠悄悄侧眸去打量与她隔着一张桌子的男人,好巧不巧便对上了他冷漠的视线,登时怔地她闭了闭眼,红扑扑的脸颊跟着小幅度摇头。
是吓到了。
怯怯的眼神只堪留了一息在他身上,便极快地挪开,好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怕他怕得紧,惹得燕湛心里有些不快。
霍跃朗声大笑几声,“对对对,是启蒙先生,瞧我给紧张的。”
可又见面前的云公子神色淡淡,好似并不大愿意接受,霍跃心里一沉,登时就拉起了一张脸。
好在他早已想好了,若是这个云公子实在不愿接受,他大可用救命之恩要挟,“云公子可莫要忘了,你这条命可是……”
“爹——救命啊!老太太要杀人了!!”
堂外远远传来霍致的声音,霍跃皱着眉,侍女进来通传:“老爷,老夫人和大公子正要往澄华堂来。”
老太太怎么来了?若是让她瞧见了云公子和棠棠在这,指不定没两天这件事便会传遍了扬州城。
霍跃慌张挥手,“棠棠,你和云公子先躲屏风后头去避避。”
霍汐棠还有些糊里糊涂的,“爹爹,是哥哥出何事了?”
方才她分明听见了哥哥杀猪似的惨叫声。
“你先别管了,你哥哥就是不着调,快去藏起来。”
霍跃扭过头正要赶燕湛过去,却见他早已身仪凛凛地站起身,阔步往方才的百鸟锦绣屏风后去了。
霍汐棠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听到越靠越近的吵闹声,便也慌慌张张提裙躲了进去。
“霍跃!你的好儿子,你生的好儿子!我这个老婆子倒是不知,你是这样教导孩子去欺负妹妹的!”
霍老太太张牙舞爪地提着霍致的一只耳朵入了堂内,猛地将霍致松开,往前一推又咒骂了几声。
霍跃见到儿子的右耳通红一片,惊地胡须跟着一跳,“怎么了这是?”
霍老太太哼了一声:“霍致这小子欺负妹妹,讨打得很!”
霍致站起身,捂住自己通红的耳朵,皱着一张俊脸不客气地呛了回去:“什么妹妹,我的妹妹只有棠棠,霍湘菲算我哪门子妹妹!”
霍跃作为一家之主,只能冷静地站出来解决问题,和和气气问霍老太太:“您老莫气,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霍老太太一屁股坐在主位上,“霍致这小子,傍晚溜进了菲儿的院子,在她房里塞满了那肮脏害虫,虫子爬了菲儿全身,她被吓得晕厥昏迷,大夫说菲儿惊吓过度,至少两日都无法好转!”
她气得颤着手指指向霍致:“你小子好歹毒的心,明知后日菲儿受了刺史夫人的邀约上门做客,你就害得她两日出不了门!”
这么过分?霍跃也不赞同地看向儿子。
霍致哼哧几声:“爹,儿子不过是在霍湘菲的床榻上塞了些蟑螂罢了,是她自己胆子小,被吓晕过去。”
谁稀罕去害得那刻薄姑娘出不了门。
“再说了,是她先欺负我妹妹在先,她讽刺棠棠,欺负棠棠,我作为兄长若是不站出来保护妹妹,我还配做哥哥吗?”
霍老太太听他不知悔改,气得跳脚又要起身揍他,霍跃铁青着脸一把拽住霍老太太:“您适可而止——”
霍老太太横眉瞪目,“霍跃!”
霍跃沉声道:“这事,的确是霍致这小子做的太过了,过两日我会让他亲自去跟菲丫头道歉。但老太太也多少收敛些,咱霍家家大业大,上上下下百余人口,您这样不知礼数在下人面前对我霍家的长子拳打脚踢地辱骂,不觉得有失体面?”
霍老太太用力甩开霍跃的手,一屁股又坐回了原位,嚎啕大哭喊着:“丰霖啊!你怎么舍得这样丢下我这个老婆子早早就去了,怎么忍心将我留下受尽你儿子孙子的欺负,我为你们霍家辛苦操劳了一辈子,谁也没想到,年纪一大把了还要受委屈!!”
丰霖是霍跃父亲的名字。
这十几年来,霍跃已经习惯这老太太无理取闹起来,时不时搬出他已逝世的父亲来压他,头几回他还有些愧疚,次数多了实在不痛不痒。
霍致揉了揉耳朵,看着霍老太太撒泼的样子,又扬着下巴哼了一声。
活该!一家子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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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内一团乱糟糟,霍汐棠躲在屏风后听完这场闹剧,顿时觉得很是尴尬。
毕竟没人希望自家的丑事会被外人目睹全程。
她站在屏风的另一头,紧紧攥着腰间宫绦,小声道:“让云先生见笑了。”
正堂内的烛火并未照亮屏风这处,霍汐棠缩在最角落,有些看不清另一头的男人,此时他挺拔的身影晦暗不明,衬得那张精致的侧脸愈发摄人。
燕湛许久没有接话。
霍汐棠猜想是自己声音太小,他应当是没听见,便又唤了一声:“云先生?”
“靠近些。”
这两句话同时响起。
霍汐棠不自觉僵了背脊,“什,什么?”
借着微弱的烛光,燕湛看清了她闪烁的眸色,以及惧怕的神色。
他垂了眼睑,遂淡声道:“趁此我便教你与夫君的相处之道。”
被一个陌生男人轻描淡写地说,教导如何与夫君相处,霍汐棠顿时便羞红了脸,嗓音变得细软:“这么快就开始么?”
实则她还未完全准备好,可云先生怎么像是早就进入状态了一般。
霍汐棠有些迟疑,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对燕湛含着警惕,站在原地并未动弹。
燕湛沉了眼眸,缓缓迈进了几步,但也十分知礼地与她隔了一臂距离。
离得近之后,霍汐棠才更加感觉到他身量的压迫感。
他生得极其高大,甚至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还要高。她悄悄目测了会儿,或许……她只到他的胸膛处。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近距离地看过除了父兄之外的男人了。
比起父亲的和蔼亲切,兄长的顽劣跳脱,面前的男人更像是神秘且清冷的微风,不知从何处徐徐吹来,何时去往他处。
听父亲说是在云雾山山脚下捡到的他,醒来后便失去了所有记忆,故而唤他云公子。
不知为何,霍汐棠觉得他有些危险。
她心跳不自觉加快,避开了他微冷的眼神,“云先生,或许我不是个很好的学生。”
燕湛声音清浅温雅:“无妨,我亦不是个很好的先生。”
澄华堂的事最终在霍老太太又闹了一阵后不欢而散。
霍跃累得一下子瘫坐下来,继而想起什么,喊道:“棠棠,你快出来。”
霍汐棠从屏风后现身,霍致楞了下,“棠棠怎么躲那后面去了。”
霍跃看见只有霍汐棠一人,皱眉问:“云公子人呢?”
霍汐棠摇头,“方才祖母又尖声哭喊,我也被吸引了注意,再回头看过去,云先生就不见了。”
“这,他该不会是跑了吧?”
霍汐棠想起他离开之前说的最后那句话,脸颊红润了几分,“应该没有。”又担心父亲追问,她忙岔开话题:“哥哥没事吧?”
霍致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耳朵有些疼,我看以那老太太的力道,怕是现在下地插秧都比几个大汉手脚麻利。”
霍老太太乃农女出身,自小便吃了诸多苦楚,即便后来跟了霍致的祖父享了福,可多年的农家女的力道倒是一点儿也没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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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到夜半,万籁俱寂,皎洁的月色透过门缝倾泄入霍府西厢房的一间卧室。
窗台月影轻投,男人身形如鹤负手而立,听完单膝跪在一侧的黑衣男子回禀的话,方淡声道:“不急,朕尚在养伤,不宜动身。”
明松不懂陛下身上的伤分明并不严重了,还留在扬州是作何打算,但陛下的命令他不敢不从,只能继续道:“陛下失踪的消息虽说尚未散发,但定国公那边一日未找到陛下的人,一日便不会将人手撤回。”
燕湛转过身,让明松起来回话,“此处朕不会留太久,长安那边暂时不会有大碍,朕来云雾山之前便已安排妥当了。倒是那株幽劫草,你可有亲自拿给成太医看?”
“陛下出生入死取到的幽劫草,属下不敢耽搁,便连夜赶回了长安,成太医拿到手之后只说让陛下再给他一段时间,他得花点心思才能将药研制出来。”
燕湛笑了一声:“这药短期内对朕也没那般重要了,让成太医静下心来慢慢弄。”
“朕有的是耐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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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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