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北境的官道,被一支沉默而狰狞的黑色洪流碾过。没有旌旗招展,没有鼓号喧天,只有数千羽林重甲骑兵马蹄踏地的沉闷雷鸣,以及铠甲摩擦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他们如同一股来自地狱的阴冷铁流,所过之处,秋日最后的暖意被彻底驱散,只余下冻结人心的肃杀。
萧胤一马当先。玄色戎装早已被沿途的风尘与霜露浸透,更显深沉。他伏在马背上,身体随着骏马的奔驰而微微起伏,深紫色的眼瞳死死盯着前方无尽延伸的官道,仿佛要将这大地撕裂,直接抵达那片血腥之地。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他苍白冷硬的脸颊,却丝毫无法冷却他眼中那团疯狂燃烧的火焰。
救他。
必须救他。
谁敢伤他分毫,朕便诛其九族!灭其种!
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反复嘶吼,与马蹄声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轰鸣。他几乎感觉不到疲惫,感觉不到饥饿,所有的感知都聚焦在北方,聚焦在那个生死未卜的人身上。掌心被那枚狄戎骨哨的尖锐兽牙硌得生疼,那疼痛反而让他保持着一丝可怕的清醒。
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羽林卫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此刻却也被这位年轻帝王近乎自毁式的赶路方式逼到了极限。无人敢抱怨,无人敢掉队,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陛下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可怕的威压。
第三日黄昏,前锋哨骑终于带来了确切的消息。
“报——陛下!已与朔阳溃兵接应!李振将军收拢残部,据守朔阳城!狄戎主力……已挟持摄政王,退往阴山以北狼居胥山!沿途……沿途虐杀我斥候,悬挂……悬挂残肢于道旁枯树……”哨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恐惧和愤怒。
“狼居胥山……”萧胤勒住马缰,墨色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他抬头望向北方那片逐渐被暮色吞噬的、起伏的黑色山峦轮廓,那里是狄戎人祭拜天狼神的圣山,也是他们最后的巢穴之一。深紫色的眼瞳中寒光骤盛。
“传令李振!”他的声音因连日奔波而沙哑,却带着铁石般的冷硬,“固守朔阳,清扫周边残敌。若再放一个狄戎探子过来,朕砍了他的头!”
“是!”
“全军休整一个时辰!喂饱战马,检查兵刃!”萧胤翻身下马,动作依旧利落,但微微晃动的身形泄露了他的疲惫。他走到一处背风的土坡后,接过亲卫递来的水囊,仰头灌下冰冷的清水,喉结剧烈滚动。
谢德顺小心翼翼地捧来干粮,却被他一把推开。
“陛下,您已经三天未曾……”谢德顺的声音带着哭腔。
“闭嘴。”萧胤看也不看他,目光依旧死死锁着北方,“朕没时间。”
一个时辰后,铁骑再次开拔。这一次,方向直指阴山山脉。
越往北,景象越发荒凉凄惨。被焚毁的村庄,焦黑的断壁残垣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的惨剧。道旁偶尔可见被野兽啃噬得只剩骨架的尸骸,穿着渊军的号衣。更有甚者,正如哨骑所言,一些枯树的枝桠上,赫然悬挂着被残忍肢解、冻得僵硬的渊军士兵残肢,如同恐怖的风向标,在寒风中轻轻晃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摩擦声。
每一次看到这些景象,萧胤周身的寒气便重一分,眼底的猩红便深一层。他握紧梵灵剑的手,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第四日深夜,大军终于抵达阴山南麓。斥候回报,发现了大队狄戎骑兵不久前经过的痕迹,马蹄印杂乱而深沉,显然负载极重,直奔狼居胥山深处而去。
“陛下,前方山势险峻,沟壑纵横,恐有埋伏!是否等天亮再……”羽林卫统领策马上前,谨慎建议。
“等?”萧胤猛地转头,夜色中,他那双紫瞳仿佛燃烧着鬼火,“朕等得起,皇叔等得起吗?!”
他不再理会统领,一夹马腹,竟是要亲自率队冲入那黑暗隆咚、如同巨兽张口的山谷!
“陛下不可!”统领大惊失色,慌忙阻拦,“您是万乘之尊!岂可亲身犯险!让末将带先锋营……”
“让开!”萧胤厉喝,梵灵剑半出鞘,寒光映着他冰冷扭曲的面容,“谁敢再拦,立斩!”
就在这时——
“咻——嘭!”
一支响箭猛地自左侧山崖上尖啸着射入夜空,炸开一团幽绿色的火焰!
几乎是同时!
“杀——!!!”
两侧陡峭的山崖上,骤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无数黑影如同鬼魅般冒了出来!滚木礌石带着呼啸的风声砸落,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倾泻而下,目标直指谷口那抹显眼的玄色身影!
“保护陛下!!”羽林卫统领目眦欲裂,嘶声狂吼!
盾牌瞬间竖起!箭矢密集地钉在盾牌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仍有不少箭矢穿过缝隙,射入人群,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四起!
“结阵!御敌!”训练有素的羽林卫迅速收缩,将萧胤护在中心。
萧胤却仿佛对身边的危险毫无所觉。他猛地抬头,死死盯向箭矢射来的方向,深紫的眼瞳在幽绿色火焰的映照下,闪烁着疯狂而兴奋的光芒!
他终于来了!这群阴魂不散的杂碎!
“狄戎杂种!朕在此!来啊!”他竟一把推开身前的盾牌,策马向前,梵灵剑完全出鞘,剑锋直指山崖,发出挑衅的咆哮!玄色大氅在箭矢破空声中猎猎狂舞!
“陛下!危险!”亲卫们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想将他拉回阵中。
更多的箭矢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集中攒射向他!
一支淬毒的乌黑箭簇,刁钻地穿过防御的空隙,直射萧胤面门!
电光火石间,萧胤甚至能看到箭簇上那幽蓝的反光!他瞳孔骤缩,却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
“铛!”一声脆响!
一柄突然伸出的横刀精准地劈飞了那支毒箭!持刀的亲卫虎口崩裂,鲜血长流!
萧胤却看都未看一眼,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了山崖上一个隐约的身影——一个戴着狼头骨盔、身形异常高大的狄戎将领,正手持强弓,冷冷地看着下方。
四目相对,隔空碰撞出无形的血腥火花。
那狄戎将领似乎冷笑了一下,抬起手,做了一个极其侮辱性的割喉手势,随即身影没入黑暗,山崖上的攻击也骤然停止,如同潮水般退去。
“追!”萧胤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剑锋所指,便要催马冲入山谷!
“陛下!穷寇莫追!恐有埋伏!”羽林卫统领死死拉住他的马缰,声音几乎是在哀求,“他们的目标就是您!您不能有事!”
萧胤猛地回头,梵灵剑的剑尖几乎抵到统领的咽喉,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放开!朕再说最后一次!”
统领看着陛下眼中那完全失去理智的疯狂,终于绝望地松开了手。
“一队、二队!随朕追击!其余人清扫山谷,救治伤员!”萧胤丢下命令,一马当先,带着最精锐的一小队骑兵,如同离弦之箭,冲入了黑暗隆咚、杀机四伏的山谷!
马蹄声在狭窄的山谷中回荡,如同催命的鼓点。
他们追出数里,除了零星几个负责断后、被轻易斩杀的狄戎死士外,再也找不到大队敌军的踪迹。那狼头骨盔的将领,如同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胤勒住马,胸膛剧烈起伏,环视着周围漆黑一片、寂静无声的山谷,只有寒风穿过石缝发出的呜咽。
一种被戏耍、被挑衅的暴怒几乎要将他吞噬!但他强行压了下去。理智残存的一丝告诉他,不能再追了。皇叔还在他们手里,他不能死在这里。
“回去。”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调转马头。
回到谷口,伤亡已经清点出来。羽林卫死伤近百,大多是死于最初的突袭和滚木礌石。
萧胤面无表情地听着汇报,目光扫过地上排列整齐的阵亡将士遗体,最终落在那支被劈飞的、淬毒的乌黑箭簇上。
他弯腰,捡起那枚箭簇,指尖摩挲着冰冷的箭杆和幽蓝的箭镞。
“狼居胥山……”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传令下去,就地扎营休整。明日拂晓,进军狼居胥山。”
他抬起眼,望向北方那片更加黑暗、更加庞大的山影,深紫色的眼瞳中,所有的焦躁与疯狂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加可怕的、近乎凝固的杀意。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的皇叔,就在那片圣山的某个地方。
而他,将不惜一切代价,踏平那座山,用所有狄戎的血,染红那里的每一寸土地。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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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皇叔等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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