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真相到底是什么?

初夏的暑气尚未完全蒸腾,太液池的荷花却已迫不及待地绽出了尖尖角,粉白嫣红,亭亭玉立,衬着碧波荡漾,成了宫中消暑赏玩的第一盛景。

皇帝萧霈素来不喜奢靡,但为示与臣同乐、抚慰前朝后宫因去岁寒冬及今春琐事带来的沉闷,特下旨于池畔清凉殿设荷花宴,邀近支宗亲、重臣及家眷赴宴。

这一日,天公作美,晴空如洗,微风拂过池面,带来阵阵荷香与清凉。

萧胤一早便被宫人仔细打扮起来,杏黄太子常服,金冠玉带,衬得他眉眼愈发精致,深紫色的眼瞳在阳光下流转着逼人的光彩。可他面上却无多少喜色,只抿着唇,任由宫人摆布,心思早已飞到了宴席之上——今日,皇叔定然会出席。

果然,当他随父皇抵达清凉殿时,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坐在皇帝下首最近位置上的月白色身影。

萧霁今日并未穿亲王礼服,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月白广袖长袍,墨发用一根青玉簪松松挽着,余下垂落肩背。他外面罕见地罩了一件极薄的云丝素纱罩袍,似是为了抵挡殿中穿梭微风带来的凉意。面色依旧苍白,但比病中好了许多,神情是一贯的温和疏离,正微微侧首,听着身旁一位老宗亲说话,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叩,仿佛在应和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丝竹之声。

皇帝一到,众人起身参拜。礼毕落座,萧霈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到了萧霁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气色,方才露出些许笑意,朗声宣布开宴。

丝竹声起,歌舞翩跹,宫人们捧着各色以荷花、莲藕、菱角入馔的精致菜肴与冰镇甜浆鱼贯而入。席间顿时活络起来,笑语喧哗,觥筹交错。

萧胤的位置就在皇帝另一侧,与萧霁相对。他的目光几乎未曾从对面那人身上移开过。

他看到皇叔几乎不碰那些油腻炙烤之物,只略略尝了几口清淡的荷叶粥与冰镇糖藕,酒水更是沾唇即止,多数时候,只是捧着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安静地坐着。父皇不时侧头与他低语一两句,他便微微颔首,唇边带着极淡的、礼节性的笑意,浅棕色的眼眸大多数时候低垂着,避开殿外反射在池水上的粼粼波光。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正常得仿佛文华阁那日的惊心一幕从未发生。

但什么都逃不过萧胤的眼睛。当舞姬旋转的绯色衣袖掠过他面前,当池水反射的日光偶尔透过殿门跳跃到他眼睫上时,萧霁的睫毛会几不可察地轻颤一下,叩击膝盖的指尖也会微微停顿,虽瞬间恢复如常,但还是在萧胤心里留下惊涛骇浪。

宴至中途,日头渐烈,池面反光愈盛。内侍们机灵地将殿宇四面的竹帘放下大半,只留通风之处。

忽然,一阵稍大的穿堂风过,吹起了萧霁面前那幅轻薄的纱帘,一道格外耀眼的阳光如同利剑,直刺向他!

萧霁猝不及防,猛地向后一仰,闭眼侧头,抬手遮挡住刺眼的阳光,却又在一瞬间,强行控制住自己,缓缓放下手,甚至对身旁投来关切目光的皇帝勉强笑了笑,低声道“无妨,风大迷了眼”,但萧胤看得清清楚楚——就在那一瞬间,皇叔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角甚至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萧胤的心猛地揪紧,指尖掐入了掌心。

就在这时,坐在他下首不远处的二皇子萧锐,似乎饮多了冰镇梅浆,抱着肚子哼哼起来,嚷着腹痛要去出恭。他的生母贤妃在一旁连声催促宫人陪同。

动静不大,却恰好吸引了殿内不少目光,也巧妙地将方才萧霁那瞬间的失态遮掩了过去。

萧胤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萧锐和贤妃,深紫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怀疑。这么巧?

皇帝显然更关心萧霁,蹙眉低声又问了几句,萧霁皆摇头示意无事。皇帝这才稍稍放心,挥手让人领萧锐下去。

经此一遭,萧胤再也坐不住了。他忽然站起身,端着自已面前那盏几乎未动的冰镇莲子羹,走到萧霁席前,朗声道:“皇叔,这莲子羹清甜解暑,您尝尝。”

此举虽稍显突兀,但太子敬献长辈,倒也无人觉得异常。

萧霁微微抬眸,看向他,温和一笑:“多谢殿下。”他接过玉盏,指尖冰凉,与萧胤温热的手指一触即分。

萧胤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顺势就在萧霁席前的软垫上跪坐了下来,正好挡住了从殿门方向可能射来的、残余的刺眼光线。他仰着脸,看着萧霁,开始一本正经地请教起今日宴席上所听的一首诗词中的典故,仿佛真是个好学不倦的学生。

皇帝在上首看着,见兄弟和睦,太子好学,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并未出言阻止。

萧霁看着眼前的孩子,那双紫瞳清澈透亮,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固执。他心中微叹,明白这孩子是故意的。但他并未点破,只是顺着萧胤的问题,轻声解答起来。

萧胤跪坐那里,看似认真听讲,实则用自已的身体和宽大的太子袍袖,为萧霁隔出了一小片阴凉。他不再看那些歌舞,也不理会旁人目光,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前这个人身上,捕捉着他每一次呼吸的细微变化,每一次睫毛的轻颤。

宴席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直至日头西斜,光线变得柔和,皇帝才宣布散宴。

众人起身告退。萧霁在郑玉的搀扶下站起身,似乎微微晃了一下,但立刻站稳。他向着皇帝的方向微微躬身,便欲离去。

“皇叔。”萧胤立刻跟上,走在他身侧,声音不高却清晰,“我送您出宫。”

萧霁脚步微顿,侧头看了他一眼。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竟也染上了一层暖色。他沉默一瞬,终是轻轻颔首:“有劳殿下。”

两人并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身后跟着郑玉和谢德顺等一众宫人。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路无言。直到快到宫门,萧胤才忽然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坚持:“皇叔,以后若再有这般宴席,您身边……得留个细心的人。方才……太险了。”

萧霁停下脚步。他面向着宫门的方向,晚风吹起他额前几缕墨发。他没有立刻回答,良久,才极轻地说了一句:“殿下长大了。”

这话似是感慨,又似是回避。

萧胤却执拗地盯着他:“皇叔,我不是小孩子了。我……”

他想说“我可以保护您”,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稚气而无力,最终咽了回去,只是那双深紫色的眼睛里翻涌的情绪,炽热得几乎要灼伤人。

萧霁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微微偏过头,避开他那过于直白的目光,声音依旧平静温和:“天色不早,殿下该回去了。”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轻描淡写地推开他。

萧胤抿紧了唇,心底那股混合着担忧与无力的火苗再次窜起,却无处发泄。

他看着萧霁在郑玉的搀扶下登上马车,那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车帘之后,马车缓缓驶离宫门,融入京都傍晚的街市人流。

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谢德顺小心翼翼地上前:“殿下,咱们回宫吧?”

萧胤猛地回过神,眼底最后一丝暖意褪尽,只剩下冰冷的决心。

“谢德顺。”

“奴才在。”

“郑玉那边……还没消息?”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谢德顺头皮发麻,低声道:“奴才……奴才正在想办法,郑玉此人确实谨慎,他家中父母早已故去,唯有一个胞妹,早年嫁与城南一位姓张的笔墨铺掌柜,生活富足安稳,似乎并无……”

“那就从他妹夫入手。”萧胤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那掌柜的铺子,经营如何?可有任何……能拿捏的短处?仔细去查!”

谢德顺心中一寒,不敢抬头,只能喏喏应下。

萧胤最后望了一眼马车消失的方向,转身大步回宫。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杏黄色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决绝与偏执。

他一定要知道,皇叔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不惜一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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