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乐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哼哼唧唧，浑身上下没有哪处是不疼的。

顾瑾临半倚在床边，察觉人醒了，放下手中的书，俯身亲了亲苏乐的嘴角，声音都透着餍足：“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苏乐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意识还不太清明，昨天被折腾狠了，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只脑袋在顾瑾临干燥的手心里蹭了蹭。

顾瑾临探身扯开床帐：“福禄，传膳。”

“嗻。”

随手拿过来一件外衫裹在苏乐身上，顾瑾临便打横抱起人去了饭桌旁。

苏乐双臂松松的环住顾瑾临的脖颈：“临哥。”嗓子嘶哑的厉害。

“嗯。”顾瑾临应了一声。

苏乐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吱声了，把脑袋埋进顾瑾临怀里。

顾瑾临把人放在自己腿上，喂一口，苏乐便吃一口。

从两人下床那一刻，福禄和流云等一干奴婢便死死低着头，没人敢抬头看一眼。

吃了几口，苏乐便摇摇头不想吃了，跟小猫崽似的。

顾瑾临放下勺子，捏了捏怀里人的脸：“身子这么差，不多吃点怎么行。”

苏乐靠在顾瑾临胸膛上，也不说话，顾瑾临叹了一口气，又把人抱回床上。

苏乐就倚在顾瑾临怀里静静地陪他看书，日暮逐渐西垂，外面不知何时又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苏乐忽地开口：“临哥。”

顾瑾临放下书。

苏乐直起上半身，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帝王，声音发颤：“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外面的雪越飘越大。

顾瑾临伸手把人拉过来抱住：“哥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苏乐回抱住顾瑾临，紧紧的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很不安。

心口空落落的，苏乐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在逐渐离他远去。

傍晚入睡时，苏乐纤细的手一寸一寸划过顾瑾临的眉骨，鼻梁，嘴唇…仿佛要把它们深深刻进记忆里。

顾瑾临抓住苏乐的手腕，亲了一下他的指尖：“睡吧。”

苏乐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想，这一刻能停住就好了，当做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

雪，下了一夜，貌似并没有要止住的念头。

苏乐动了动身子，伸手想去找枕边人。

冷的。

苏乐骤然睁眼侧头看去，天已经亮了，而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顾瑾临，走了。

苏乐那一刻浑身的血液好似僵住了，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激的他捂住心口剧烈咳嗽起来。

流云听见动静连忙跑进来，拍着他的背急切问：“公子，你感觉怎么样，好没好点？”

苏乐喘了一口气摆摆手，继而抓住流云的胳膊，双目赤红的问：“临哥呢？”

流云只是摇头，然后满目悲怆的看着他。

苏乐忽的就卸了力，跌坐回床上，以手掩面，从指缝中溢出哭声：“呵…”

流云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张开但又合上了。

只是还未等流云说出些什么，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苏乐听见动静迅速抬头望去，身躯陡然一僵。

是福禄。

身后还跟着好些个太监。

苏乐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福禄来干什么，那顾瑾临呢？

苏乐转头疑惑的看向流云，发现流云哭得厉害，不等苏乐反应，福禄便弯腰开口道：“奴婢可等苏公子好一会儿了，苏公子既醒了，便和咱家走一趟吧。”

走？走去哪？

苏乐懵懵的想。

那旁的福禄看苏乐没有动身的意思，招招手，身后便冲上来几个太监要架着苏乐走。

苏乐大惊，连忙要挣开：“你们这是干什么！滚开！别碰我！”

流云早已经被拉开，在一旁哭喊。

苏乐感觉胸口越来越闷，透不过来气一般，手上却丝毫不敢松懈，和几个太监不断拉扯。

福禄在旁边一甩拂尘，幽幽的开口，仿若在苏乐耳边放出一记惊雷：“苏公子，别挣扎了，皇上下令要咱家带苏公子去净身，咱家也是奉命行事。”

福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周遭都安静了，不再有人动作，不再有人说话，苏乐惊惧的瞪大眼睛看着福禄那张张合合的嘴，不敢置信。

苏乐被这道惊雷劈中了，正中眉心，一阵颤栗流过他的四肢百骸，他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了。

他张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大敞四开的殿门被冷风吹的吱吱的响，成了这寂静中唯一的动静。

那种让他心悸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净身…

苏乐宛如被迎头砸了一棒，砸的他撕心裂肺的疼。

这两个字如同一把利剑直指心口，

一剑穿心，不留余地。

他生生将口中要咳出的血水咽了下去，满腔铁锈般的苦酸，将眼角逼红。

苏乐抬眼越过重重人影望向窗外被积雪压弯的光秃秃的枝丫，觉得这皇城中满满的只有荒诞两个字。

多可笑啊…

瞧着苏乐不再反抗，福禄给那几个太监使了一个眼色，几人忙拖着苏乐朝殿外走去。

苏乐呆滞的看着那道门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曾经他以为那道门外是救赎，是阳光，是解脱。

因为，

门外有顾瑾临。

但现在现实血淋淋的在他面前摊开，告诉他，

门外是地狱，是深渊，是绝望，

是他所爱的人，

已不复从前。

他，已然看不懂他了。

离顺安宫大门还有一步的时候，苏乐突然挣脱桎梏，谁也没想到，那么一个弱不禁风，病骨支离的人怎么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雪，还在下。

苏乐在宮道上拼命地跑，不去管身后紧追不舍的下人，不去管不堪重负的病体，不去管能把人吞没的风雪，他只去跑，似要把这一身的爱恨嗔痴跑尽。

他想见一见顾瑾临，他要见一见顾瑾临，他得见一见顾瑾临。

他不要一个太监嘴里的口谕，也不要那冠冕堂皇的圣旨，顾瑾临不该如此轻贱他。

他要他亲口和他说。

这四四方方的皇城，困了他许多年，他想让顾瑾临明明白白告诉他，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高台楼阁中，红墙黑瓦里，苏乐一袭白衣卷起了过往十四年的尘土。

最终，

跪在了金銮殿前。

这一年是绍平三年，苏乐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