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不说话了，就那么坐在那像是在思索什么，林霄用余光瞥他，向沈十一递去眼神，后者不为所动。

沈砚抬手一颗石子砸她脑门：“挤眉弄眼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

林霄：“掖庭那些人您打算怎么处置？全都放了吗？”

沈砚又是一颗石子：“想得美。放出去也是祸害，朕明年要开科举，正好去守皇家别院。”

林霄一时搞不清楚科举和皇家别院有什么联系，听到不用处死就没有再继续追问的打算。

沈砚反而点着手指问她：“不怕朕暗中处死她们？”

其实这本也是林霄心中所担忧的，但经过菊真的事后，她也明白帝王的决断不是她能左右的。

况且她与其他女子并不熟悉，甚至莺莺都不用死遑论其他人。

只要活着，怎么个活法她并不在乎。

“陛下金口玉言，奴婢不敢置喙。”

“朕未曾下令要杀那个宫女。”他不在意严嬷嬷会往养心殿送什么人过来，自然就不记得她们的名姓，但是却破天荒的解释了这么一句。

林霄忽的抬头，充满怀疑的看他。

沈砚声音低哑淡漠：“不信？不信的话朕送你下去亲自问她？”

林霄收回目光，凶什么凶，皇帝了不起啊。

“您今夜来此，就是为了与奴婢解释这事的吗？”

沈砚抄着手，身体后仰，下巴微抬，上下打量她，未说一个字。

林霄：……

行。

懂了。

“夜深了，恭送陛下。”

林霄不明白，她什么时候是与沈砚能夜会的关系了。

居然还利用沈十一将她引出来。

真是不要脸。

她只盼望着人赶紧走，她好看看沈十一是否还是个囫囵人。

“你笔墨纸砚哪里来的？”

沈砚冷不丁的问题，让林霄心里突了一下。

这问题，未免太过危险了吧。

众所周知，宫人没有赦令是接触不到笔墨纸砚的，大齐众多女子也是不识字的，鲜少有官宦人家会给女子请先生。

也就虞家那种百年世家会对家中子女一视同仁，女子同男子一般从小接受教育。

而大齐的对女子的态度却与之相悖，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导致虞家女子出嫁困难。

可虞家仍旧是坚持自己的那一套理论，所以又导致了上京女子以进虞家为荣，直到后来虞家被灭族，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后来有不少官宦世家也会为家中女子请先生。

如今沈砚这致命一问，让林霄猝不及防没了应对之策，宫中可不会为女子分发纸笔。

“就，就小殿下他说有些废弃的不用的纸笔，觉得可惜于是就赏赐给奴婢了。”

她从一开始的飘忽不定到后来的言之糙糙，还肯定的点了点头，试图加大说服力。

沈砚：“是吗，但朕怎么觉得像是养心殿专供呢？”

“哈哈哈，”林霄尬笑两声，“怎么可能，奴婢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去养心殿偷纸啊……”

在沈砚看死人的目光下她越说越心虚，“……不过是随便在桌子上捡了两张您不用了的而已。”

“好会捡。”沈砚语气更凉了几分。

正当林霄以为他要继续追问下去时，他反而话锋一转，“殿外的海棠落了，碍眼的很。”

“奴婢去捡！”林霄嗅到活命的机会，拼命推销自己，“奴婢最会捡东西了，保证一片枯枝烂叶都不会留下。”

沈砚终于决定要离开了，他起身，睥睨着眼前笑的讨好的人。

“捡不好就杀了你。”

林霄脸上笑嘻嘻，心里又开始翻着话本子里的脏话骂人。

王八鸨儿！

你听到了吗，混沌东西。

第二日，林霄在养心殿外吭哧吭哧捡花瓣时，又见着陈若侬进殿了。

她今日披了一件湖蓝长纱，身姿绰约款款而来，与林霄见了个对面。

她诧异开口：“林姑娘？真是好久不见。”

林霄捧着未曾好全的手臂，艰难与她打招呼：“陈司言，真巧。”

两人只是点头之交，要说起来，今日才算是她俩正式对话，两人都不是那种热络性子，一时相顾无言，最终还是陈若侬点头优先离开。

林霄见她跨上台阶时，微微提起裙摆，宽大的袖摆似有灵性一般随着她手臂的展开在风中摇曳，而后又温顺的随着手臂垂落，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优雅从容。

“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

一个字，就很妙。

林霄此时心中与人唠嗑的心情达到顶峰，她左顾右盼，只有廊下有值守的侍卫和……

福公公。

她笑弯了眼，丢下手中的花瓣朝人碎步走去，故作优雅的提了下裙摆。

福公公只觉得下眼睑都在抽搐，实在很想避开，但陛下有令，言辞中暗示这姑娘不是个安分的，让他好好看着她。

因此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蹦哒到他跟前。

林霄在侍卫帮助下跳上檐廊，“福公公安好。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岂不无聊？”

福公公侧过身，也笑眯眯的回她：“林姑娘客气，打探政事是杀头大罪，请姑娘仔细斟酌。”

林霄：“公公此言差矣，奴婢没有那个胆子问陛下的事，只是对陈司言好奇，如此优秀的女子，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来。”

经此掖庭一事，福公公也知道了林霄的真实身份，更加客气起来。

“陈家有位已经出嫁的大姑娘，与您母亲虞夫人曾是闺中密友。陈家与虞家同为上京百年世家，因此习得一些虞家的做派，也为家中女子请了先生。”

“而陈司言当年的先生，就是您母亲虞夫人。”

林霄侧耳听着她娘亲过往事迹，只觉得她娘亲可真厉害，一面怀念，一面遗憾。

陛下虽然已经下令整改宫中，掖庭一事自然也瞒住朝中官员，但林霄的身份仍旧不宜对外公开。

若陈若侬知道林霄是她先生的女儿……

福公公暗中摇头，怕不是林霄往后在这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林霄本来觉得将马唐放出宫去还有些可惜，她还想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沈青尘的尸骨在护城河里头的，还想从她嘴里知道她娘亲很多事的，从而好打探虞家的事。

如今走了一个马唐，来了一个陈若侬，林霄沉思。

若她去陈若侬跟前自爆身份，她能帮她查虞家的事吗？

心中有了念头，于是林霄就开始磨磨蹭蹭的在殿外游荡，时不时朝里望一眼，福公公欲言又止。

说是捡花瓣，但地上的草都要被她薅秃了，难以想象，有一天也敢有人在养心殿外放肆了。

等到午时，陈若侬终于从殿内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卫冕。

林霄瞅准时机就想上去攀谈，岂料被福公公拦下，“林姑娘，陛下宣你进去。”

林霄狐疑的看着他，哪里有，明明没有人来传话，他怎么知道沈砚唤她的。

福公公无奈，朝她肯定得点头。

卫冕朝她示意赶紧进去，林霄只得无奈的暂且放过两人。

此时正值午时，阳光铺满殿内，哀帝耽于享乐，养心殿内连窗户都是明瓦制作，林霄在一本杂记上见过这种海月贝，制作工艺刁钻，非人力物力不可得，但效果也是显著，室内敞亮，洒进来的阳光温和不刺眼。

沈砚半个身子沐浴在阳光中，闲适的翻阅一本奏折，见她进来也不曾落半分眼神。

沈砚：“捡完了？”

林霄屈膝行礼，“回陛下，捡完了。”

沈砚终于肯分给她一丝目光，这是她第一次行礼如此规范，他眉头微扬。

“老福子，明日将那海棠铲了。”

林霄微微睁大双目，只觉得这人欺人太甚，她深吸一口气，敢怒不敢言。

就在两人对峙之际，沈龙龙准时准点踏进养心殿，见着她眉开眼笑，“你伤好了吗，这就开始上值，怎的也不多休息几日。”

林霄皮笑面不笑：“陛下有令，不敢不从。”

沈龙龙恍然大悟，对着沈砚开始横眉冷对，“你怎么老是这样，不要将你对那些大臣的作法用到林霄身上，她又没做错什么。”

沈砚见林霄暗中将腰背挺的笔直，心下嗤笑，“见不惯就滚回你宫中。”

沈龙龙缩了下脖子，有些讪讪：“我吃了饭就滚。”

林霄：……

靠不住。

沈龙龙唤了福公公摆膳，与她解释道：“沈砚一个人吃饭太无聊，我来帮他吃。”

伺候的太监鱼贯而入，一道道膳食被摆上桌，琳琅满目，山珍海错，本就劳累了一上午的林霄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沈龙龙诧异的感叹：“今日的膳食有些丰富啊……”

她以为在严嬷嬷那里吃到的已经是人间美味了，也曾设想过皇帝的膳食，亲眼见着还是过于震惊，香味扑鼻，舌下已经不自觉的在分泌唾液了。

第一次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可恶，她想当皇帝。

她余光瞥向高台上的人，那人不知何时已经放下奏折，好整以暇的抄着手盯着她瞧，林霄心里羞恼，哼的一声别过头去。

不就是一桌满汉全席吗，她在梦里又不是没吃过。

她听到一声轻笑，余光看见那道颀长伟岸的身影落座，沈龙龙看了沈砚一眼，犹豫道：“一起吃？”

这可是他们三人第一次在一张餐桌上，没道理让人看着他们吃。

沈砚声线冷沉：“她什么身份？”

沈龙龙：……

你是真的狗啊沈砚。

林霄气的咬牙，不吃就不吃，她非常有骨气的后退一步，让开位置给太监试菜。

沈龙龙握着筷子，左看右看，一个面容平静的在盥洗，一个倔强的冷着脸。

要不说还是林霄大胆，谁敢给沈砚冷脸看，沈龙龙只觉得肯定是他们之间命定的姻缘作祟，才能让沈砚对林霄容忍至此，心下大喜，笑的眉眼弯弯，自己真的月老转世。

林霄更气了，父子俩没一个好东西，都在嘲笑她。

“过来，布菜。”

林霄一时懵了，那是什么东西，严嬷嬷没教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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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来煎人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