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宁的靴子在雪地里踩出深浅不一的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粗布裙摆早已被融雪浸透,冻成硬邦邦的冰壳,摩擦着脚踝生疼。她不敢回头,身后那片火海的红光虽已淡成天边一抹污浊的橘色,但鼻腔里挥之不去的焦糊味,总让她觉得有滚烫的火舌正舔舐着后背。
“咳…… 咳咳……”
寒风卷着雪沫灌进喉咙,她猛地呛咳起来,肺叶像被钝器反复捶打,疼得弯下腰。手背上母亲用鲜血刻下的 “镇武司” 三个字早已结痂,此刻被冷汗浸得发涨,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皮肉,提醒她那不是噩梦。
密室里母亲倒下的瞬间在眼前闪回 —— 杀手青铜面具上的饕餮纹沾着温热的血,母亲抓住杀手衣襟的手指一点点蜷起,最后望向她的眼神里,除了决绝,还有一丝她当时没能读懂的…… 期盼。
“娘……” 她咬着牙把呜咽咽回去,扶着身边的枯树站起身。指缝里的玉佩硌得掌心生疼,那半块暖玉被体温焐得温热,边缘的弧度恰好贴合掌心的纹路,像是从出生起就该长在那里。
雪地反射着惨白的光,刺得她眼睛发花。苏婉宁眯起眼辨认方向,记得父亲曾说过,出了长安西门,沿着官道走三十里有处废弃的驿站,是镖师们常用来避风雪的地方。她现在就像惊弓之鸟,哪怕只有一丝喘息的可能,也得拼尽全力扑过去。
刚走出没几步,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苏婉宁的脊背瞬间绷紧,像被冻住的蛇猛地僵直。她屏住呼吸,借着风声分辨动静 —— 不是野兽的蹄声,是人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正踩着积雪朝她这边靠近,刻意放轻的脚步里藏着不容错辨的杀意。
她猛地转身,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 那里本该挂着父亲送她的短剑,可逃亡时慌不择路,早就不知所踪。此刻空荡荡的腰间只剩下刺骨的寒风,提醒她赤手空拳的绝望。
三个黑影从树后绕出来,为首的是个穿着灰布袍的瘦高男人,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三角眼,正用黏腻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像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他身后的两人穿着黑衣,手里握着泛着冷光的弯刀,刀鞘上挂着的铜铃随着动作轻响,在死寂的雪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苏小姐,何必跑呢?” 灰袍人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跟我们回去,少受苦。”
“你们是谁?” 苏婉宁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双腿却死死钉在原地。她知道此刻不能露怯,越是害怕,对方越会得寸进尺 —— 这是父亲教她的江湖道理,可惜她从前总当耳旁风。
灰袍人嗤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个黑陶小瓶,拔开塞子。一股腥甜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苏婉宁闻到的瞬间就觉得头晕目眩,像是被人用湿布捂住了口鼻。
“我们是谁不重要。” 他晃了晃陶瓶,里面传出细碎的虫鸣,“重要的是,苏小姐的体质,可是罕见的宝贝。”
话音刚落,他突然抬手,几道黑影从瓶□□出,借着雪光看清是指甲盖大小的虫子,通体漆黑,背上有暗红色的斑点,落地时发出 “滋滋” 的声响,在雪地里留下细小的焦痕。
“腐蛊!” 苏婉宁倒吸一口凉气。幼时听南疆来的镖师说过,这种毒虫以血肉为食,被叮咬后皮肤会迅速溃烂,直至露出白骨。她吓得连连后退,脚下一滑摔在雪地里,后腰撞在石头上,疼得眼前发黑。
两只腐蛊已经爬到脚边,细长的触须探向她的靴底。苏婉宁慌忙抬脚去踢,却因为裙摆冻住而动作迟缓,一只腐蛊趁机爬上她的裤腿,尖锐的口器刺破粗布,狠狠叮在小腿上。
“啊!” 剧痛顺着血管炸开,像是有烧红的针在肉里搅动。她低头看去,被叮咬的地方迅速红肿起来,暗红色的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皮肤像被水泡过的纸一样发皱。
灰袍人看得直笑:“这滋味不好受吧?乖乖跟我们走,我这里有解药。”
另一只腐蛊已经爬到她的手腕,苏婉宁急得用冻僵的手去拍,却怎么也赶不走。眼看毒虫就要爬到手背的伤口上,她绝望地闭上眼,下意识地将攥着玉佩的左手挡在身前。
就在这时,掌心的玉佩突然烫得惊人,像是有团火在里面炸开。一道极淡的金光从玉缝里渗出来,顺着她的指尖蔓延,在手腕处形成半透明的光膜。那只即将爬上伤口的腐蛊撞上光膜,瞬间发出 “噼啪” 的脆响,像被投入油锅的虫子,蜷成焦黑的一团。
苏婉宁愣住了,灰袍人和两个杀手也愣住了。
“这…… 这是什么?” 三角眼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惊疑,“普通的护心玉怎么可能……”
他身后的黑衣杀手急了,挥刀朝苏婉宁砍来:“管它是什么,先抓回去再说!”
刀锋带着寒风劈向她的头顶,苏婉宁下意识地用左臂去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不能死,死了就没人给苏家报仇了。预想中的剧痛没有落下,那道金光不知何时扩大了范围,像个无形的罩子将她护在里面。刀锋砍在光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竟被弹了回去,震得杀手虎口发麻。
“邪门了!” 杀手骂了一句,举刀又要砍。
“等等!” 灰袍人突然喝止,三角眼死死盯着苏婉宁掌心的玉佩,“这丫头的体质…… 莫非是……” 他没说下去,眼神却变得更加贪婪,像是饿狼看见了肥肉,“抓活的!这等体质,堂主定会重赏!”
两个杀手再次扑上来,这次改用绳索套。苏婉宁趁着他们愣神的功夫,忍着腿上的剧痛爬起来,转身就往密林里钻。她不知道那金光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跑,跑得越远越好。
密林里枯枝交错,积雪更深,没跑几步就被树根绊倒,重重摔在雪地里。嘴里灌满了冰冷的雪,腥甜的血气从喉咙里涌上来。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右腿已经麻了,被腐蛊叮咬的地方传来钻心的痒,像是有无数虫子在里面爬。
“跑啊,怎么不跑了?” 灰袍人慢悠悠地走进来,手里把玩着那只黑陶瓶,“我说过,你跑不掉的。”
两个杀手一左一右包抄过来,手里的绳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苏婉宁看着他们逼近,绝望像冰冷的雪水,一点点淹没心脏。她不甘心,明明已经逃出来了,明明母亲用命换了她的生机,难道就要这样死在荒郊野岭吗?
她攥紧那半块玉佩,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嵌进玉里。玉佩的温度越来越高,烫得她掌心生疼,却奇异地给了她一丝力量。她抬起头,看着越来越近的杀手,突然想起父亲教她的第一招剑法 —— 不是什么精妙招式,只是最简单的横劈,目的是在绝境里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你们…… 休想!” 她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扑向左边的杀手,手指狠狠抓向他的眼睛。
杀手没料到她还敢反抗,被抓得疼骂一声,手里的绳索掉在地上。苏婉宁趁机扑向右侧,却被另一个杀手抓住了后领,像提小鸡一样把她拎起来。
“抓住你了!” 杀手狞笑着,另一只手就要扣住她的肩膀。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像是有千军万马奔来,震得地面都在发颤。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不容错辨的威压,连林间的寒风都仿佛被劈开。
灰袍人的脸色变了:“不好,是屠苏阁的人!”
“屠苏阁?” 苏婉宁心里一动。她听说过这个名字,江湖第一门派,据说阁主的掌法能劈山裂石,门下弟子个个武艺高强。
“走!” 灰袍人当机立断,狠狠瞪了苏婉宁一眼,“算你运气好,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带着两个杀手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动作快得像鬼魅。
被松开的苏婉宁瘫坐在雪地里,腿上的疼痛和麻木感越来越重,眼前阵阵发黑。马蹄声已经到了林外,她能听到有人翻身下马的声音,还有低沉的交谈。
“少主,刚才好像有动静。”
“进去看看。”
一个冷冽的男声响起,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越却带着寒意。苏婉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来的是敌是友。她想躲,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几道玄色身影走进来,为首的那人穿着劲装,腰间佩着剑,身形挺拔如松,在惨白的雪光里,侧脸的线条冷硬得像刀削过。
他的目光扫过来,落在她身上时停顿了一下。那是双极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像是藏着终年不化的寒冰,却在看到她腿上的红肿和手腕的焦痕时,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缩。
“你是谁?” 他开口问道,声音和刚才一样冷,却没有恶意。
苏婉宁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是苏家的遗孤,想问他们是不是屠苏阁的人,可话到嘴边,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声音。剧痛和寒冷终于彻底压垮了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她失去知觉前,似乎感觉到有人弯腰靠近,带着淡淡的药草味。那只握着玉佩的手被轻轻掰开,有人用指尖碰了碰那半块暖玉,动作很轻,却让她在昏迷的边缘,莫名地感到一丝安稳。
马蹄声和脚步声渐渐远了,密林里只剩下风雪呜咽的声音,还有那半块从她掌心滑落的玉佩,在积雪里泛着微弱的光,像是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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