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苏婉宁是被药味呛醒的。

鼻腔里萦绕着浓郁的苦艾香,混着淡淡的松节油气息,将昨夜的血腥与焦糊味冲得一干二净。她费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雕花的梨木床顶,暗纹在晨光里浮动,像极了母亲书房里那盏落地罩的纹路。

“醒了?”

冷冽的男声自身侧响起,苏婉宁猛地绷紧脊背,转头看见屠苏穆武正站在窗边。他换了身玄色常服,腰间佩剑已取下,只余一块墨玉腰牌悬在衣襟前,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轻轻晃动。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侧脸,将下颌线的冷硬勾勒得愈发清晰,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却少了昨夜雪地里的肃杀。

她挣扎着想坐起身,才发现右腿被妥善包扎过,缠着厚厚的白布,一动就牵扯着皮肉发麻。昨夜被腐蛊叮咬的红肿已经消退,只留下浅浅的淡粉色印记,显然是用了上好的伤药。

“屠苏公子……” 她声音干涩,像被砂纸磨过,“多谢你救了我。”

屠苏穆武没接话,走到床边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推过来。青瓷碗沿还带着余温,药汁呈深褐色,表层浮着细密的泡沫,一看便知熬得极为用心。“喝了。” 他言简意赅,语气听不出情绪。

苏婉宁接过药碗,指尖触到滚烫的碗壁,慌忙缩了缩手。他眼疾手快地扶住碗底,掌心的温度透过瓷器传过来,竟比药汤还要灼人。“小心烫。” 这三个字说得极快,快得像是怕被人听出什么,说完便转身走向桌案,背对着她整理着什么。

药味很苦,带着黄连特有的涩味,苏婉宁强忍着才没吐出来。她小口啜饮着,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正翻看着一本蓝布封皮的册子,封面上 “基础心法” 四个字隐约可见。想起昨夜他在雪地里掌风震敌的模样,再看眼前这略显局促的背影,心头忽然涌上些微异样。

“这是……” 她喝完药,将空碗放在床头小几上,目光落在那本册子上。

屠苏穆武回身将册子扔给她,动作带着几分不耐:“屠苏阁的入门心法,想学自保就拿着。” 册子落在被面上,发出轻响,书页边缘有些卷翘,显然是被人反复翻阅过。

苏婉宁拿起心法,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忽然顿住。开篇的运气路线旁,有几处用朱笔修改的痕迹,笔迹遒劲有力,将原本偏向刚猛的运气节点,都改成了更柔和的通路,恰好避开女子经脉纤细的弱点。

她抬眼望向屠苏穆武,他正望着窗外的腊梅树,耳廓却悄悄泛起微红。“这是……”

“顺手改的。” 他打断她,语气硬邦邦的,“总不能让客人在我屠苏阁里再出事,传出去丢阁主的脸。”

苏婉宁捏着册子的手指紧了紧,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真正的关怀从不在嘴上。她低下头,看着心法上密密麻麻的批注,鼻尖一酸,眼眶便热了。

“公子可知……”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哽咽,“是谁要追杀我?”

屠苏穆武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手背上。那三道用鲜血刻下的 “镇武司” 字样已经结痂,暗红色的疤痕像三条扭曲的虫子,爬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道:“镇武司的人,不会亲自做这种脏活。”

“那是……”

“血祭堂。” 他吐出三个字,眼神骤然变冷,“江湖上最阴毒的邪派,专干些掳人炼毒的勾当。”

苏婉宁浑身一震。血祭堂的名号她听过,父亲生前总说那是群披着人皮的恶鬼,没想到竟会找上苏家。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们为何要抓我?就因为…… 苏家被诬陷通敌?”

屠苏穆武没直接回答,走到桌边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茶汤呈琥珀色,飘着淡淡的参香,显然是特意为她炖的。“先养好伤。” 他避开她的目光,“仇要报,命也得留着。”

这句话像块暖石,轻轻落在苏婉宁紧绷的心上。她接过茶杯,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了残留的寒意。她看着屠苏穆武走到门边,手已经搭在门把上,却又停住脚步。

“往后在阁里走动,别乱闯。” 他背对着她,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演武场和西跨院禁地,别去碰霉头。”

苏婉宁点头应下,看着他推门离去。木门 “吱呀” 一声合上,将两人隔在两个世界。她捧着温热的茶杯,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忽然觉得这屠苏阁的冬天,似乎也没那么冷。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青布裙的侍女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碟精致的糕点和一碗白粥。“苏姑娘,这是厨房刚做的莲子粥,您尝尝。” 侍女眉眼弯弯,说话轻声细语。

苏婉宁道谢接过,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软糯的米粥带着清甜,莲子炖得入口即化,显然是花了心思的。她想起屠苏穆武刚才那副别扭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请问姐姐,” 她放下勺子,轻声问道,“屠苏公子常这样吗?”

侍女愣了一下,随即捂嘴偷笑:“姑娘是说少主啊?他对谁都冷冰冰的,也就对您……” 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只道,“少主心善,就是嘴笨。”

苏婉宁没再追问,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她拿起那本基础心法,坐在窗边慢慢翻看。阳光透过窗纸洒在书页上,将那些朱笔批注照得格外清晰,每一笔都透着认真,像是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忽然,院墙外传来兵器碰撞的脆响,夹杂着弟子们的呼喝声。苏婉宁好奇地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演武场上,屠苏穆武正带着几名弟子练拳。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每一拳挥出都带着破空之声,拳风扫过地面的积雪,激起漫天雪雾。他的动作刚猛有力,却又不失章法,仿佛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苏婉宁看得入了迷,忽然想起昨夜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那般挺拔,那般可靠。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缠着绷带的腿,又摸了摸怀里的半块玉佩,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她不能一直躲在别人身后。

傍晚时分,屠苏穆武又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件深蓝色的棉袍,扔给苏婉宁:“阁里的冬衣,凑合穿。”

棉袍上还带着阳光的味道,针脚细密,显然是新做的。苏婉宁拿起棉袍,发现领口处绣着一朵小小的腊梅,与他窗外那株一模一样。她抬头想道谢,却见他已经转身往外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些。

“屠苏公子!” 她忍不住喊住他。

他停在门口,没回头。

“你的伤……” 她想起昨夜他后背被暗器划伤,“好些了吗?”

屠苏穆武的背影僵了一下,闷闷地应了声:“死不了。” 说完便大步离去,玄色的衣摆在走廊里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苏婉宁捧着棉袍,站在原地笑了许久。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残月挂在天边,给屠苏阁的飞檐镀上了一层银霜。她摸了摸手背上的疤痕,轻声道:“爹,娘,你们看,我找到可以暂时落脚的地方了。”

夜色渐深,苏婉宁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基础心法上的批注在脑海里盘旋,屠苏穆武别扭的模样也挥之不去。她悄悄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对面那间亮着灯的房间。

那是屠苏穆武的卧房。

灯光下,他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正低头看着什么,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隔着院子都能听见。苏婉宁忽然想起侍女说的话,他其实是个心细的人,只是不擅长表达。

就在这时,对面的灯光忽然灭了。苏婉宁慌忙缩回脑袋,心跳得像擂鼓。过了一会儿,她听见院墙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偷偷撩开窗帘一看,只见屠苏穆武正站在她的窗下,背对着她,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悄然离去。

苏婉宁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知道,这个冷硬的男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她。

第二天一早,苏婉宁换上那件棉袍,走到镜前一看,竟十分合身。她摸了摸领口的腊梅,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刚走出房门,就看见叶凌浩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个药箱,笑得温润如玉:“苏姑娘醒了?我来给你换药。”

苏婉宁有些局促,点了点头请他进屋。叶凌浩熟练地解开她腿上的绷带,动作轻柔得像春风拂过,与屠苏穆武的笨拙截然不同。

“恢复得不错。” 他检查完伤口,笑着说,“屠苏少主的伤药果然名不虚传。”

苏婉宁想起昨夜窗下的身影,脸颊微红:“多谢叶先生关心。”

叶凌浩一边为她上药,一边状似无意地问:“姑娘可知,血祭堂为何要抓你?”

苏婉宁摇头:“不知,只知道他们说我的体质特殊。”

“哦?” 叶凌浩挑眉,目光在她手背上的疤痕停留片刻,“姑娘可知自己是先天灵体?”

“先天灵体?” 苏婉宁愣住了,“那是什么?”

叶凌浩正要解释,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冷哼。屠苏穆武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叶先生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别对我的客人说些有的没的。”

叶凌浩笑了笑,站起身收拾药箱:“我只是关心苏姑娘的身体,屠苏少主不必动怒。” 他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苏婉宁说,“若有难处,可来百草堂找我。”

屠苏穆武看着叶凌浩离去的背影,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苏婉宁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公子,先天灵体……”

“别听他胡扯!” 屠苏穆武打断她,语气生硬,“不过是些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他说完便转身就走,玄色的衣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冷风。

苏婉宁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充满了疑惑。先天灵体到底是什么?为何屠苏穆武如此抗拒?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基础心法,忽然觉得这本薄薄的册子,似乎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座看似平静的屠苏阁,恐怕也远非表面那般简单。

窗外的腊梅开得正盛,暗香浮动,将整个院子都染得清甜。苏婉宁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不管前路有多少荆棘,她都要走下去,为了爹娘,也为了那些默默守护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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