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多,离天亮还剩一段时间。
这是一处被树林遮住的偏僻地带,中间一块空地处的公园长椅上坐着两个人。
坐在左边的是个青年,浅金色头发松散地垂在脖颈间,一条细绳从发丝间延伸出来,下面坠着一块宝石,在月色下偶尔反射出好看的玛瑙绿色。
斑驳的月影下,另一位正以诡异的角度用充血的眼睛盯着身侧的青年人,嘴巴张得老大,浓稠的血水混合着口水正从嘴里慢慢滴下来。他手里紧攥着的酒瓶碎了一半,另一半则被用作凶器贯穿了他的胸口。
他已经死了。
艾文西笼罩在非常浓的酒精和血腥味里,他能感觉自己的衣服正在被从男人胸口处汩汩淌出的血浸湿。
恶寒陡然传遍全身。
相较于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和尸体坐在一起的恐惧而言,更绝望的是,任凭艾文西怎么回忆,他都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自己的手上又是怎么沾了满手的血。
除了夜里偶尔拂过叶片的细碎风声伴着血从长椅的边缘处滴落在草地上的声音外,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啪嗒……啪嗒……
一阵剧烈的耳鸣盖住了此刻夜里的宁静,艾文西感觉到头晕目眩,心脏像被人攥紧了似的让他无法呼吸。
艾文西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以便分析眼前的境况。
他蹲下来,借着朦胧的月色检查了下地面,地上没有任何拖拽或者挣扎的痕迹,甚至连地上几个倒下的空酒瓶都还是完好无损的。
至于尸体本身艾文西没动,破坏了现场只会对自己有害无利。
所以他现在只能从自己入手,除了头一阵一阵的抽痛,和身处血腥味里强烈的想要呕吐的**外,身上应该没有皮外伤。
至于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艾文西唯一能想到的解释是梦游。
他小时候偶尔有梦游的习惯,为治这个病家里花了不少精力,自从治好后这么多年再也没有过了。
可这个理由也非常牵强,因为它不能完美地解释自己怎么会穿好衣服大半夜的来到这么个偏僻地方,并刚刚好坐在尸体旁。
别说警察,就连他自己都不信。
现在陷入了死局,已经不再是解释自己出现在犯罪现场的问题了,似乎就连他自己都无法保证自己确实没有杀人。
逃跑的事他不是没想过,但又想到他沾了满身满手的血,警方调查时他势必也是逃不过的。与其这样,倒不如直接报警自首。
艾文西知道自己逃不掉,艾文西没报警的唯一原因——他手机没电关机了。
看清楚现状后,他反而坦然了。因为椅子上都是血,艾文西选了棵树蹲在旁边,专注于缓解自己的头痛感,静静等待着黎明的降临。
是女人尖锐的叫声把他吵醒的,接着有人跑过来试探他的鼻息,见艾文西还有气,两人瞬间变了脸色。
“哦我的天啊!杀人了!”女人用法语叫道,并不断在胸口划着十字,并敦促身旁的精壮男人,“亲爱的快报警!”
男人也是被吓得不轻,刚打开手机准备报警,却突然想到什么事收了手,“不行,不能报警。”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女人,暗示的非常明显了。
可女人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一把抢过手机来拨通了警局电话,并让男人看紧了艾文西,用她的话说是杀人犯。
男人这下急了,也不管艾文西还在场,他一把拉过女人的肩膀强制让她先冷静点。
“冷静了?”
女人愣愣的点点头。
“报警?你忘了我们来这是干什么的吗?!”
“偷……”话说一半,女人如梦初醒,非常不自在地咳了几下,转而恢复了平日里娇嗔的模样对男人道,“可是这里死人了唉!”
“那我们更不能报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的身份你也是知道的。”男人扫了眼尸体,道。
女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艾文西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两人,在两位情人眼里,他也跟个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下来。”男人不满艾文西盯着他看,顺手拎起手边的酒瓶就朝艾文西头上抡过去。
艾文西有意偏头躲开,几片碎玻璃还是划伤了他的额头。
他笑了笑,反而平静地朝两人解释,“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继续,我可以当什么都没看见。”
“你……”男人也不跟他争辩,他极力压了压自己的怒气。
“不敢了?”艾文西几近挑衅道。
男人平时使唤人使唤惯了,现在有人这么跟他说话他这个暴脾气腾的就上来了,“挑衅老子?真以为我不敢报警?!”
艾文西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笑在男人面前变成了轻蔑,这下可完全把他惹毛了,他怒对身边女人道:“报警。”
“亲爱的,怎么又要报警了?”女人嘀咕了一声,不过还是按照男人说的办了。
“与其跟我在这耍嘴皮子,不如去跟警察好好交代自己是怎么杀人的吧。”男人冷冷道。
报警后不到二十分钟,警车就已经将四周围上了警戒线。当然,两位情人在挂断电话后立刻就离开犯罪现场了。
艾文西缓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在前面等着他的应该会是一场硬仗。
————
审讯室内。
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的白炽灯,艾文西坐在凳子上,回答一位身着警服的男人问题。
警员:“你是两个月前到图卢兹的,来这的原因是什么?”
艾文西:“找人。”
警员在记录本上写了几笔,抬头继续问:“从苏黎世到这里来找人?什么事?”
“治病。”
站在他身边的人员拿出隔着塑封的照片,上面是昨晚的那具尸体,他问:“这人你认识吗?”
艾文西摇摇头。
警员:“凶器上提取出了你的指纹。”
艾文西无法反驳。
他知道审讯室的墙后有很多人在看着自己的动作,他们的视线穿透他的皮肤,直到剖开他的内心,看清他的犯罪动机。
警员继续追问:“为什么杀人?”
窒息感再次袭来,艾文西的呼吸变得急促,“醒来就发现自己在那,中间发生的事我不记得了。”
警员隐约皱了下眉,“你觉得警方会信吗?你最好说实话。”
艾文西苦笑:“这就是实话。”
警员把手里的文档理了理,站起身道:“等尸检报告出来还要几个小时,你再好好想想。”
说完,几位警员走出审讯室。
艾文西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沉重的镣铐,锁链摩擦时发出声响,他就这样供人展览。
“请问我可以出去坐一下吗?身体有点不舒服。”艾文西知道外面有人能听到。
几分钟后,审讯室的门开了,有人沉默着领着艾文西出来,经过一条规整的长走廊,然后左转。屋内传来几人的说话声。
里面坐着几个警员,中间坐着一个跟艾文西年龄相仿的青年。
他给人一种桀骜不驯的气势,眉眼间噙着对眼前几人的不屑,嘴里说着几句蹩脚的法语,“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青年抬头时正好和艾文西的视线相撞,艾文西首先看到的是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
莫名的,他的呼吸滞了一瞬。
青年眯了眯眼,似在确认来者,他似乎有些震惊。
“你要是不配合,我们警方也很难办。”
“那现在好办了,这就是你们说的嫌疑犯?”青年非常随意地跷着板凳,指了指艾文西,说道:“我要跟他单独谈。”
警员们沉默。
青年反倒格外无所谓地摊摊手,“随便你们,我父亲的尸体也顺便都交给你们处理了吧。”
从他的反应看来,实在看不出他跟死者是父子关系。纵然是见多识广的警员,也少见主动要求要和嫌犯单独谈话的。
艾文西为自己捏一把汗。
商议到最后警方同意两人单独谈话,但为了安全起见,两人需要隔着挡板见面。并且两人的谈话警方会全程录音。
青年答应了。
艾文西相当于默认答应,于是他又被人匆匆忙忙地领着进了另一间房间,中间有块不透明隔板,用处是防止他攻击受害者家属。
艾文西倒不计较这些,比起这个,他反而想知道对面的那个人怎么偏偏想跟他单独谈话。
而自门关上起的几分钟,对面却是长久的沉默。
艾文西也不急,慢慢转着手上的锁链,等着对面开口。
终于,对面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你应该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青年说。
“……”
“害怕吗?”
虽然艾文西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态,但这语气跟刚才的趾高气扬完全变了样,还是一样蹩脚的法语又在提醒他确实是同一个人。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我会救你。”
艾文西:……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来得这么不真实,他突然怀疑自己此刻正在做梦,多希望真正的自己还在家里温暖的床上睡一个舒服的下午觉。
可他又很清楚这不是梦。
从警员刚才说的话里可以得知死者是青年的父亲,他倒是更惊讶于死者家属刚见面就相信他不是凶手。
他说会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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