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年时光又来到末尾,腊月二十五夜里下了好大的雪,翌日清早起床的臧卯竹还在院里堆了个雪人。雪人晾了好几天还没化,到了除夕那天依旧迎风而立,邬丛芸找来自己换下来的木手木脚,很慷慨地插在雪人身上。
为了挣更多的钱,苍秾剪了许多窗花带到街上卖。挨家挨户推销卖掉大半,苍秾裹着厚棉衣对着两手哈气,考虑着把剩下那些全留下来,卖光了自己家就没得贴了。
冻僵的脚刚迈过门槛,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笛声。苍秾搓着手走进房间,管筝和戚红岑既白坐在火炉边,管筝抓着笛子摇来晃去,一阵清越悠扬的笛声从她指底飞出。
苍秾走到炉边坐下,问:“玄生呢?”
岑既白仰天大喊:“玄生,快过来!”
隔壁厨房传来咕咚咕咚一阵响,捧着篮子的丘玄生一溜烟跑进来窜到火炉旁,挨着苍秾坐下。她把篮子递出去,岑既白和戚红都伸手来拿篮子里洗干净带着水珠的青枣。苍秾也不讲客气拿了一个,看见丘玄生冻得红通通的指尖。
暖热的炉火照得习惯了寒风的脸颊痒痒的,苍秾缩成一团挨着火取暖,问:“你们闲着没事,叫管筝吹笛子啊?”
“哪里是闲着没事,我怕鸿贵居的工作不稳定,想找个兼职。”戚红伸手烤火,叹气道,“我准备跟一队的人学几种乐器,不上班的时候就在路边卖卖艺。”
从前怎么没发现戚红这么有事业心,苍秾在心里犯着嘀咕,不远处睡在炕上的班瑟哼哼唧唧地翻个身,苍秾往那边扬扬下巴:“班瑟在睡觉,你们不怕吵到她啊?”
管筝放下笛子,说:“队长哕哕眠。”
“她说班瑟在冬眠呢,”苍秾依旧听不懂,丘玄生依旧给她当翻译,“戚红学得怎么样了,会吹了吗?”
心里没底的戚红拿过管筝的笛子,仰首挺胸坐直身子,将竹笛凑在唇边使劲一吹。一道有气无力的笛音缓慢飘出,岑既白泼她冷水:“呕,难听得我想打死你。”
“你吹一个我看看?”戚红把笛子甩给岑既白,岑既白鼓着腮帮吹了半天愣是没声,戚红乐得找不着北,“就你这副德行还好意思说我呢,乌鸦别笑煤球黑呀。”
岑既白气得挥起拳头打她,苍秾就爱看这种热闹,支招道:“嗯,戚红能吹出声已经很了不起了。你试着晃一下,我看管筝吹的时候就是左晃一下右晃一下的。”
戚红抓起竹笛依葫芦画瓢一晃身子,笛音依旧犹如断了气似的断断续续。苍秾拍手笑道:“对对对,就是这样。这样做吹不好笛子,不过小庄主打你的时候就得费点力气。”
被同时嘲讽的岑既白和戚红同仇敌忾,一起上来要打苍秾。苍秾自然不会坐在原地等着被打,绕着圈往管筝身后藏,戚红把笛子塞给她:“有本事你也吹一个。”
艺术之类的事苍秾不懂,笛子之类的乐器更是碰都没碰过,苍秾不想在丘玄生面前出丑,找借口说:“不成,你和小庄主刚才都用嘴碰过这支笛子,”她顿了顿,像是拨云见日般指着那两人揶揄道,“这下子你们真的要结婚了。”
岑既白最受不了这种调侃,联合戚红按住苍秾举起拳头就打。她在苍秾身上猛踹几下,扭头对丘玄生道:“玄生,你怎么不来打她?你不打她以后我也不跟你玩!”
打了几拳还不解气,戚红抬头说:“粟羽好像还留在辅州吧?请她杀一个人要多少钱来着?”
置身事外的管筝也爱看热闹,丘玄生捡起竹笛,拿在袖口擦几下递给苍秾:“这下就可以吹了。”
虽是伸手接了过来,苍秾犹豫再三却没敢凑到唇边,不仅是这笛子被人碰过,这算什么,自己亲了丘玄生的衣袖?
丘玄生翘首以待,管筝也鼓励她尝试,苍秾自己拿在手里又擦了几下才抵在唇边,费了好大力气也没能吹响。戚红和岑既白一下子就消了气,苍秾偷瞟丘玄生一眼,把笛子在袖子上抹了好几下,怂恿似的说:“玄生你,你试试。”
除了苍秾谁都没这么多心思,丘玄生坦坦荡荡地接过吹响,一道刺耳的锐响乍然而起,睡在炕上的班瑟迷迷糊糊地把脑袋缩进被子里,喊道:“石耳,你热水壶烧开了。”
众人又笑作一团,管筝收回自己的竹笛,手法娴熟地吹了一支小调,笛声婉转欢快,犹如在树梢穿梭翩飞的黄鹂。岑既白啃着枣问:“苍秾,你刚才出去干什么了?”
苍秾不打算让任何人知晓原委,掐头去尾地说:“我昨晚回房剪窗花玩,不小心多剪了几个,就打算拿出去卖挣点零花。今早起来你们都没醒,我就一个人去了。”
这类话题戚红向来最积极:“卖了多少钱?”
苍秾哼一声:“卖了多少钱也不关你的事啊。”
岑既白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得了吧,我看你最近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别告诉我你在外头欠债了。”
以前也没发现她这么细心,苍秾不想被人看出异样,拿起桌上卷着的小报问:“你们搁这看什么,是谁家报纸?”
戚红愤然道:“看了就来气,沈露痕又在发疯了。”
“请支持LuHua组合乌露木齐CP。”岑既白抢过报纸将标题一字一顿念出来,末了不忘呸一声,“真是狗爱吃屎,她还真把岑乌菱当宝了,故意造势说她和岑乌菱在一起。”
“还有这个,”戚红对这个人也没什么慈悲,抓起另一张报纸不满地说,“新组合珍蕊加沈露痕,露珍传奇CP横空出世。连珍蕊她也不放过,个个都得跟她炒作。”
“这里还有一版,殷露花生牛奶……”丘玄生念到一半不敢再念,“你们别告诉我是我想的那个人。”
岑既白和戚红的表情说明了一切,苍秾觉得这人简直有病,放下报纸说:“怎么全是她的恋爱八卦?”
戚红推测道:“依我看是她们销铁寨不景气,偏偏她又想名扬天下,只好借这些花边新闻博眼球。”
“算了,让她们争去吧,跟咱们没关系。”熬大夜剪窗花的苍秾打个哈欠,“今天起得太早,我也睡个冬眠觉。”
她从炕上扯下枕头被子,就近在火炉旁厚着脸皮躺下了,嘱咐道:“吃饭的时候叫我啊。”
看她眼睛下的黑眼圈就知道这人昨晚没睡好,丘玄生挪了挪让出位置,岑既白和戚红说话的声音也小了。
说实话,苍秾也不懂自己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若论经济,自打被岑乌菱赶出家门起就没宽裕过;若论关系,比丘玄生值得巴结送礼的人比比皆是,没必要给她准备礼物。
苍秾发现自己绕回了先前问丘玄生的问题,没好处的事为什么要做?临了到头她自己照样不能知行合一,细想想自己嘴上一套现实一套的时候也不少,排除万难给丘玄生送个小礼物不算新鲜,说不定人家看不上,手里头有更好的。
想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苍秾索性不再用脑。下午丘玄生将她叫醒时搬出去的丁汀源和乐始也已到场,苍秾仍是不懂与这两人相处,只能远远地跟最吓人的乐始保持距离。
年夜饭由石耳褚兰丁汀源三位大厨联手出品,不说别人,光是乐始就吃了三大碗饭。入夜后城里就有人家争相放起烟花,众人忍着寒冷站在庭中仰头看着,岑既白立下毒誓,非说明年一定要挣好多好多的钱,买一堆烟花来放。
“新的一年希望我能攒够买房的首付。”丁汀源对着烟花许下心愿,揽着乐始的肩膀问,“最近我打算多找几份工作,不如让乐始跟玄生苍秾一起学着卖花吧?”
苍秾和丘玄生惶恐地摇头,乐始也不乐意:“我不想跟她们一起。”丁汀源向来好说话,乐始揪着她问,“队长,我就不能和你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吗?”
“我们那儿已经招够人了。”丁汀源说着,推着乐始站到众人面前,“对了,你们看看我家乐始可不可以当童模?当童模又清闲又有钱拿,我觉得乐始的条件很适合。”
众人唯唯诺诺,一个也不敢回答。岑既白对着天空祈祷:“希望今年岑乌菱退散岑乌菱退散岑乌菱退散……”
戚红也跟着念经:“保佑我有钱保佑我有钱……”
烟花一簇簇窜上夜空,其余几人也各自许愿,班瑟不信这些,爬到树上晃着腿看得高兴。臧卯竹祈愿早日还完债,褚兰祈愿家人健康两个侄女有出息,石耳祈愿市场的肉能卖便宜点,管筝祈愿哕哕哕哕哕哕哕。
站在她身边的苍秾绷不住笑,丘玄生双手合十,虔诚道:“希望明年也能继续和苍秾小姐在一起。”
还在傻乐的苍秾立时正色,在心里说,希望玄生愿望成真。她拍拍手,对着夜空闭眼:“希望大家能愿望成真。”
她这一出把大家感动得不轻,丁汀源冲上来抱她:“苍秾真会说话,新的一年你也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苍秾清晰地听见乐始的磨牙声,连忙抬手将丁汀源推开。吃着干果守到深夜,班瑟臧卯竹管筝热情地表演节目,直到城里接连升空的烟花都偃旗息鼓,众人才各自回房。
哈欠连天的戚红单脚跳回自己的房间里,岑既白也捧着没吃完的果篮进了屋。看着那扇属于自己的房门逐渐飘近,苍秾后悔没在选房间的时候选在走廊尽头的那间,就算只是为今天能多和丘玄生并肩走一阵子也好。
身旁还有臧卯竹和褚兰在,苍秾不好意思跟着丘玄生到她房间门口去,只好在门前向丘玄生挥手告别:“明天见,”苍秾停了停,又笑着说,“明年见。”
丘玄生也含笑向她挥手:“明年见。”
这年的最后一夜就这样过去了。新年第一天,苍秾在睡梦中被岑既白和戚红晃醒,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跑进屋里来的,岑既白大声吼道:“你怎么还睡得着啊,出事了!”
迷蒙间看见被这两人撬开的窗户,苍秾还想继续睡,抱着枕头拖长声音说:“能出什么事?”
“玄生!”戚红的尖叫声直冲云霄,她高声说,“有人给玄生送了两根簪子,丛芸队长说那是纯银的!”
苍秾无所谓地耸肩:“那又怎么样?”
“是谁送的啊?谁这么有钱?”岑既白像丘玄生当上大官似的紧张,她抓住苍秾逼问道,“是不是你?我记得你之前被孝妈妈拿了个银镯子急得上窜下跳的。”
苍秾打开她的手:“你都知道我的是个镯子了。”
被这两人硬生生从床上拖下来,苍秾在大正月里裹上棉衣懒洋洋地挪出房间。岑既白飞一般跑到厅里,大声通报道:“玄生,我问了苍秾,她说那两支簪子不是她给的。”
“也不是苍秾小姐送的?”丘玄生跟苍秾打个照面,打量手里裹在帕子里的两根银簪,“那会是谁?”
戚红瞟着乐始问:“不会是队长吧?”
“怎么可能,昨天队长一直跟我在一起。”乐始急得跳起来,“是不是?如果是队长送的,为什么我没有?”
“是啊,这回的确不是我。”丁汀源挠挠头,猜测道,“难道是先前那位你提到的史雀?”
“一袋钱说她找人把史雀送回琅州了,她应该没有时间送这个”丘玄生摇摇头,本该算作惊喜的礼物反而更加重了心事,“不是队长,也不是苍秾小姐,会是谁送的呢?”
苍秾走近问:“有什么附带的东西吗?”
丘玄生拿出跟银簪一起出现在桌上的纸条,众人围过来细看,只见纸上规规矩矩写着谢谢两个字,写字那人似乎有心隐瞒身份,故意一笔一划板板正正,没有半点特色。
苍秾轻松地说:“说不定是被你搭救过的人送的呢?为了感谢你对她的帮助,趁着过年送了这件礼物给你。”
“真的?”丘玄生脸色缓和些许,低头说,“可我还是想知道是谁送的,怎么不留个名字,也好让我知道是谁。”
丁汀源最擅长调节气氛,笑着拉过丘玄生说好话:“你看吧,队长以前就教过你,好人会有好报。”
“嗯,”丘玄生攥紧那两根簪子,“好人有好报。”
苍秾靠在门边,抄着手握着袖子里剩下的几块碎银。丘玄生总说做好事不求回报,那个镯子先前被她们瞧见,再送出去肯定一眼就被看出来,到时送礼的是谁就不言自明了。
她不懂那些大道理,也不懂丘玄生。苍秾在心中摩挲着那种异样的感受,仿佛那感觉是有形之物一般。隔着一层浓重的雾气辨不清那感受的真容,于是也让自己隐入雾气中。
不管是别人送的还是苍秾送的,总归能让她开心就是,虽然熔掉镯子再请人雕琢还挺麻烦。望着站在众人之中笑着的丘玄生,苍秾默念着做好事不求回报,不求回报。
不求回报,不求回报。倘若希冀着回报、倘若另有所图的话——苍秾还保持着寻常表情揣手靠在门框,内心却是天翻地覆——因为她感觉,自己是有一点喜欢丘玄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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