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划拳声行令声不绝,房中唯有酒从壶口里滑出来落入杯中的声音。岑既白晕过去不吃不喝大半天,之前在赛场上又努力得太过,此刻正是需要摄入能量的时候,因此就算在这种境地里当着殷南鹄的面她照样能吃得很欢快。
殷南鹄保持沉默,不断往空掉的杯中倒酒。银翘在帘后看出不对来,她扯几下戚红的袖子,用口型跟戚红说话。
戚红以为自己聋了:“啊?”
倒酒声即刻停下,殷南鹄警戒地问:“什么声音?”
“啊!”岑既白赶紧大叫一声掩饰,瞪戚红一眼,指着盘子里的辣椒说,“这个菜太辣了,辣得我啊了一下。”
也许是心里有事,殷南鹄没追究她话里的真实性,一个劲地倒酒劝说道:“觉得菜辣的话就再喝点吧。”
杯子又递过去,岑既白毫无戒心地接下。戚红就在身边,小声说话应当不会露馅。银翘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压低声提醒道:“你发现没,她一直在灌小庄主酒。”
戚红倒吸一口凉气,讶然道:“真的!”
她这一声喊得惊天动地,岑既白不得不咬牙接下她的话:“真的!真的好辣!”她推开盘子,用眼神威胁帘后的戚红,“我不想吃辣接下来我绝对不会再这样了。”
银翘恼得把戚红赶到身后去,躲在狭窄床底被帐子遮住视线的苍秾小声问:“玄生,你看得见吗?”
躲在狭窄床底被帐子遮住视线的丘玄生小声答:“苍秾小姐,我什么也看不见。莫非她们在吵架?喊得好大声。”
任凭空气凝固下去太过煎熬,岑既白想着跟她搞好关系,端起酒杯递给她道:“要不你也喝一点?”
殷南鹄如临大敌,抬手谢绝:“我不会喝酒。”
“啊,”岑既白低头看杯子,“这是酒吗?”
殷南鹄大为震惊:“你不知道这是酒?”
“我喝得太急没有细品,”岑既白赶紧低头抿一点,后知后觉道,“是有一点酒味,太紧张了没尝出来。”
原来一直没发现……戚红和银翘对视一眼。
殷南鹄伸手抓过酒壶,翻开盖子看见里头即将见底:“这么说你酒量很好,这种酒对你来说只是普通的水?”
岑既白挠头道:“小时候跟姑母喝过很多,还好吧。”
殷南鹄哽住半天,找到新的借口:“我出去办点事,你慢慢吃。”岑既白哦一声,她立即站起来快步走到门边,房门还没推开就撞到立在门前的殷简,殷南鹄和岑既白都吓得不轻,殷南鹄慌忙把手藏到身后,“你怎么在这里?”
“上来问你们要不要添饭罢了,”殷简跟她讲话的语气不像关切的询问,倒像是一种质疑,“你有什么事要办,值得你抛下岑选手?你大可直接向我说,我替你去做。”
“随便嘛,我又不讲究这个。”站在她面前殷南鹄编不出谎话来,银翘在帘子后疯狂比划,岑既白收到信号帮她解围,“你这样站在外头像偷听一样,搞得我有点害怕。”
殷简对她总是彬彬有礼:“那在下立即离开。”
岑既白坐得太远,没看见殷简甩给殷南鹄的那个眼神。殷南鹄合上门扇,低头说:“她走了。看来只有岑选手的话对她管用,我是高兴是生气她全然不会顾及。”
“你姐姐似乎对你不怎么好,”岑既白吃得半饱,想起苍秾布置的任务,便把话题往殷南鹄身上引,“我姐姐的坏名声比好名声更响,可她就不会把我绑起来捆在房梁上。”
“你也有姐姐?”殷南鹄颓然站在门边没有回到原位,袖子像吊死鬼般垂下来,她回忆道,“嗯,今天在赛场上你说了‘不管你是不是我姐姐都不能这样’之类的话。”
“哈哈哈,我说了吗?”岑既白干笑几声,想了想还是说,“她对我很严格,我身边的人没一个不讨厌她的。”
躲在床底的苍秾和丘玄生默默点头,躲在帘后的银翘和戚红觉得她把话说太大。殷南鹄隔着安全距离观察她一段时间,忽然问:“岑选手喜欢什么样的人?”
这问题太奇怪,岑既白没反应过来:“我?”
殷南鹄对她始终怀着警戒心,紧盯着她说:“不怕岑选手知道,我喜欢那些需要我保护的人,就好比我养在家里的小猫小狗,我想叫它们足够依赖我,我喜欢照顾旁人。”
戚红小声道:“这不就小庄主吗,很弱需要保护。”
不料那边的岑既白一摆手,果决地说:“那我根本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啊,我很强的,也不喜欢依靠别人。”
戚红学着银翘的样子转头用口型跟银翘说话,这回银翘一眼就看懂她想说的是“对自己评价过高”。
殷南鹄看着地板问:“岑选手喜欢我这样的人吗?”
岑既白撑着下巴想了想,摇头道:“我想不出来,这世上没有我喜欢的人。了解别人要花很多脑筋,喜欢上了还要在意对方喜不喜欢我,对方要是不喜欢我我不就要难过了?而且我管理神农庄很辛苦的,没时间花在这种事情上。”
不对,银翘想,如果管理神农庄是指每天睡醒等手下传来报告的话,还是有时间为这些事烦恼的。岑既白浑然不觉银翘的鄙视目光,殷南鹄站在远处静静地望着她,好半天才黯然道:“那我们就不该成婚,这样草率实在不负责任。”
“对啊,我也觉得。”岑既白拉长声音说完,陡然站起来差点带翻桌面,“原来你也这么想?太好了。”
殷南鹄往她这边走近几步:“你不愿意吗?”
岑既白用力点头,殷南鹄道:“这次比武招亲是我姐姐决定举办的,她从来不问我的意见,对待我就如同对待一个没有感情的物件。如果我不能达到她的预期,她就会以家主的名头罚我,我只能像一件礼物被她送给她欣赏的人。”
“你姐姐也太过分了,怪不得叫阴间。”岑既白说得直来直去毫不避讳,她愤然拿桌上的筷子戳碗里的饭,“实话告诉你,我姐姐也是这样,仗着年纪比我大就抢了我的庄主之位,还天天看不起我,觉得我太弱给她丢脸。”
怎么就是抢了……顾全大局的银翘没有出去纠正她的错觉,岑既白看着很是萎靡,殷南鹄也尤为失意:“我从小被她养在家里,只在她规定的日子里才能出门,交的朋友也都是听命于她的,我不能永远受她摆布,我要杀了她。”
本以为是诉苦大会,想不到是作案宣言。众人心头一惊,岑既白更是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什么?她虽然那样待你,可她终归是你姐姐。有话好好说,不要大开杀戒。”
“难道我一辈子都只能俯首帖耳伏低做小换得一夕安寝,”殷南鹄像是被推动着走到她身边,“岑选手,你以为那些选手是因为仰慕我才来参加比赛?她们不过是看中殷氏背后的势力,想借着我攀附殷家,没有人是真的在乎我。”
岑既白一脸不解,她又问:“你姐姐会这样待你吗?”
没有一口否认的机会,她和岑乌菱没友好到那个地步。今天白天还被捆着当成奖品的殷南鹄犹在眼前,连带得岑既白也有点不能肯定:“我说不准,要是岑乌菱这样对我我也会反抗的……你真要杀殷简,不再考虑考虑?”
“岑选手,你和我没经历过同样的事,”殷南鹄没有跟岑既白面对面,从床下苍秾的视角能推断出她面朝墙壁,殷南鹄如同比赛现场插在香炉上的线香半立着,她说,“或许你的姐姐待你比她待我更好,或许是我心胸狭隘容不下她,无论外人怎么看我,我已经足够恨她,唯有除之而后快。”
“我当然知道,我姐姐也对我很不好。”岑既白烦躁至极,锤桌喊道,“恨死那些说想要姐妹的人了,有姐姐哪里好?我就不想要姐姐,别人想要就给别人嘛!”
一向向着岑乌菱的戚红点评道:“她酒劲上来了。”
“若是你向她提出解除婚约,日后她也会找来别人,迫不及待地想靠这种方式消磨我。”殷南鹄藏在袖底的手微曲着,指甲反复抠在布料上,“难得生来世间,一定要痛快随心一次。只是我势单力弱,只怕奈何不得她。”
岑既白道:“别杀了,想办法逃离她的控制也行。”
殷南鹄像是没理解,回身看她:“逃离?”
“嗯,这世上有许多事可以作为对你的磨练,永远待在家里是没办法变得多强的。”岑既白红光满面,兴冲冲走到殷南鹄面前开始当她的人生导师,“我是被家里赶出来的,没资格教你怎么逃离,但是如果你想赢她,就决不能只待在一个地方,每天只对着墙壁是什么也学不到的。”
殷南鹄依旧是不太明白的样子,岑既白索性说:“殷小姐,我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你吧,”苍秾预感到大事不妙,果然下一秒岑既白就掀开遮挡一手一个把她和丘玄生拖出来,摆到殷南鹄面前展示道,“苍秾玄生,你之前见过的。”
丘玄生扭身想逃,被她精准揪住。除岑既白以外的人都无话可说,殷南鹄艰难道:“她们是不是一直躲在这里?”
岑既白还嫌场面不够乱,大步流星走到帘后扯出戚红和银翘:“这后头还有两个,她们都是跟我一道来的。我们这么多人,一人一拳也够把你姐姐打成猪头了。大家一起上的话兴许能给你姐姐点厉害瞧瞧,不如我们帮你教训她。”
戚红立即去捂她的嘴:“你醒醒吧,别随便答应别人这种事,还不知道那个殷简有多厉害呢。”
“有苍秾在,什么都不怕。”岑既白一掌把戚红推出几尺远,“再不行就让玄生掏竹简用那个很大的手把殷简捏死,”丘玄生面有难色,岑既白拉着她劝解道,“你都听到了,那个人对殷南鹄很坏,不用站在那个人的角度思考。”
听殷南鹄方才那席话,殷简做的事确实叫人义愤填膺。丘玄生也有些动摇,望向殷南鹄问:“殷小姐要帮忙吗?”
坏了,丘玄生也没主见,苍秾正要说话,殷南鹄抢先一步坚决地说:“敢明面上反抗,只有做出鱼死网破,日后再也不须忌惮她的准备。谢谢你们的好心,我没有与她争斗的手段,若是你们走了,恐怕我还是会落入从前的境地。”
苍秾刚松一口气,殷南鹄却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跪倒在地,郑重地说:“恕我再贪心些,倘若两位真的很强,恳请二位将功法传授给我,我答应你们不会杀她,如若真能在与她相斗中得胜,我便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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