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没回来,家里就被鸠占鹊巢的钵陀进行了大改造。钵陀睡在堂内,香炉里冒起气味浓郁的香雾,石耳走进那团烟雾里,被空气中粘稠的味道裹得有点头晕。
地上胡乱堆着几件被扯过来的衣服,想来是钵陀占据这里后进行了搜刮,把值钱的不值钱的都扯到地上来。
她还在打着瞌睡,就瞧见一道凑进来的阴影。睁开眼便看见满脸堆笑的石耳:“早早早,在下走街串巷专卖高质货假一赔十石敢当,敢问客人您的名姓?”
“什么石敢当,大清早的说话小声点。”钵陀捂着被风吹痛的脑袋,远远看见几个胸前挂着牌子的人低眉顺眼等在院子里,随口问,“那几个人挂着破牌子站在那做什么?”
“这几个是本人近日购入的新货,每一个都识文断字,精通十以内加减法。”石耳不说废话直接开始推销,她伸手把褚兰拽过来,介绍道,“尤其是这位叫褚兰的,家务能力十分惊人,洗衣做饭无一不精,买下她一个顶十个。”
第一次见人主动上门,钵陀歪坐着打量被推到眼前的褚兰。她正想点评,不料褚兰率先开口道:“你好端端的为什么睡在地上?着凉了怎么办?我看你这垫的不过是几块床单,知不知道打地铺要垫得厚实,不然老了会得风湿的。”
“是吗?”钵陀把手边不知道是谁的衣裳扯到手里,“我在地上睡惯了,反正就在这里住几天,不碍事。”
“年轻时不当回事,就怕老了以后追悔莫及。”褚兰丝毫没有尊重她的意思,自顾自扭头说,“我去给你多拿几床被子来,非要睡在地上,好歹多垫几层别硌着,是不是?”
她念叨着走远了,石耳觉得有点尴尬,钵陀望着褚兰的背影说:“她怎么搞得跟回自己家一样?”
“这就是褚兰的特性,到哪里都熟得自家似的,见到人就开始操心。但她做事麻利,不管做什么脏活累活都不会有怨言。”石耳笑着遮掩,没多久褚兰就抱着几床厚实的被子回来,石耳拍手道,“瞧,这就是褚兰的效率。”
褚兰冷着脸放下被子,挪开香炉开始加高钵陀垫着的衣裳堆。钵陀挪到旁边看着她忙碌,褚兰三两下铺好拍踏实了,钵陀满意道:“不错嘛,我还挺喜欢的。”
“那就请容我为您举荐下一位,丁汀源,过来。”石耳偷偷给顺利过关的褚兰递一个眼神,伸手又把丁汀源抓过来,“这也是我从我老家那边带来的,家里原本打算给她念书考功名,不成想突生变故只能卖女抵债了。她会写字算账,您要是爽快我捆上刚才那个褚兰半价卖给你。”
“嗯,中原的学生。”钵陀对石耳给丁汀源分配的人设不甚在意,指着另几个道,“那些又是谁?”
石耳立马搬出特卖商品,隆重介绍道:“这是臧卯竹,她会弹箜篌,还会敲羯鼓。客人还看上谁,我给您细讲。”
最后还剩下目光呆滞的邬丛芸,钵陀嫌弃道:“这个看着木愣愣的,我不喜欢。只要褚兰和箜篌,剩下的……”她瞥一眼紧张兮兮的丁汀源,“这个半价的也捎上吧。”
“好嘞,这就给您找契印鱼符。”石耳往兜里掏契纸和印章,趁着这个机会顺便涎着脸跟钵陀搭话,“话说客人您出手阔绰,怎么还住这么破的地方?”
“辅州的房价太高,我懒得一天天看房了。”钵陀答得毫不心虚,坦然自若地说,“在我们的国家,奴隶的东西就是主人的东西,这房子本就是我的。”
占人房子还有理,石耳心里为自己的菜地痛哭流涕,面上还要笑着说:“冒昧地问一句,您不是本地人?”
“我是从乌荼来的。”钵陀道,“中原没我想象中的有意思,我决定过几天就回家去,懒得再为谁留在这里。”
“客人您要走?”石耳大喜过望,看着家里还没被她摧残多少,试探道,“那这间屋子能空出来了?我正想在辅州落脚,这地方拾掇拾掇也还能满足我的要求。”
“劝你打消这个念头,过几天我就把这里给炸了。”钵陀冷笑道,“既然不肯跟我走,我就要让她无处可去。”
石耳眨眨眼,她伸手拿过契印鱼符,像是对石耳死皮赖脸要留下来感到不悦。计划不能毁在这种小事上,石耳收敛心绪带着邬丛芸离开,临走时对着褚兰等人清清嗓子。
待到石耳走后,钵陀随手一挥便凭空召唤出一个人来,把站在旁边的臧卯竹吓了一跳。钵陀随手抛出几块金子,要求那人立即去寻箜篌回来,那人身形轻捷,瞬息就消失在视野里。丁汀源大着胆子问:“她是教我们做事的前辈吗?”
钵陀摇摇头,伸出手说:“你们瞧,这是什么?”
她手上就是班瑟描述里连通奴隶的十个指环,牵着纤细的锁链。臧卯竹猜测道:“你在模仿酷拉皮卡?”
钵陀白她一眼,抬手扯来一根空置的链条:“我的链子比他的长。在我的家乡每个成年的贵族都会养十个奴隶,我就这样牵着她们,走到哪她们就跟到哪。”
“我们这里只有三个人,没有达到你的要求。”那锁链很细,普通人用尽力气也可以挣脱,丁汀源仔细观察着她手上的指环,迟疑片刻还是说,“你也只挂了四条链子。”
“我家的奴隶不止十只,只有最好的才配跟在我身边。如今这十个位置里即将空出一个,你们可以随时来向我争取。”钵陀说着,眼神撇到臧卯竹身上,“你会弹箜篌?”
臧卯竹茫然点头:“是啊。”
“看着不像中原人,也不像乌荼的子民。”钵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走近几步熟练地使唤道,“褚兰,去生火。”
褚兰会错意,问:“你饿了?早饭想吃什么?”
“还没到早饭时间,是我觉得她长得有意思,”钵陀遽然出手扼住臧卯竹,袖中滑出一柄末端雕花带刻印的金药杵,冲着臧卯竹比划道,“在你这张脸上烙个章怎么样?”
臧卯竹拼命挣扎,尖叫起来。丁汀源上前拦住钵陀,喊道:“等一下,这种事至少也要等到竹竹自愿才行吧?”
臧卯竹崩溃地叫道:“怎么可能会自愿啊,被印了那种东西我以后要怎么见人?早知道我就不来这个破地方了!”
钵陀手腕一翻,那沉重的杵头一下砸在丁汀源面门。丁汀源没松开抓着她的手,闭眼大声说:“别生气别生气,我会帮你说服竹竹的,她生气弹箜篌就不好听了。”
臧卯竹叫个不停,钵陀铁了心要对臧卯竹下手,眼看丁汀源的力气掰不过钵陀,褚兰只好把臧卯竹拖走,丁汀源护着臧卯竹退开好几步,褚兰拦住钵陀道:“大早上的不吃饭容易得胃病的,你要是没胃口我就给你煮点面汤喝。”
丁汀源连拖带拽把吓得腿软的臧卯竹拖到后院里,臧卯竹脾气上头疯狂比划道:“她算个什么东西,还真以为那几个臭钱就能买我?我呸!臭显摆她那个指环,要是那十个人同时往不同的方向跑,该叫主人的就是她了!”
丁汀源还记着正事,宽慰道:“你冷静点,现阶段我们不能随意违抗她,我们必须取得她的信任。”
臧卯竹抽出一卷白绫就要借着院子里的歪脖子树上吊,丁汀源赶忙拉住她道:“不要乱来啊,我发誓,我发誓!万一她再提出这种要求,我势必豁出性命帮你拦住她。”
“商鞅真是倒霉,他当年怎么没遇见这么呆的?”臧卯竹这才罢休,把上吊的白绫当做围巾往脖子上一裹,忿忿道,“我不想受这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
“冷静点啦,我们找找机会,”有只灰鸽落在枝头,丁汀源向它伸出手,“先飞鸽传书把消息递出去吧。”
那只鸽子是邬丛芸的作品,以千种细小零件拼接而成,外头涂上灰漆,与寻常凡鸟无异。但它只会飞往设定好的地方,丁汀源把它的脑袋扭几下,伸手将它放归天空。
灰鸽扑棱着翅膀飞向空中,划开早晨的炊烟晨雾,越过城中重檐园林,落在城东一处偏僻破屋的房梁上。
戚红正在教岑既白以合适的价格向商贩购买想要的货物:“对,你就问老板能不能小刀……”
岑既白似懂非懂,问:“小刀是什么意思?”
戚红一拍手说:“就是叫她便宜点呀,砍价用的。”
苍秾望着那边的学前班课程,越发觉得人应该学会藏拙,平时不能太聪明。丘玄生拉她一下,指着膝头摊开的课本说:“苍秾小姐,明白这个哕是什么意思了吗?”
比起管筝语来说,学砍价几乎是幼稚园就该教的技能。苍秾看着满纸哕字就难受,试着猜测道:“是指很想吐?”
丘玄生道:“不对,这个哕是还要考虑的意思。”
连岑既白和丘玄生都能看懂的东西……苍秾无法用只有傻子会的理由麻痹自己,只好问:“学这个真的有用吗?”
“我觉得,活着就是在生活中不断学习的过程。小时候学说话,长大了就学管筝说话,也是掌握了新技术。”丘玄生看她精神不振,尽力把话说得好听些,“跟着苍秾小姐我也能学到很多,就好比……好比……”
她举不出例子,眼看苍秾就要更消沉,丘玄生道:“苍秾小姐学不进去的话,我就继续给苍秾小姐当翻译吧。”
苍秾干笑几声:“算了,我还是努力一下。”
“那我们从最简单的地方重新学起,我一定会教会苍秾小姐的。”丘玄生把书翻到第一页,灰鸽振翅从房梁上飞到摊开的书页间,丘玄生惊喜道,“是队长她们传信过来了。”
听见丁汀源的消息,乐始立即从屋檐上翻下来。戚红和岑既白也赶紧跟进,丘玄生抽出竹筒里的纸条,念道:“她们个人现在是在潜伏当中,一切顺利,褚兰姐潜伏得很完美,只有竹竹的脸遇到了危险。鸠曷暂时没有出现,钵陀只戴了四条链子,不知是不是代表她带了四个人来……”
等丘玄生看完最后一个字,乐始伸手将纸条从她手上摘走。管筝有班瑟保护应当不会有事,钵陀人生地不熟的也想不到来城东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大肆搜捕。
而队长那边,乐始始终放心不下。不管是在管筝的回忆里还是班瑟的叙述里,钵陀都不像是精神正常的好人。
乐始回头看一眼那四人的开智活动,心里觉得有这群人帮管筝就已经足够,还是队长更需要保护。乐始胡乱把纸条塞进袖子里,面色如常地重新翻回屋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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