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堪曼瞧着疾行的卫官,道:“对方怕是有些心急了。”
炎煜朱按捺不住想跟去瞧个究竟,却被木弈轩轻轻拉住。她转头低声问页目向:“向哥,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页目向略一沉吟:“既然是爷爷的意思,总该走这一趟。”
斯堪曼斜睨他一眼:“若是无关,你便不去了?”
页目向正色道:“即便无关,于情于理也该去看个分明。”
斯堪曼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扬,这才转身走在前面。
几人随人群来到政厅前,只见被围得水泄不通,正不知如何进去,恰巧遇见张武也在场,这才得以通行。进了吏部堂厅,但见陈设整齐,瓷器吊灯完好无损,却空无一人。正欲找寻宫昌下落,忽听得内间传来一声凄厉惨叫。
“往里去!”斯堪曼化作蝠群抢先冲出,炎煜朱紧随其后,页目向和木弈轩也立刻跟上。
却说庆布告辞吏部不久,宫昌心头忽涌起一阵不安,当即点了左右护卫前去囚室查看。见蛇怪同蜥蜴依旧被绑着,才稍安心,才稍松口气,正欲增调人手看管,那蜘蛛竟破土而出,瞬间卷走两名护卫!
幸好他忙拉响警铃,才引得卫官与众人注意。他终究为一文官,并不长于天目神通,交手数合便落下风。蜘蛛招招阴狠,直取性命,见宫昌闪避灵活,竟猛扑近身,双臂齐出。宫昌侧身险险避过,不料蜘蛛腹下忽现一对镰爪,死死钳住他腰腹!他奋力挣扎不得,蜘蛛又张口衔来,他忙偏头避开要害,蜘蛛利齿瞬间嵌进肩胛,顿时血肉模糊,实在疼痛难忍,所以惨叫出声。
蜘蛛见他不死,骂道:“本王素来只爱吃死物,今朝开鲜,活吞了你!”说罢就要往嘴里送,却又挨了斯堪曼一脚,重重砸倒在地。
“又是你这死夜蝠!”蜘蛛见斯堪曼现身,再无战意,纵身跃出囚房,钻入地洞遁走。
木弈轩最后赶到,见宫昌肩头血流如注,急忙上前施法止血疗伤。
宫昌忍痛嘶声道:“都道舍源镇…...英雄辈出!这位小友,不知是哪家公子?先前…...多有失敬!”
炎煜朱开口解释:“曼哥不是舍源镇的,是页爷爷派来照护我们的。”
宫昌闻言正要向斯堪曼致谢,却被他打断:“页长老并不识得我,你从哪儿听说?”
正在疗伤的木弈轩低头佯装专注,炎煜朱只得扭头看向页目向。
页目向满心疑惑:“你真不是?”
斯堪曼反问道:“你又从哪儿听说?”
页目向只当他嘴硬,半开玩笑道:“等此事了结,你非得带我去你家瞧瞧,我才不信世上真有那种书!”
斯堪曼冷哼一声,不再接话。宫昌不知内情,只当是密诏不便与当事人明说。
木弈轩处理好伤口,轻声道:“血已止住,但经脉受损,须尽快送宫叔叔去医馆。此番又让那蜘蛛逃脱,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等不来,便主动去寻。”斯堪曼望向幽深的地洞,“不还有句古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送宫昌去往医院后,页目向一路心神不宁,终是上前拦下斯堪曼:“果真要如此吗?”
斯堪曼不以为意:“其罪当诛,污他一条又何妨?”
“且容我先试正道之法,若不行再依你计,可好?”页目向坚持道。
炎煜朱也嚷起来:“栽赃嫁祸太不君子!我做不来,你们自己编去。”
木弈轩轻声劝解:“宫府尹查了年余都难取证,你如何行得了正道之法?但官官相护,安个罪名又岂是易事?”
页目向目光坚定:“爷爷他是知晓此事的,若是强安罪名,他老人家大可自己扫清。引我们来,定是要我们处理得堂堂正正!如今宫府尹受伤送医,庆布守备必松。我们只消取得他案卷文书,何愁找不到实证?”
斯堪曼挑眉:“这便算光明正大?”
“巡查本案自有巡查之权,依法取证,如何不光明?”页目向反问。
木弈轩忧心道:“若一无所获呢?”
“那便去月牙山再探究竟。”
斯堪曼见他胸有成竹:“既如此,乾坤袋给我,我去替你取来。”
页目向取出节气令与岁寒剑,这才递过乾坤袋。斯堪曼嫌他扭捏,接过乾坤袋,化作一只夜蝠,隐入夜色而去。
却说方才经历了刺客袭击,政厅本该戒备森严才是。然而除户部仍有常规兵力把守,其余各部只留了寥寥几名值岗卫官。囚房外的地洞倒是让工匠草草填上,只是封土疏松,着实蹊跷。蛇怪忽闻门外响动,低声试探:“蛛王大人?”只听锁链“咔嗒”一响,门扉轻启,进来的正是那去而复返的蜘蛛。
蛛王为他们解绑,笑骂道:“两个小崽子,可叫我废好大的功夫!”正欲越窗而去,忽见一只夜蝠掠入对面窗中,急忙闪至帘后窥视。
蛇怪低问:“大人为何停下?”
蛛王嗤笑:“庆户郎该当有麻烦,夜蝠小子去端他老巢了!”
蜥蜴急道:“属下这就去通报庆布?”
“自然要报,”蛛王阴恻恻一笑,“等见了孤月再议不迟。”
蛇怪顿时会意,谄媚道:“蛛王大人英明!”蜥蜴虽半知半解,却也不敢多问。
斯堪曼眼角余光早已瞥见蛛王一行,心想:不如放他们回去,也好再定重罪。于是佯装未觉,径直潜入户部档案室。室内仅有二名值守,斯堪曼使了个昏睡法,令他们倒去,落地显出真身,将满架卷宗尽数纳入乾坤袋中,旋即扬长而去。
等他再回到客栈已是午夜。页目向望着堆满桌案的档案,无奈扶额:“你这哪里是取证,分明是抄家。
”
斯堪曼辩驳道:“若漏了关键文书,岂非是我的过失?我不懂你们这些卷宗门道,你们自行审阅就是。”说罢便闭目假寐。
页目向体谅他这几日辛劳,便由着他去,转而吩咐木、炎二人筛选出工程、契约、财税相关的文档,其余暂且收起。
三人挑灯夜审,直至天光微亮,却未见丝毫破绽——所有公务皆按章办理,款项期号一一对应,唯一值得诟病的便是修建政厅耗资巨大导致府库空虚,却也难以据此定罪。
木弈轩揉了揉发涩的眼角:“宫府尹先前查过一轮都未见纰漏,想来庆布行事极为周密。”
炎煜朱气得一拍桌案:“建这政厅耗费巨资,又非民生工程,说其中没有贪墨,鬼才信!”
木弈轩无奈摇头:“即便真有私账,又怎会留在户部档案里?除非……再劳烦斯堪曼……”她话音未落,瞥向榻上假寐的身影。
炎煜朱猛地抓起税册,兴奋道:“何须劳烦曼哥!我已瞧出破绽!”
木弈轩接过税册,与工程账册细细比对,疑惑道:“哪一笔税款有误?”
炎煜朱抢过册子,指尖重重一点:“政厅工程的税金根本未录入!你瞧,这序号连跳了十几号,定是他暗中私吞了!”
木弈轩失笑摇头:“政厅工程的税款已在价款中直接扣除,这是为免去收支繁琐的惯例。你说的跳号,怕是夹在了政厅工程账册里。”
页目向本在查阅契约录,闻言拿过税册,心算一数,果然不合,眼中骤然亮起:“原来好简单的把戏!你瞧瞧这两处报价。”
木弈轩接过工程账册,顿时明白过来,见果真如此喜道:“原来如此!实付远超扣抵金额,多出差额全进了他庆户郎的口袋!”
斯堪曼懒洋洋起身,舒展筋骨道:“政厅耗费不下亿数金福珠,证据确凿,他逃不掉了。”
页目向唤斯堪曼近前:“还得劳烦你再走一趟,将这些册子原样送回。我们只需留下这几本案卷便可。”见斯堪曼面露不耐,又浅笑诱道:“我们还未见过那孤月——今夜陪你去看这出秦淮大戏落幕,如何?”
斯堪曼果然眸光微动:“一言为定。”
待他离去,几人收拾好关键罪证准备前往医馆。木弈轩忧心道:“昨日是趁其不备,今日对方必严阵以待。斯堪曼归还卷宗时若遇埋伏……”
炎煜朱不以为意:“曼哥会形散之术,纵是千军万马也难困住他。”
木弈轩说:“话别说满,既有无相形散,亦有乾坤形聚,创尚有秽可与之相争,更何况他?我们三人尚可互相照应,只恐他独行遭遇克制之法。”
页目向不禁莞尔:“你总是事后才心疼起人,先前怎不当面提醒?”
木弈轩蹙眉:“他与我们相识不过数日,怎好当面说这些?”
“放心。”页目向宽慰道,“若无我们拖累,那些人根本拦不住他。眼下该忧心的,是我们如何安然抵达宫府尹面前。”
几人说着已至客栈门口,街市上人声鼎沸,商贩、学子、脚夫摩肩接踵,一时难辨虚实。乾坤袋既在斯堪曼处,案册只得塞进木弈轩的挎包,撑得鼓胀不堪。页目向低声道:“叫上马车,越快越好。”
却说斯堪曼重返政厅,却未见阻拦,径直飞入档案室,将册案哗啦倒出,也懒得整理,转身欲走。不料头顶骤然坠下一具铁棺,轰然将他罩住!四周伏兵尽出,一拥而上用铁链将棺椁死死锁紧,方才敢喘口气。
这铁棺密不透风,坚不可摧,斯堪曼正要施术脱逃,棺外传来一声厉喝:“何人如此大胆!敢盗取政府机要!”听出是庆布声音,斯堪曼索性闭目养神,懒作回应。庆布见他竟不理会,强作镇定命人抬走铁棺,却掩不住浑身微颤,心焦火热。
“大人不如先把宫昌......”提一旁幕僚抹脖示之。
庆布摆手:“传令下去,准备七罪宗的公关演说。”
他略作沉吟,又道:“慢着,再备份请帖,给公子小姐们,说是孤月得空,落英洞相会。”
另一头,页目向三人顺利抵达医院,将案册交予宫昌。宫昌听罢其中关窍,激动得险些挣下病榻,被木弈轩轻声劝住。
“宫某向来以为达官显贵之家多出纨绔,今日方知是门风有别!”宫昌激动地拱手,“宫某代秦淮百姓谢过诸位!此恩没齿难忘!”
正当此时,一人急匆匆闯入病房,歉声道:“实在不忍打扰诸位,可出大事了!”
宫昌怒道:“你这老滑头还有脸来?”
来人腆着圆滚滚的肚子,模样憨厚可掬,唯独头顶毛发稀疏,可谓“聪明绝顶”。他急声道:“秦淮工长卢围,见过公子小姐!庆布已起杀心,要对诸位不利啊!”
宫昌忙道:“他已无路可退!公子小姐莫慌,下官这便调集所有卫官前来护卫!”
页目向却警惕地看向卢围:“你怎么会晓得?又怎么会来报信?”
宫昌刁难道:“卢大人先前难道不算从犯?”
卢围辩解道:“下官只是不作为,不胡为,从未主动同流合污!宫大人莫要拿人命说笑!”
炎煜朱讥讽道:“如今倒知道‘作为’了”
卢围说道:“这关系造反,怎敢不作为!且不消轮到天原问罪,便是周边四府一齐出兵,管叫秦淮生灵涂炭,凭谁也无法躲过!”
炎煜朱一拳将他揍倒,木弈轩忙止住他,他仍骂道:“昏官!昏官!吃着官饷怎好意思不作为!如今眼见瞒不过才晓得厉害!”
卢围挣扎爬起还想辩解,被宫昌一个眼神吓住,不敢开腔。
页目向沉声问道:“他们是要如何?”
卢围支支吾吾道:“说是,抓了公子朋友,只待公子自投罗网……”
页目向心头一紧,强压焦急追问:“你说的可是真话?”
“千真万确!”
木弈轩试探问:“什么朋友?”
“说是会形散之功的,为此专门寻了个密不透风的铁棺材装他!”
听闻此言,众人方信,顿时悔不该、愧不该让他只身前往。宫昌见页目向脸色晦暗,愁眉不展,忙劝解道:“斯堪曼小友想必暂无性命之忧。此刻万不可自乱阵脚,正中贼人下怀!”
正此间,一名小从叩门而入,禀道:“庆户郎有信送到,请页公子亲启。”
页目向一把夺过信笺,展开念道:“孤月于项城林郊月牙山落英洞中备下薄酒,恭请公子戌时初刻,准时莅临。”
宫昌强撑起身,急声劝道:“公子切莫冲动!如今证据确凿,只需提交司法,逼得逮捕令,再派卫官擒拿贼人,昭告百姓,明日开堂公审,定叫他报应不爽!”
炎煜朱急道:“可曼哥还在他们手里!”
宫昌心急如焚,竟踉跄下床跪倒在地:“公子千万以大局为重!”
木弈轩忙将他搀扶起来,页目向知晓宫昌苦心,可如何不忧虑斯堪曼安危,心中万般挣扎。
见气氛焦灼,卢围提说:“府尹、公子,此刻拘捕庆布已非关键。他敢如此猖狂,无非是倚仗七罪宗蛊惑民心,欲割据称王。当务之急,是要抢先公示罪证,夺回舆论先机。若等他反咬一口,局面将再难挽回!”
宫昌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惊异:“我竟不知你何时有了这般胆识与谋略!”
页目向忆起秦淮剧院人声鼎沸的景象,深觉有理,于是道:“卢大人所言极是。既然罪证确凿,首要之事便是公告天下,先定他要犯之名!斯堪曼遇险,我绝不能坐视不管。恳请宫叔叔即刻布局,让秦淮府上下尽知庆布之罪,我先行一步。”
宫昌见他心意已决,慨然道:“宫某亦欠斯堪曼小友一份人情。既如此,我即刻派遣一支精英小队暗中随行,为你左右策应。此事关乎公子安危,万勿推辞!”
页目向道谢应下,同木、炎二人赴邀而去。
却说斯堪曼醒来后,见四周漆黑,犹才忆起先前遭遇,心下却并不慌张,听得棺外没有动静,施展功法,透棺而出。他略一打量,见身处岩壁环抱之中,脚下是干硬黄土,便知已身在月牙山洞穴中,倒是正合他心意。下处还有几个偷懒打盹的看守,斯堪曼无意打草惊蛇,旋即化作一只夜蝠,贴着洞顶四处查探。洞中昏暗,路径曲折,忽遇前方灯火通亮,他想是洞中核心,于是小心飞去。
斯堪曼俯视堂下,正中央陈列一张长桌,围有七座,皆纯金镂雕,丝绒铺造。此刻空了三席,在座四人,并无相识面孔。居上首者,一头棕发披散,狮目半阖,肩佩勋章,身披军氅——想必便是那罪魁“傲慢”、男爵孤月。孤月左右两席皆空,其下则坐着两名高壮男子:一个尖牙咧嘴,应是“暴食”口不掩;另一个垂发遮面,当是“懒惰”耳不闻。末座是个瘦小少年,耳侧编着一根三寸发辫,依照炎煜朱的描述,此人定是“妒忌”心生狐了。
四人围坐,也不交流,倒像是等着谁。忽闻后门脚步声响,斯堪曼以为是庆布,不料现身者竟是一名女子。但见她一身沙白软甲,腰悬月牙弯刀,星目乌唇一股刻薄,高鼻长颊尽显凶恶,鄙夷四众皆为草寇,周遭端她悍妇空贼。
孤月知人已到,只略抬一眼,见她神态倨傲,便也漠然不理。口不掩上下打量,生出歹念,扑了上前。女子眉峰一横,腾跃而上,一脚踏上口不掩背脊,借力一蹬,将口不掩踢出老远。心生狐趁机放出一团黑烟,借着烟尘遮蔽突身上前,反被她一把擒住,掷出堂外。女子目光不屑,挑衅看向孤月。孤月骤然暴起,凭空握出一柄长枪,往女子掷去。女子闪避未定,他已疾掠而至,拾枪横扫。女子拔刀扣住枪头,孤月施力上挑,将长枪抛出。女子再度挥刀,孤月人影随枪而动,跃至半空,倒挂悬身,俯冲刺下。女子急退,扑身逃去。枪尖点地,土石崩裂,尘沙四起。待尘烟散尽,一点寒芒已凝于她喉前。
女子急道:“请收手!我奉主上之命,前来定约。”
孤月收枪,转身登上王座。
女子道:“主上欲向卿爵购粮二十万石、棉布五万匹、蔬果五万石、火器一万支,另加钢刀木材若干。”
孤月道:“墨本未归,暂且记下,明日回复你。”
女子激他:“北境物资吃紧,不得耽误。卿爵莫非做不了这个主?”
孤月眼神骤寒,如刃刺去,盯得女子心头一凛。“你,有何资格与我商议?”
女子面色涨红,愤然离去。
斯堪曼暗忖:如此大宗买卖,七罪宗不过做些收保出演的活,凭什么承接?
页目向三人提早抵达月牙山下,欲攻其不备。但见四周草木凋零、山石崩乱,皆是被节气令波及之状,洞外更有重兵严密把守,不可硬闯。
页目向低声道:“弈轩,你用护灵根藤送我们潜入,先救出斯堪曼,即刻撤离!”
木弈轩忧心忡忡:“只盼那蜘蛛万千不在洞中!”言毕,唤出根藤裹住三人,悄然遁入地下。
另说蛛王一行仍在淮阳城中,如今正躲在医院对楼,紧盯着宫昌的动向。忽见一队卫官簇拥一人出院,蛛王只派了蝎子、蜈蚣、□□三人尾随。不久,又见一队卫兵护着一人出来,他这才亲自领着蜥蜴与蛇跟了上去。宫昌与卢围躲在暗处,见五毒皆已被引开,方才换上便装,悄然赶往司法厅。
“五毒这帮废物。”庆布立在街角一侧,将一切动作收入眼底,狞笑道,“半战,我们可不能慢过那两个残废。”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