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剧院地址玉湖东万国大街。页目向同斯堪曼赶到时,见其门前假山出泉,绿树繁茵,高墙圆立,颇为壮观。剧院是座环形石堡,城门高深,门洞并未打通,两壁各另有一道向上台阶,有专员看守,负责采票放行。
斯堪曼幽幽道:“怎么只有两个通道?”页目向不解其意,斯堪继续解释:“这类建筑形状是个大斗,上去直达后排,再往前迈下台阶。若不多设些楼道,一是通行不便拥挤,二是十分耗费石料。”
页目向想是此理,以为是当时建工思虑不周。
“还有怪事。”斯堪曼皱眉环顾四周,“这都临了演出,怎么才这几个人在这候着采票?”页目向也觉着奇怪,便去问那采票员。
“七罪宗的票,入场向来都得赶早,若是晚点错过什么不太可惜了些?观众如今都在看台上!”采票员看了二人一眼,颇有些嘲弄的意思,“你们现在才来,怕是只能贴在墙边听听声了。”
斯堪曼递过门票,道:“您先检票就是。”
采票员接过门票,只瞧了一眼,笑出一脸褶子,猛一抚掌,热情说道:“早说是义军楼的贵客!您自然不走这边!哎,您二位随我来!”说罢带着二人绕去背后。
途中页目向问他什么叫义军楼,采票员答道:“剧院后边有两处通道是给登台的名角们与您这样的贵宾走的,直通到戏台前。只因出口砌作角楼模样,得名义军楼与卫军楼。”
“这名字可有什么说法?”
“应该是有说法,但我也没考究。”
采票的把他二人送到角门口,说一直进去就是,转身走了。
页目向拍了拍斯堪曼肩膀,小声道:“你像知道是贵宾票。”
斯堪曼幽幽答道:“料想宫府尹不会亏待自己。”
两人出了义军楼通道,眼前是三尺高的戏台,左右布着幕帘,后边还有空间,应该是后台;旁边是观众看台,步步台阶累上,最高处离地竟有十丈。
木弈轩与炎煜朱就在近处坐着,瞧见二人总算赶到,忙举手示意。不久又进来两人,径直落座页目向左边,正是宫昌与其随从。页目向带头起身行礼,一阵寒暄后,试探着问起卫官查案一事。
宫昌故作惊讶道:“确有此事?耽误公子要事,赎罪赎罪。”
页目向忙道:“宫叔叔言重,只是......”没等他说完,戏台灯光突然亮起来,台下人声鼎沸,欢呼迎接。
宫昌道:“公子先看剧罢,待演出结束,下官亲自前往卫城厅督促他们办案。”
页目向欲言又止,只得无奈安坐。斯堪曼轻声嗤笑,惹来页目向怒瞪一眼。
台上烟雾缭绕,灯光闪烁,三位俊俏美男子粉墨登场,其中两位还是熟面孔,左边是半战,右边是芃丝,只有中间那位脸生,比对画卡,页目向认出他便是那位淮阳学宫高材生——墨本先生。
三人一身漆黑色,衣裳贴塑身形,显出一身匀称腱子肉,银饰映着灯光,闪亮耀眼。他们定在那也不用动作就引得台下高声欢呼,忽然比划些称不上舞蹈的姿势更是惹得观众惊声尖叫,抖腰顶胯,勾手挑逗,乱抛些不知所谓的媚眼,尽是些风月场合的下作手段。
页目向心中惦记着卫官的事情,自然无心观赏。木弈轩原以为是些经典剧目表演,见此情形只能捂眼避看。炎煜朱心思单纯,凭他们如何卖弄风情,也全然不知,还要去问木弈轩见解。斯堪曼先还肯认真评看,见他们新意乏陈,俗不可耐,满脸尽是鄙夷,遂闭眼困觉去。
宫昌见他们皆无心观演,故意笑问:“不知公子可还满意?”
页目向闻言匆匆看了眼台上,敷衍道:“哦,我原先以为是话剧,原来是歌舞表演。”
宫昌追问:“那公子觉着这段歌舞如何?”
页目向细看一阵,觉着有些不堪入目,又怕拂了宫昌面子,只好说:“我也不是行家,实在不好点评,他们舞技超群,只是单就个人观感......”
见他支支吾吾在想措辞,斯堪曼替他阐述:“卖弄风情。”
哪想宫昌听了会心一笑,道:“正因如此,所以才有万人空巷。”
此时台上歌舞声突然停罢,墨本在台上不知说着什么,台下声浪更是盖过台上千倍。页目向未听清,忙问斯堪曼,原来是墨本对话,要寻几个幸运观众上去互动。页目向点头示意知晓,忽然看见宫昌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心中鼓声大作,抬头一看,果不其然,墨本手正好指向自己。
眼瞧着就有人来请自己上台,他左右一看,把炎煜朱推了上去。后排也有被选上台的,路过前排时似是兴奋还磕着页目向好几次。炎煜朱本在神游,稀里糊涂的上台,**瞧见他,骤时脸色一变,随即温婉一笑,自然搭过炎煜朱肩膀,附耳喃语,台下惊叫达到沸点。炎煜朱哪受得了这个,正要发作,被墨本注意,忙将他领到自己跟前,行动并不过分,几句嘘寒问暖,愣是把炎煜朱安稳住。
木弈轩朝页木向坐近一个位置,带着些笑意与埋怨:“向哥你也真是,怎么推煜朱上去?”
“我最怕引人注目,煜朱可要大方许多。”页目向偷偷指了指斯堪曼,“总推不动他吧?”
斯堪曼冷哼,念咒般说道:“我听闻辉照中有一功法......”
页目向气道:“我从没听过!”木弈轩见状捂嘴偷笑,斯堪曼也是一副愉悦模样。
宫昌见他们玩闹,提醒道:“接下来才最精彩,莫要错过。”
页目向时刻注意着七罪宗的行动,他先入为主地以为宫昌是要对付七罪宗,如今弄出这般桥段,不免有些怀疑其真实用意。斯堪曼更不必说,双手溢出紫黑色光晕,宫昌注意到这股天目能量,笑劝道别浪费天目神通,之后尚有大用。
墨本共邀了五位观众上去,皆是义军楼或卫军楼的贵宾。墨本眉飞色舞,舌灿莲花,讨得一众欢喜,连炎煜朱都不免对他颇生好感。芃丝在台前也似有了分寸,虽仍有些暧昧不明的举动,或搔首弄姿或肌肤相触,但观众似乎也受用,投以欢呼尖叫。半战更是一改嘴舌寡毒,虽仍摆着一张臭脸,却意外的配合肯干,真是怪哉!三人凭着一些新奇的游戏,哄得台上台下观众欢笑连连,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页目向都不住赞叹道:“怪不得一票难求,我还是头次见着如此别出心裁的表演。”
木弈轩也兴奋道:“不知心生狐上台又该是什么样子,台前幕后果真不一样!”
宫昌眯眼笑道:“秦淮名角可不负盛名?”
斯堪曼悻悻答道:“不过是群跳梁小丑。”
宫昌似乐意听见这话,喜道:“我还为公子与小姐特意要了私下见面的名额,待演出结束,许师傅会带你们去。”
页目向刚要拒绝,斯堪曼替他答应下来,问道:“许师傅是哪位?”
宫昌旁边的随官探出身子,领了名号,笑说:“小商许旬。”众人犹才注意起这人——他身高不足五尺,大腹便便难分正侧,面容慈祥憨态可掬。页目向只好先敷衍谢过,暗自琢磨这府尹到底在盘算什么。
炎煜朱下台后还不住感慨:“墨本先生人还怪慷慨的,比起什么芃丝心生狐正经讨喜多了。”
宫昌笑说:“他原是幕后人,如今摇身登台表演,自然更懂如何拿捏分寸。”
斯堪曼道:“他都有本事能让你愉悦,可见其不简单。宫府尹替我们要来私下见面的机会,且去看看他幕后比芃丝、心生狐又如何?”
炎煜朱沉思片刻,摇头道:“物以类聚,我还是不抱期望了。”
演出仍在继续,只是越发不像寻常节目,墨本不知从哪带出许多物件,配合芃丝半战互动游戏,展示使用。几人越发困倦,等谢幕散场时,炎煜朱已经睡着。许旬起身让众人跟去后台,木弈轩忙叫醒炎煜朱,宫昌却笑着离开,许旬替他解释:“宫府尹身份使然,并不方便去。”
通过后台看守,里边陈设并不像演出后台,既无道具堆放,亦无妆造服装,倒像是个歌舞厅,亮着些暧昧的灯光。七罪宗三人居其中等着贵宾进场,陆续进来十五六人,男女老少皆有,大抵非富即贵。芃丝显了本相,在男男女女间穿梭,柳枝似的抚摸众人,香艳浪荡。
墨本举杯笑说:“一票难得,望君都得尽兴。”他跟前的人,一边捏着他屁股,一边讨论生意往来。半战那边则更为夸张,只见他脚踩一人,锁喉一人,啐着唾沫,满嘴污言秽语,时不时扇着对方巴掌。他□□二人都似心甘情愿,十分受用,都忘情了,癫狂了,翻着白眼说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荤话。
几人面如赤日灼烧,木弈轩更是背过身去要逃,斯堪曼怒视许旬,责问道:“是宫府尹还是您,谁有这嗜好?”
许旬忙道:“公子先莫怪罪,且看接下来如何。”
却说芃丝本还挂在某位恩客身下,瞧见几人,脸色一变,转身同墨本窃窃私语几句,后者朝众人看了一眼,笑着走来。墨本满面桃花,笑说:“许先生真是稀客,这几位是?”
许旬介绍道:“是天原来的客人的子侄。”
墨本略有些惊讶:“天原?听芃丝说,先前与公子们有些误会,事后我定会好生教训他。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许旬也跟着打圆场:“不过是少年意气,误会宜解不宜结。”
墨本认出先前上台的炎煜朱,笑道:“弟弟又见面了,可是真喜欢我们当中哪位?你跟我说,一定替你安排。”
没等炎煜朱开口,斯堪曼又抢先替他答道:“他只仰慕孤月殿下,能否安排引荐?”
舍源三人闻言一愣,许旬却欣喜非常,忙道:“正是正是!公子他还收藏了不少孤月的私内物什,如今能得一见,最好不过。”许旬编的谎话更坏名声,连斯堪曼都忍不住皱眉。
墨本佯装为难,道:“孤月能得公子垂青是他福气,只是他人如其号,好久不肯来商演,若是能证明公子诚意,兴许.....”
许旬大手一挥:“若能讨公子欢心,淮南商帮的那个位置自当让与你们。”
墨本拱手拜谢道:“许先生如此豪爽,我定当竭力引荐。”
炎煜朱再也按捺不住,怒骂道:“谁稀罕什么孤月!都是一帮坏家伙!若是......”页目向忙捂住他的嘴,木弈轩忙拉扯他的胳膊,劝道:“煜朱!”又不敢继续言下,生怕坏事。
墨本先是呆滞两秒,给自己找了个自洽的理由,笑说:“公子不必恼怒,莫要失望,孤月不似我们,可专属公子一人。”
斯堪曼做戏做全,冷哼道:“最好如此。”
“这几日宗里事务繁忙,我让孤月三日后到公子府上一叙,如何?”
斯堪曼点头,叫许旬做好其他安排,转身要带着几人离开。等他们到义军楼通道前,还能听见墨本与许旬在妄议些什么青涩少年。斯堪曼蔑视一瞥,脚步愈快。
木弈轩气道:“早知真不该来!”
炎煜朱心中最是不满,埋怨道:“怎么每次都推我上去受罪?又合伙偷偷商量计策不肯告诉我!”
斯堪曼停住脚步,道:“是我擅自主张,这次委屈你了。若你们不想见孤月,那我一人赴约就是。”
炎煜朱疑道:“曼哥,你怎么非要见他?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
页目向早就察觉其中另有玄妙,也不再玩笑:“一起去就是,我也想知道这些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木弈轩摇头道:“怪不得说府尹不方便来,只是许旬似乎也不那么正经,若让他安排见面,不会出什么差池吧?”
斯堪曼道:“许旬自然目的不纯,官商同盟大抵也是为了利益,互取所需罢了。”
页目向忽然道:“宫府尹还没答我卫官的事情呢!事情真是越发扑朔迷离。”
炎煜朱哪有这些考量?问道:“我只当是来看戏,越说我越不懂了,你们到底瞒着我做什么计划?”
页目向哑然失笑,见着四下确无他人,解释道:“宫府尹有意让我们接近七罪宗,具体原因尚不明朗。”
木弈轩道:“府尹是页老辈的人,我们一路来听说了七罪宗不少恶行,我猜多半是想要除掉他们?
页目向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只是为何非要我们去?哪怕陆匪本事再高,人缘再广,他身为众吏之长,一声令下,秦淮府人才济济,还怕没有援手?”
斯堪曼道:“就怕对方后台硬实,要借页长老的官威。”
“那确实是江湖高手做不来的事情。”正说着页目向忽然觉着身上空落落的,手打过腰间,神色变得紧张。三人瞧他突地搜起自己身来,问他何事,页目向急道:“乾坤袋不见了!”
木弈轩也急道:“莫不是落在座位上?快回去找找!”
几人立即往回赶,就着座位前后都搜遍了,别说找见什么失物,就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连后台一众人物也不知上哪去了。页目向愈发着急,忍不住骂道:“该死的小偷!让我逮着绝不放过!”
木弈轩和炎煜朱又分别去看台顶上与后台查看,也是无奈摇头而归。页目向忽然想起黑松林中斯堪曼寻人的事,于是求助斯堪曼。
“这是闹市不比林中寂静,我也无法。”斯堪曼思索一阵,“你那袋子里有什么?”
他急道:“先前换的福珠和衣裳行李,还有节气令与岁寒剑。”
斯堪曼问:“你修习《辉照》,怎么用剑岁寒却像是柄冰霜之剑?”
页目向懊恼道:“我并不用它,爷爷让我随手携带说另有妙用,这可好,失物没找齐全,珍宝又丢两件!”
斯堪曼笑道:“你运气好,若节气令在袋中,我便有办法找回。”正说着他也亮出一块一模一样的令牌。页目向以为他在捉弄自己,仔细查看,才发现上边刻字纹路有所差别。
木弈轩并未见过此物,问:“这块令牌怎么能寻物?”
炎煜朱点头道:“这样的我也有一块,只不过放在家里,但主事给我时,没说过它能寻物。”
“寻常用法是一日催动一次以救急,不过留给上等人家妇孺的保命手段罢了。”斯堪曼说这话时正盯着页目向,非要打趣他。
页目向虽有事求他,还是回击道:“怪不得,我们俩确实有几分相像之处。”
斯堪曼憋笑道:“不逗你了,你那块刻的什么字?”
页目向稍加思索道:“是大寒。”
“那便让寒露去寻大寒。”斯堪曼将节气令悬空一掷,念动口诀,从中凝出一束霜晶飞舞而上,霜道漂浮半空,颜色虽淡却也明显,似烟一般飘向远方。众人跟上霜道而去,斯堪曼奔越于屋檐之上,其他三人抬头盯着方向,在街道巷陌拐角穿行。等几人寻到玉湖岸边,霜道已越过湖面入了对岸森林。
页目向道:“对岸不是淮阳城地界,像是到了项城......”
斯堪曼斩钉截铁道:“福珠行李不保证,节气令一定在对岸。”
木弈轩道:“偷包的贼或许不晓得乾坤袋用法,一定都在一起!”
正说着斯堪曼斗篷一展,把他们三人一并裹了进去,如鱼鹰获猎般划过湖面,踏上对岸土地。等他们从斗篷里掉出,只觉得头脑昏涨,扶着大树站了一阵才得清醒。
炎煜朱兴奋道:“曼哥,你这是什么神通?好厉害!”
斯堪曼看了眼页目向,转头对炎煜朱说道:“我曾听闻......”
页目向捂着胸口觉着恶心,打断道:“你别听闻,等回舍源让你看个齐全招式!”
斯堪曼轻笑一声率先往前去了,三人也小跑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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