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哆哆嗦嗦跑回家，路过前院时下人问道，“六小姐掉水里了？”我含糊一句，加快速度跑回屋。

夏天还没彻底结束，但水里挺冷，尤其到了天黑，气温下降得很快，我赶紧让秋月打了一盆热水回来，擦干净身体换新的衣裳，收拾好了去前院吃饭。

今天娘没按时回家，说铺子里临时有事，不回来吃晚饭了，爹捡了几样菜，让下人给娘送去，然后宣布开饭。

饭桌上，爹果然没提我浑身湿漉漉的事，快期末考试了，他满心满眼都是小胖子的修练进度和考试成绩，没工夫管我。

这样正好，方便我偷偷溜出去修练，然后惊艳所有人。

我笑了笑，闷不吭声吃完饭，跟爹说一声，走了。

姜昱漫不经心应了一声，继续对余青霄恨铁不成钢：“如果我不是偶然遇见老师，我还不知道这学期你居然经常逃课！余青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余青霄腆着脸说：“爹，我错了。”

他揪住姜昱的袖子，试图讨好撒娇，让爹消气。

姜昱叹气，跟他讲道理：“你娘最重视学业了，如果你期末考个倒数第一，你娘心里不知道有多失望。以前倒也罢了，家里只有你一个天乾，可现在还有你六姐，老师说她聪明又勤勉，你想被她比下去吗？”

余青霄立刻变脸，把筷子狠狠一摔：“娘要喜欢那个傻子就让她喜欢去好了！我才不稀罕呢！她不要我，我也不要她，我只要爹！”

“胡说八道！”姜昱脸色大变，狠狠训斥一声。

虽然这话听得他心里感动，可越是如此越不能让他胡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这孩子的性子养左了，竟这么霸道，容不下家里的其他兄弟姐妹。他必须给他把性子掰回来，不然他以后完了。

“那是你娘，你娘怎么会不要你？其实她心里也是很疼你的，只是不擅长表达，不然你住的大房子，你的灵石、符箓、法宝，都是从哪里来的？”

余青霄嘴噘得老长，垂眼不说话，特别委屈的样子。

姜昱痛心疾首：“你娘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不要她？你在伤她的心，也在伤我的心呐。”

“爹~”余青霄抱住爹的胳膊，黏黏糊糊地说，“我错了，爹你不要伤心。”

姜昱把他揽在怀里，揉搓他的后脑勺：“青鲤是你的亲姐姐，我们是一家人，天底下没有比家人更亲的人了。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除了家人，没人会帮你，你好好跟你姐姐相处，不许再叫她傻子。”

余青霄趴在他怀里，哼哼唧唧。

姜昱加重语气：“听见没？”

余青霄不情不愿：“听见了。”

姜昱：“好，现在我们来看看你的功课……”

爹絮絮叨叨，余青霄痛苦面具。

……

天黑了，我问常嬷嬷拿了一盏灯笼，照亮脚边的一方天地，独自去荟萃园。

因为是待客的地方，平时人就少，到了晚上，更是安静得只能听见鸟叫、蛙叫、虫子叫，我倒不是特别害怕，毕竟这里是余家大院，是我的族地。

可走到池边，假山旁边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

我心悬起，低喝道：“谁？！”

那人转过来，是余蓝昭。

我放下心，埋怨她：“你怎么不提灯？我还以为哪里来的歹徒，想偷袭我。”

余蓝昭指责我：“我就知道你要偷偷来！什么回家告诉爹娘，什么寻找可靠的大人求助，都是假的！”

我撩撩额发，无奈道：“不然怎么办？总不能真让一群小崽子下水吧，出了事怪你还是怪我？”

余蓝昭双臂抱胸，哼哼两声：“那倒是。”

“这次我就原谅你。”她指着我说，“下次再敢瞒我，我一定要你好看。”

切~怕你啊？小屁孩。

“好啦好啦，下次通知你就是了，真啰嗦。”

我们俩互相搀扶着下水，小心翼翼，因为白天已经摸过一轮，我清楚位置，所以心里比较有底。

“喂，你会水吧。”

“我不会啊。”

我停住脚步，惊恐地瞪大眼睛。

我靠！你不会水你跑来下水？！你想死啊？！

“滚滚滚，上岸去。”我转身，抓住她的手臂就往回拖，“老娘今天就是不修练了，也要把你这个活祖宗送回家，让你爹娘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喂！喂喂！不要这么无情嘛！”她蹲下去，拿整个身体的重量往下坠，使劲拖我后腿，“这不是还有你嘛~你看着我，我怎么可能出事？”

“不行。”我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许她下水，更加使劲地拽她，“今晚你必须跟我回去。我管不了你，姐姐姐夫还管不了你吗？”

“没错，就该送她回去。这臭丫头不听话，得让姐姐姐夫打一顿才行。”

黑暗里冷不丁一道声音响起，吓得我浑身一激灵。

“谁？！”

“小舅舅，你有病是吧？躲在这里装鬼吓人？”

余青韶走上前，灯笼的光照亮了他的脸：“我是正大光明走过来的，是你们俩在这里拉拉扯扯没看见，还怪我头上来了？”

我吐出一口气，恨恨道：“你们真是一家子。”

我抬眼看他：“你也不会水就跑来送死？”

余青韶叉手行礼，客客气气地说：“余青鲤同学，我会水。”

余蓝昭看看我，又看看余青韶，突然屁股往水里一坐。

“我不回去！”她强烈地表达诉求，并且试图劝服我们，“你会水，小舅舅也会水，有你们俩人看着，我不会出事的。”

“求求了，求求了！”她揪住我的袖子，像一条要被钓上岸的鱼，噼哩啪啦打得水花四溅，“余青鲤，你到底是不是我朋友？讲点义气行不行？”

朋友？

我一愣，心中触动。

在这个世界，我也会有朋友吗？

我茅塞顿开，释然一笑。

在这个世界，我当然会有朋友。不止朋友，我还会有相公，有孩子，有大家族，有小家庭，有很多亲戚熟人，甚至有很多敌人。

我会在这个世界生活一辈子，我是这个世界的人，是饶城余家五房的六小姐，我是……余青鲤。

“余青鲤同学，既然蓝昭这么坚持，就让她留在这里吧，我帮你们看着。”

灯笼下再次出现一张脸，吓得余青韶一蹦三尺高。

“我去！我去！瑾堂兄，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呵呵：“今天晚上可真热闹啊。”

余蓝昭：“瑾堂舅，你没有水灵根，大晚上的跑来干嘛？”

余青瑾笑眯眯地说：“我觉得今晚会有人偷偷来，所以我来看看。”

有那么无聊？双灵根不抓紧时间修练跑来看热闹？

我不太信，总觉得这小子腹黑，说话有保留。

余蓝昭坚持，余青瑾保证，余青韶也不再反对，那我只能同意留下这个小累赘。

毕竟我们是朋友，要讲点义气的。

“不过，你只能待在齐腰深的地方。”

“那我怎么修练？”

“齐腰深，你坐下水刚好没过头顶，怎么不能修练？”

我也只待在齐胸深的地方，毕竟是晚上，只有几盏灯笼照亮，还是谨慎点好。

我们三个呈三角坐在水中，距离不远不近，手中的符箓提供稳定的灵气源，水域环境中的水灵气受影响更趋向于稳定。无数浸润的水灵气萦绕在我们周围，吸收了又立刻填补上空缺，仿佛源源不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上唇处隐隐传递出一种饱涨感，似乎吸水灵气吸饱了，再也吸不进去了。

果然，之后我再怎么努力，水灵气也只游离在外，不能再没入龈交穴中。

我睁开眼睛，正对上远处余青瑾的视线。

他往这边看什么？

他在观察我。

我意识到这件事，心中一惊，心脏立刻高高悬起，没个落处。

他笑眯眯的：“第一个穴道打通了？”

我更加警惕，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没，还差金灵气。”

众所周知，灵根是人的能力也是人的特性。在金灵气填满龈交穴之前，我是无法疏通第二个经络穴窍的。

他点点头，道：“金灵气可以在哪里吸收，青鲤同学想过吗？”

他是为这来的？他有金灵根，找不到自然环境中天然趋向于金形态的灵气域？

“我想过，也许剑冢附近可以试试。”

他点点头。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气氛冷淡又尴尬。

突然，他冷不丁开口，语气带点淡淡的无奈：“青鲤同学，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难接近？”

啊？

我一愣：“有吗？”

“有哇。”余蓝昭的大嗓门嚷嚷着抱怨，“要撒泼打滚，你才肯带我一起修练呢。”

不是，跟这个有什么关系？我不带你，纯粹是因为你不会水。

“在学堂里，你也从不主动跟我们说话。”余青韶也加入讨伐我的行列。

在学堂里要上课啊，我比别人晚开蒙两年，还有好多字不认识，我当然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追赶进度啊。

“四灵根五灵根你不搭理，是他们资质太差；三灵根你不搭理，是他们不够聪明；可就连我这个双灵根你都不搭理。”余青瑾盯着我，幽幽地问，“你说，你是不是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

没有啊！

没有！！！

余青瑾，你冤枉我！我简直比窦娥还冤！

初来乍到，学堂里的同学我都不认识，我怎么搭理啊？

我正委屈着，余青瑾忽地一笑：“逗你的。”

我：……不带这么逗人玩的。

我心里窝着一股气，发不出来，又消不下去，很难受。

难受的我，看着笑眯了的他，心里就更加不痛快了。

刹那间，一个坏主意浮上心头。

我起身，走过去：“我又想到一个适合修练金灵气的地方。”

他没防备：“什么地方？”

“给我下来吧你！”我猛地出手，拽住他的手臂，狠狠将他拖下水，舀起池水就往他脸上泼。

臭小子，你得意什么？

你只比我大两岁，装你大爷的大人，把老娘当小孩子逗！

老娘今儿不把你浇成一只落汤鸡，老娘把姓倒过来写！

“瑾堂兄，你没事吧？”这是大惊失色的余青韶。

“哈哈，瑾堂舅落水了，我也要玩儿！”这是扑过来加入我，凑热闹不嫌事大的余蓝昭。

“余青鲤，你暗算我！”

“嘿嘿，我就暗算你了，怎么着？”

“住手！你们不要再闹了！”

“小舅舅，别端着了，一起来玩啊。”

几盏灯笼照亮的一方天地下，池水哗啦哗啦泼，尖叫吵闹声传得老远，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我哈哈大笑，心中畅快无比。

忽然，一个不属于这里的熟悉嗓音插进来，带着怒意低喝。

“你们几个，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里玩水？！”

我动作一滞，僵手僵脚地慢慢转过头，硬着头皮对岸上的大人们笑了笑。

“娘，衡老师，馆长，好、好巧啊……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