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珸只是有些……失落。但他亦不能理解他心底的失落从何而来。就像他不明白,为何他见张停云的第一眼,心底莫名悸动。
他生下来便没见过父亲,与母亲也从小聚少离多,在九琅成长,无论是师尊还是妗子晚等人,他总与他们隔着一层。他就像一把剑,所有人窥见他的剑光,便恐惧地退避三舍。他似乎没有人心这个东西,永远平淡、冷漠,没有强烈的爱恨。
曾经,他击杀过一个叛逃九琅的修士。那人被关在无间崖三百年,被其爱人救出。两人从九琅逃到北境雪地,他来到他们面前,挥剑斩断他们的去路。两人跪地求饶,发誓愿终身留在北境,不出北境半步,只求活命。
他听了,只淡淡重复了九琅山规,将两人一剑穿心。那修士死的时候,跪地抱着他的爱人对云珸破口大骂,骂他是一个没有心的怪物。
北境大雪纷飞,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因此他眼前的血色极为显眼。想了想,他脱下衣袍盖住两人尸身。转身,踏雪离去。
回程的路上,云珸坐在小溪旁,用剑划开了胸膛。他看着心口露出的血肉和里面跳动的血红人心,望着水面上的倒影扯了扯嘴角。
“不恨?为什么不恨?”潭水激烈翻涌,音调陡然阴森。
“你在想什么!”它尖叫起来。
顿时,整个无间崖摇晃起来,一层一层被关押的人妖魔们都发出了刺耳的叫声,他们激烈地撞着囚笼,妄图逃离。
云珸只淡淡垂眸,万刃剑凝聚在他身前。整个无间崖霎时安静,再无半点声响。
无间崖喜好吞食恶念,自云珸被关此地的每一天他都在引诱云珸去愤怒、去仇恨。但显然,这对云珸毫无作用。它有些颓然,用水凝聚出万刃剑的样子,还长出了手脚。它站在云珸面前问:“不恨,那你为什么要一直记挂他?”
“因为,他是我的对手。”
云珸闭上了眼睛,开始打坐。
今日九琅主峰好几座山上飘着雪,寒风凛冽中,站在人群中的王不留行对重不疑道:“虽然不想伤害你,但就重不惑的实力,你想杀他,只有一种可能。”
重不疑看着中间对战的两人,没有回应。
但裴光澜很好奇,便问:“什么可能。”
王不留行眼里露出怜悯,“他自愿赴死。”
“那如果他找人杀他呢?”裴光澜又问。
“无论成功与否,你们都会遭到九琅和东洲重家的追杀。死路一条。”不知何时,南宫听兰走到他们身侧,抱臂冷哼。
裴光澜挑眉看她,不满:“管我什么事,我又和他没什么关系。”
南宫听兰侧头,穿过几人站到阿萝身旁,随着她的视线看向张停云。
八卦道场上,张停云握住雷霆,他看了眼地上的冰霜,抬眸对上重不惑杀意浓重的眼,他忽地笑了。笑得很畅快,热烈而明媚。
“重不惑,入山试炼时你便想要杀我。现在,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重不惑抬剑,只一瞬,他便将张停云带入了他的雪域中。冰雪世界,一望无际。重不惑出剑,剑身覆上寒霜,一道白色幻影向张停云袭去。张停云抬剑抵挡,剑身相撞,狂风呼啸。两人从天上打到雪中,漫天风雪狂舞。这是重不惑第一次与人对战时间拉得如此之长却依旧没能将其斩下,张停云出剑极快,剑光未至,剑势已至。
他飞身后退,看着风雪中的闪烁雷电,第一次明白了张停云剑法惊残影名字的含义。
太快了。
剑影纷乱,残雪无踪。惊雷狂舞,剑意恢弘。
他对上他的每一剑时,整个雪域都在颤动。可对方却似乎一直在和他周旋一般,他进他也进,他退他也退。
重不惑站定,他看向对面也站稳的张停云,怒意暴涨。
他决定用一剑解决他。
一剑寒霜连天雪,这是他自创的一剑,也是他最强的一剑。在与无数人对战中,他也只使过这一剑,但他从未用尽全力出过这一剑。因为这是献祭之剑,以持剑人的生命为祭,燃烧灵力、精血,甚至生命。
一剑,足矣。
“我说过要杀你,你便得死。”重不惑道。
张停云也道:“我说过了,有本事就来。”
下一刻,张停云便看见重不惑全身灵力在他身上灵活地流动起来,然后汇聚于晴光剑上。只一瞬,重不惑华发尽白。他白发融于身后雪景,连唇色上的血气都被吸走。可他笑着,眸光疯狂,举剑朝张停云挥去。
“连天三万里,冰雪破长原!”
雪域轰然破碎。
张停云凝重咒骂:“疯子。”
重不惑的雪域碎了,但漫天风雪席卷了整个九琅群山,一瞬间,群山皆白。许多人被巨大的剑气震荡,努力控制身体却依旧被掀翻。
然而,这还没完,只听轰隆一声,张停云雷霆剑爆发出数条如蛇一般粗壮的闪电巨蟒,四散蔓延,急速向重不惑包裹,然后织就成一张巨网,将其困住。可晴光剑已经带着杀人的意志从重不惑手中脱离,直直向张停云飞去。
重不惑的这一剑太强,张停云眸光一动,握起雷霆剑指向苍穹。
一声暴雷,漫天雷霆降下,张停云在雷电中闪躲,最后将所有雷电汇于雷霆剑中,不再躲避,主动来到晴光剑前,抬剑向其砍去。
这已经是破海境巅峰期剑修的剑势了,剑势覆盖了所有人的视野区域。低修为的修士,雷暴之后,已然晕倒。
许久之后,雷霆消散,剑势平息。
结果出来了,张停云的雷霆剑砍断了重不惑的晴光剑。晴光剑身断裂,瞬间失去了光彩,掉成两截同时落地。
“噗!”
张停云和重不惑两人同时吐出鲜血。
张停云半跪着,抬眸看对面的白发重不惑,好一会,他艰难地站起身,勾唇一笑。
重不惑比他伤得重,整个人倒在地上,生机似有若无。腥红的血沾染上了白发,像是破碎的琉璃。
重不惑看着从对面走来的重不疑,很是入神。
张停云被裴光澜扶住,阿萝站在一旁,三人也一齐侧头看向正朝重不惑走去的重不疑。
重不疑走得很慢,但他终究来到了重不惑面前。他俯视着地上的人,就如同曾经这人废了他的修为,高高在上俯视他一般。
“你想趁现在杀我?”重不惑嘴角留着血,笑问。
四周的九琅弟子将重不疑围了起来。
南宫听兰站到重不疑面前,将重不惑挡住,“别做傻事。”
“南宫,让开!”身后,重不惑吼道。
南宫听兰面容纠结,最终侧身让开,只是眼神一直劝诫重不疑快离开。对此,重不疑朝她安抚性地笑了笑。
重不惑艰难站起身,旁边的九琅弟子想扶他,被他一把甩开。
“重不疑,你以为你现在能杀我吗?我就算受伤了,也比你强!”他语气冰寒,透着讥讽之意。
重不惑总是这样的语气,高傲、轻狂、讥讽……
明明都糟糕到了这样,还依旧维持着自己的傲气。真是看得人生气。
于是,重不疑一把将其推到在地。
他没有用灵力,出手又快,大家一瞬竟没反应过来。
“我就是来看看你的惨样,挺好的。”重不疑道。说着,他将自己刚刚捡的断剑丢在地上,然后利落地转身离开。
亭内,看着张停云几人离开的背影,巫无咎道:“很强。”
今日重不惑的一剑,她不一定能接下来。
旻奕珂从石凳上起身走到她身边,想了想,道:“现在可以和他对战。”
巫无咎转头看他,笑意浅淡:“胜之不武,丢脸。”
“对了,巫煌昌和巫临昌这两人如何了?”
“六殿下在休养生息,很安静,许是对战张停云失败后,受了打击。四殿下醒后叫嚣要去找重不疑、裴光澜、藏剑宗的人报仇。”旻奕珂道。
“呵”,巫无咎嗤笑。
“让他反思吧,至于巫临昌那个蠢货,不用管。”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面色多了几分沉重。
*
九琅山门近处的一座山峰上,李轩得了消息,立刻露出笑容向他们居住的院落跑去。从山下跑到半山腰,他一步都没停。
累,但是心里高兴。有劲!
他推开院门,大喊道:“师傅!张公子胜了!张公子胜赢了!”
大长老推开房门,露出笑容:“胜了就好,胜了就好。”
两人的修为不足以支持两人去观战,于是每次都是李轩徒步下山,去找人问询张停云对战的消息。他们最开始很是为其担心,但每次得到的好消息。
张停云胜了。
于是,他们内心天平倾斜,忍不住投注希望:加入张停云真的赢了呢?九琅会给他们正气门一个交代吧。
而今日,张停云对战九琅寒山剑尊弟子重不惑,两人内心为他捏了把汗。对战重不惑,亦是对战九琅的第一局。
但他胜了啊!他打败重不惑胜了啊!
原来,九琅也会败。
大长老看向李轩:“李轩,虽然张公子胜了这局,但你万不可对后面抱有希望,就算最后九琅不给交代,你也不能对张公子生出怨怼之心。莫忘了你的誓言。”
李轩道:“是,师傅。”
*
无间崖底。
在重不惑败的那一瞬间,云珸似有所感睁开了眼睛。
深潭水波微漾,道:“重不惑败了。”
“我知道。”说完,他站起身消失在崖底。
在黑暗中关久了,见着亮光总有些刺眼和恍惚,不过站在无间崖山门前的云珸只是眨了眨眼,便飞离了无间崖。
他不是因为重不惑对战张停云失败而结束了无间崖底的闭关思过,而是今日是他母亲的生辰,他得回家。
云珸站在竹屋外,看着门口亮着的灯笼,推门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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