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城是距离胥地最近的一座城镇,也是征远司的后方补给站。五彩城产五彩石,其石坚硬,光下有琉璃溢彩之貌,因而得名五彩。
五彩城的城主府位于五彩城中心,在九地叛乱之前,这座城主府和城内所有府邸一样,泥墙石瓦,不足为奇,但九地叛乱、征远司来此平叛后,城主府被推倒重建了一次,府邸内的一砖一瓦都从普通石板换成了五彩石。阳光下,整座府邸都在熠熠生辉。
江灵带着张停云来到城主府的大门前,两人都不由地停住脚步,他们都不带任何情感地、由衷地欣赏与赞叹这座府邸的美。
不过,张停云此行的目的是杀人。而他想杀的人就在这座府邸中。
要想解决胥地之围,单杀了徐权,还不够。还得杀了那些想踩着普通人尸骨立战功的权贵子弟,杀到他们悔恨、胆寒,不得不得停战求和,杀到那些远在皇城的人必须重新重视胥地之事。
如此,胥地之事才能得到真正的解决。
江灵算不得好人,但她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极为大胆、极有野心之人。她很早就看出了胥地处境的艰难,虽有破解之法,但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她看出了陈远胜的顾虑、担忧、善心……但她不在乎,并且觉得十分可笑。
对她无益的事,她只需独善其身就好。
可现在不同了,张停云出现了,这个少年有着一颗和陈远胜一般无用的善心和强大的力量。解决胥地之围,他完全可以承担这个代价,并将两方损耗降至最低。虽然这种行为在她看来是十分愚蠢的,但她乐于促成这件事的发生。而她只需在其中周旋腾挪、借力打力,便可得到自己想要的。
张停云是从大门正大光明地走入城主府的,路过府兵和侍从,他们面露惊愕,却瞬间动弹不得。
江灵跟在张停云身后,停住步子抬头看,只见一张无形的网从天际降落,将整座城主府笼罩。她内心震动,对张停云的忌惮又深了几分。
张停云穿过主院、循着走廊往前走,绕过一座假山,便来到了人群聚集的花园。这花园颇大,各色鲜花开得正盛,石桥置于蜿蜒溪流之上,对面就是歌舞欢聚的地方。只不过,如今他们都全身动弹不得,唯有眼中的惊惶让他们看起来还有着一丝属于人的生命力。
这座府邸,在张停云走入的一瞬,便笼罩在场域之中。于是,这座硕大的府邸便成了他手上的玩具。
中洲等级森严,各阶层皆有固定的服饰颜色要求,是以主位男子着宽大绿袍,环坐一圈的男男女女皆着白袍,侍从着灰色束身长袍,场内舞姬则穿着艳丽粉衫……
这让张停云一眼就找到了此行目标。
他悠然进入人群中心,低头从一旁矮桌上随手拿起一壶酒和一个桃子,拿起桃子时他又将头低了低,好与对面人对视。看着对方眼中露出的惶恐与害怕,张停云笑了笑。
张停云拿着酒和桃子,翘着腿坐在了绿袍男子的桌子上。然后慢悠悠地将手中桃子吃完,再将桃核置于桌上。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其实并没费多少时间,但江灵看着园内所有人的眼神从惊惶到恐惧,最后渐渐平静。
她想,张停云或许没有她认为的那么蠢。
园中寂静,连鸟雀虫鸣之声都没有。
忽地,张停云说话了。
他摇晃着酒壶,轻声道:“各位,我等会解开束缚后安静些,大吵大闹实在影响我的心情。”
他说完这话后,园中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有的人俯身桌案、呼吸急促,有的人踉跄着身体跌落在地,有的人则是迅速运术向张停云攻去……
霎时间,花园乱作一团。
看着眼前的乱象,张停云轻轻“啧”了一声,然后化出雷霆剑。
雷霆剑冲天而起,化出惊天雷电,密布云空,然后重重地落地,剑光斩断了石桥,直直插入小溪之中。
大家刚开始被冲天而起又落地撞出巨坑的长剑牵引了心神,可回过神再看园内场景,则被吓得面色惨白、心神恍惚,却再不敢大声惊叫了。
环坐一圈的白袍已死了一半,虽未人头落地,但脖颈血流如注,衣袍由白至血红,他们歪倒在地,双目圆睁,看着便十分吓人。
张停云看了眼那些人,侧身对呆坐在主位的绿袍男子解释:“我本来没想杀他们的,但是他们要杀我,我总不可能等死吧。”
“你说是不是?”
绿袍男子不敢直视张停云的眼睛,哆嗦着身体,颤声道:“是。请问您是?”
张停云从桌子翻身坐到他身侧,“你不必知晓我的姓名,我只是来问几个问题的。”
“您请问。”绿袍诚惶诚恐道。
张停云却不看他了,而是扫视在场所有人,问:“我在找一位叫阿萝的女子,你们有她的消息吗?”
胥地没有师姐的消息,那是因为此地封闭,胥人不问世事。但这些人皇道弟子不可能不知晓。
目前为止,张停云已经从两方分别得到了师姐的消息,一是来自楚少辰,二是来自胥棠。
两方消息汇总,得出这么一个事实:因为身世真相,师姐被巫无咎杀死了,并且巫无咎还为其立了碑。从主管情感上,张停云不相信师姐死了。于是,他得找人问个明白,这些五彩城中的人皇道弟子、皇城中的权贵子弟们就是不错的选择。
总之,尽管有帮助胥人、解胥地之围的想法,但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如果师姐真为巫无咎所杀,他该怎么报仇?直接杀去琼华皇城,取巫无咎的项上人头吗?但之后又如何脱身?
他心中太恨了,此仇必报,为师姐也为宗门。可报仇的代价太大了,他杀了巫无咎,西洲、宗门都会迎来灾难。该怎么办才好?
他反复思考后,认为这是一步很谨慎的棋:以胥地为幌子探师姐消息与琼华皇朝内部情况。
如果师姐真死于巫无咎之手,那么他的仇人便不单单只是一个巫无咎,而是整个琼华皇朝。
“大人,如果说出关于她的消息,你就会不杀我吗?”
张停云看向出声那人,笑着反问:“我何时说要杀你们?”
在场众人看着地上的数具尸体,倒吸了口凉气。
“你们还不说吗?是有什么顾虑吗?”张停云看着众人脸上的表情,脸上笑容消失,声音也带着凛冽的冰寒气。
“我知道。”有人开口了。
张停云心中松了口气,他最怕的还是没有师姐的消息。
在这些人口中,张停云逐渐拼凑出师姐的模样,有些地方有点熟悉,可有些地方又有点陌生,但总的来说,他们说的都是真实的。
他们并没有骗他。
“不过,她两年前就死了,如果您要找她的话,只能去皇城的归地找……”绿袍男子还没说完,他整个人便被张停云举了起来,脖子被握住,瞬息之间,整张脸由红变青。
“她怎么死的?她怎么可能会死!两年前?谁杀了她?谁杀了她!我问你!回答我!”
张停云脸上没了血色,双唇紧紧地抿着,滔天的怒火从双眼迸出,浑身的杀意将在场所有人遏制得无法动弹。立于坑洞中的雷霆剑在不停地震动、嗡鸣,似乎因为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而同样愤然。网住整座府邸的天网也现出了电光,似乎下一刻,整座府邸便要被击毁。
绿袍是整座城主府中最强也最位高权重的人,可他依然被那个凶神提在手里。他们该如何呢?
反抗?实力悬殊,无法反抗。思及此,数位白袍人全颓然坐于地,面露悲愤。
“大人!冷静!你放开他,他才能给你回答!”张停云的情绪变得太快,瞬间情势危机,江灵只得走入人群对张停云大喊,希望能唤醒他残存的理智。
所幸,张停云真的停住了手。
绿袍人从空中跌落在地。
“呵。”张停云深吸了口气。
绿袍人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手握住喉咙止不住的咳。
张停云蹲下身看他,双目冰冷:“她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那你就去死。”张停云冷声道。
绿袍弯曲着身子勉力坐起,大喊:“不不!不!我知道其他的!”
张停云停住手。
“我父亲是司命,你不能杀我!”绿袍大吼。
他看着红衣少年眼中的冷厉,颤声道:“其实,其实、皇朝内部有传言,如今的女皇巫无咎根本不是巫氏血脉,真正的皇女是她身边一名叫阿萝的女子,应该就是你口中的人。”
“上任女皇巫琏离世,新女皇登基要登天梯过祖脉验证之关,但女皇、不、巫无咎不肯走。”
“听说,那日后,巫无咎曾带阿萝又去了一次,那个名叫阿萝的女子登上了天梯,皇朝中的国钟变被敲响了。”
“再后来,皇朝内部有人想查清此事,但他们都死了,再之后那阿萝也死了。明眼人都知道她为什么会死,但巫无咎那边只说是因为因保护巫无咎而死。反正,巫无咎手段狠厉,任何质疑她血脉的人和派系都被铲除地一干二净。她连她的父妃和她弟弟也没放过。我、我说完了……”
张停云怔怔地看着对方,这一刻,内心情绪太复杂,他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还不相信吗?
冷风吹过,一院寂静。
绿袍人脸上的汗珠滴落,他忽地觉得有些冷,他张了张嘴巴,而后又闭上。他竟然什么都说了!该死!
他猛地朝张停云扑去却只摸到对方的衣角,紧接着,他大吼道:“大人!这些话我只告诉你!你别杀我!”
“留我一命!你要杀杀他们!”绿袍人手指对面,继续撕心裂肺地吼道:“大人,刚刚的话,他们听了会传出去的,先把他们杀了!”
下一瞬,剑光在绿跑人面前闪过,他伸手摸脖颈,只觉手心一片湿濡,他嗓音变得嘶哑,“额、杀、杀……你、”
砰的一声,桌上的杯具摔落在地,绿袍人也倒在了地上。
风,更寂静了。
鲜红的血色覆盖地面,随着蜿蜒凹凸的石子路流淌,晶莹剔透的五彩石被鲜血浸染发出更为夺目的红光。
张停云弯腰从地上的死尸身上扯下代表其身份的令牌,转身站起,面无表情地缩在角落的其他人。
“我为胥地一事而来,此人为战功而假传战果、蛊惑他人、危害两地百姓,而今伏诛。”
“胥地之事本可以和谈、不损一兵一卒,但偏有些人,贪心不足蛇吞象,想用皇城百姓的性命换取战功。这样的人,我杀了没什么不好。对不对?”
满园寂静,江灵扫视左右,迈步上前,微笑道:“大人心怀天下,惩恶扬善,自然是好。”
随后,无数人的夸耀吹捧声响起,园子陡然吵闹得厉害。
看了眼众人,张停云点头,又道:“但胥地之事尚未解决,五彩城也不可久无城主,谁愿意回皇城上报此人死讯,让皇城重新派遣人来呢?”
园子又安静了。
张停云一脚将一旁的尸体踢开,走近对面,看着对面额头汗滴硕大的人问:“你愿不愿意?”
“小人、小人恐难担此大任……”
他侧头看向另一人,不过他还没等对方拒绝便道:“你们不会觉得,我杀了他,便会放你们离开吧。胥地之事一日未得到解决,你们便无一日安生日子过。现在趁我心情还不算太糟,赶紧选出一人去皇城搬救兵。”
他将玉佩抛掷在地,玉佩发出清脆的声响,叮当叮当落到众人心上,听得他们心神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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