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那日张停云斩杀天罡宗门人之事已过去三日,这三日,外界寂静极了,没有一个天罡宗的人来青云山对此讨要说法,其他西洲宗门也没做任何动作。
张停云一身素白立于青云山后殿之中,殿内只最前方悬空的几个玉牌发着沉静幽暗的光,那张画着奚问风的画被挂在正中,他深深凝视画上人的眼睛然后扫了眼空中灰暗再无生机的玉牌,闭上了眼睛。
张停云就这样沉默地站立着,随着殿外的日光逐渐后移,整个大殿都暗了下来,他立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殿外,何秋月看着殿中人的身影,她想踏进大殿的脚步一顿,最终只是站在殿门口说道:“师弟,三长老醒了。”
张停云睁开了眼睛,他抬手,空中一个灰暗的玉牌顿时飞入他的手中。
“师姐,你说,三长老和小师弟在里面聊什么?”三长老的院中,秦卿皱着眉在何秋月面前走来走去,白色的衣摆随着她的步子而飘扬。
何秋月想到张停云手中的玉牌,又想了想别的,她心里猜出了什么,但她垂眸摇头不语。
“悯之,你呢?你怎么想?”秦卿看了看何秋月,移到章悯之面前。
章悯之低垂着头,面上是遮掩不了的悲哀,他抬头看了眼橘红苍凉的天,沉沉摇头:“我不知道。”
“悯之,你,”不知何时,路如雪走到了张悯之身旁,她的手隔空放在他肩上,欲言又止。
两人视线相撞,路如雪移开目光看向关闭的房门,道:“小师弟回来了,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报的。”
听了这话,秦卿终于停止了走动,她想起来几个师妹溅在她身上的血,她突然觉得有些冷,连带着嗓音都被冻住了。
终于,张停云出来了,身后站着披着黑袍的三长老,她面容更苍老憔悴了,脸上没什么血肉,像是只有一层薄薄的皮附在骨头上面,一双干枯的眼睛突兀地立在脸皮上,看着可怖极了。
“三长老!”秦卿几人很是激动。
在他们这些仙霞宗弟子心中威望最高的便是三长老,罗素虽处宗主之位却不问世事、不教弟子,百年来都独居于雪院,整个宗门大小事务便是由三长老渐隐负责。可以说,三长老才是青云山所有弟子的主心骨。
渐隐看着这几个青云山残存的弟子,她抽动嘴角笑了笑,这个笑容掩藏了太多情绪,以至于秦卿几人看见她的笑皆沉默肃穆了。
“咳!咳、”渐隐咳出了血,她用手擦了擦嘴角,恍若无事般对张停云道:“走吧。”
青云山大殿内,张停云坐在大殿之上,三长老渐隐、五长老江寒、执法堂的路勇坐在下方长老位之上。仙霞宗曾有七位长老,除却自请离开宗门的七长老周玥,如今青云山剩下的便只有三位。
张停云看着殿内的四位师姐师兄,道:“坐吧。”
几人一同道:“是。”
看他们坐下后,张停云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沉默了会,殿内所有人看着他也沉默了。
张停云看了眼平静从容的三长老,然后翻手拿出一块光晕黯淡的命牌,道:“第一件事,仙霞宗弟子阿萝已死,如今我废其命牌,除去姓名,自今日起仙霞宗再无此人。”
他的语调很平淡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话中内容却令殿内所有人都惊讶万分。
两位长老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三长老,又看了眼在张停云手中化为涅粉的玉牌,虽心有不解但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说话。
可秦卿几人却想也不想地站起身,瞪着眼睛看向那块消散的玉牌,问:“阿萝师姐死了?谁杀了她?”
章悯之看着张停云,既失魂落魄又悲愤交加,“师姐怎么可能死?她命牌上明明还有生机!”
路如雪也问:“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将阿萝师姐逐出师门?为什么?”
何秋月没说话,可她也看着张停云,眼中不解。
张停云扫过他们,缓声道:“没人杀她,她自杀而亡。死前,她自请逐出师门。”
这话落下,殿内猛地一静,包括五长老江寒和路堂主都惊愕地看着望着张停云。
“这不可能!”秦卿在半晌沉默后猛地抬头,目光炯炯地看向张停云。
张停云和她对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静地看着她。最终,秦卿颓然地垂下了头。
看她如此,张停云移开了目光,他伸手轻触,后殿所有玉牌的幻影皆显现出来,“之前,天罡宗有备而来,致仙霞宗山门中的弟子折损……过半。虽然他们并未成功,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这只是一个开始,第一次不成,他们还会试探第二次。如今,仙霞宗已不复从前,必须严阵以待,所以召山外弟子速回。”
“这件事由何师姐你们处理,带上命牌,死了的人也要让他们魂归青山。”
“是。”何秋月等人领命。
张停云又看向五长老江寒,江寒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张停云小时候,江寒会将他挂在手上转圈,可现在男人面目苍老了许多,头发和胡子都白了些。
江寒有两个弟子,几百年前收的,百年前死了一个,现在另一个也死了。张停云不认识他的大弟子,却认识那个叫江冬的师姐,她曾送给过张停云一把青华剑,只可惜那把剑在对战杀僧时断了。
听秦卿师姐说,江冬师姐是在外遇见击杀,她逃回青云山却在山下看见天罡宗的人在屠杀青云镇的凡人,她反杀了那些人却遇见了那女道,最后死在了青云山山门前。
张停云道:“我欲继任仙霞宗宗主之位,劳烦五长老向西洲各宗门传讯,请他们来青云山参加我的继任大典。”
江寒站起身,沉沉地看着张停云的眼睛,最后躬身:“是。”
时间很快过去,整个西洲都知道了张停云即将继任的消息,也看见了他的动作。
天罡宗的大殿中站着一个着白色长袍的中年人,他闭着眼睛,双眉紧蹙。
“父亲!父亲!”一个少女跌跌撞撞跑入殿内,她发上的步摇晃得厉害,双目带火,声音尖细。
“怎么了?”中年人睁开眼睛转身看她。
少女急停住步子,怒道:“还不是那仙霞宗的人!我今日去青云镇,还未踏入,那仙霞宗的弟子便将我,”
她话还未说完,一个重重的巴掌便将她呼倒在地,她捂着脸惊恐地抬头看面前的人,只见她父亲阴沉着看她,喝道:“我不是说过让你们别去青云山吗?你母亲真是把你骄纵坏了,如今连我的命令都当做耳旁风。”
少女瑟缩了下身子,她眼泪落下,抽泣道:“可是、可是、他们杀了师父和师叔,这个仇我怎么能忍。”
她的师父便是那死于张停云剑下的女道人,女道道号白青,师叔则是那白发老道,其道号石南,此两人皆是天罡宗长老。天罡宗派这两人带弟子去仙霞宗足以看出宗门内对两人的重视,只可惜明明最开始看起来是一桩天大的美事却最终要了他们的性命。
罗威听了这话,想起死去的两位长老,内心也不由暗恨,他弯下腰,伸手擦去女儿罗梦香脸上的泪,道:“此仇当然得报,只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罗梦香抽噎着站起身,问:“那什么是时候?”
“很快。”罗威答。
同一时刻。
灵蛇谷的一个石洞内,一个全身**的妖娆女人躺在石床之上,她的乌发黝黑,肌肤雪白,背上的剑痕则显得刺目极了。她难受地呻吟着,石床边一个带着面纱的黑衣女子将手上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之处,再加以灵力去除伤痕中的剑气,只可惜效果甚微。
最后,黑衣女子放下手中药膏冷声道:“叫你别去掺和这件事,你偏去,真是自找苦吃。”
“从前也就罢了,趁着仙霞宗的人不设防备,再与其他宗门的修仙者合作,你们去击杀那些仙霞宗弟子,十有九胜。可如今张停云继任仙霞宗,他杀了天罡宗那么多人,天罡宗去报仇了吗?反而收束手中势力,所有核心弟子谨慎地缩居于天罡宗内。其他宗门皆是如此。而你呢?看不清形势。蠢笨脑子,跟着那些蠢货还不收手。这次没死真是命大!”
床上的女子侧头,委屈反驳:“你不要说我了,要不是为了姐姐你,我怎么会掺和这件事,还不是希望能搭上那些人,让他们支持你掌握灵蛇谷。胡媚那个贱人得师尊宠爱,又与我们不对付,她要是成为了灵蛇谷谷主,这里绝不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
黑衣女子沉默了,她抬手隔着面纱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沟壑,点头:“我知道。”
“那姐姐,我们如今怎么办?”周清清问,她知道自己的脑子没有周渺渺聪明,便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周渺渺。
周渺渺抬眸,“他们夺取青云山为的是奚问风的遗迹,他们不会停手的,所以张停云必须得死。”
张停云必须得死,这是大势,大势之下,周渺渺不觉得张停云能活,即使他是如同奚问风那般的天纵之才,即使他如今已至破镜。
“如今先静观其变,做好准备,待张停云继任大典那天……”
月出东山上,寂静人不语。
玄天门的后山僻静山谷之中有一方棋壁,黑子与白子错落悬于崖壁,崖壁之上有一座小亭,亭中有三人,一老者、一中年人、一童子。
老者和中年人在下棋,童子坐在中间观棋。
童子安静地看着棋盘中白子与黑子拼杀,中年人两指执一枚黑子,沉静地盯了会期盼,最终落子。
老者执白子,他观察棋局,正想下,却被童子打断。
“下这。”
老者顺从地改变了落子方向。
一子落,棋局终了。
中年人看了眼童子,最终向老者笑道:“门主赢了。”
老者笑笑不语。
中年人又道:“我此行来,是问一句话。当年算张停云的生死,是否有误。”
看见对面老者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中年人依旧从容,他笑笑,“天机莫测,修仙者亦是大机缘之人,张停云的生死测算有误也是正常。”
若不是找天玄门算了张停云的生死,天罡宗等西洲宗门又怎么会联手毫无顾忌地屠杀仙霞宗弟子,如今更是直接打上了山去。本以为夺取青云山势在必得,结果被算死去的张停云活了过来。
这下,麻烦了。
不过,如今已与仙霞宗撕破了脸,夺取青云山的大计亦是无法停止,那就得想办法把张停云杀了。
这个月夜,罗威便再次来天玄门探问一二。
面对这个问题,老者有一瞬迟疑,然后又立马生气道:“当然不会、”
“我不会算错。”小童稚嫩的声音在亭中响起。他打断了老者的话。
罗威看向小童,他眯起了眼。
小童看也没看罗威,他翻手拿出一枚铜币,然后抛到棋盘上。他闭上了眼睛,瞬间,铜币剧烈抖动了起来,蓝色的光晕从铜币内部溢出。铜币高悬于亭中,小童眼、鼻、口、耳都流出了血。一旁老人看着,颤抖着身体喊:“老祖!”
罗威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眼老人,又看了眼小童。
时间流逝,终于小童睁开了眼睛,他沉沉道:“张停云必死无疑。”说罢,他伸手一挥,蓝色的光影从铜币中流至空中,最后幻化出一场虚影,虚影变幻莫测,但在场三人却能看见,青云山中,张停云被一把剑死死钉在地上,他的周围血流成河。
虚影很快消失,罗威真正的松了口气。他侧头,小童血红的双眼盯着他,问:“放心了吗?”
罗威起身行礼:“谢老祖相助。”
小童冷哼:“记得把东西送来就行。”
小童名楚天。
千年前,奚问风来天机门与他师父对弈,他师父将天玄门的半本天玄经输给了奚问风。师父死后,他缺了半本天玄经走火入魔,变成了小孩模样。为了恢复成原样,他找奚问风索要天玄经,两人对弈,他输了。他自认测算天机当世第一人,他愿为奚问风算一次,换她将天玄经交给他。
可奚问风说什么?她不信天命!
自此,那半部天玄经彻底落于奚问风手中,随着她的死也消失于世间。但楚天肯定,那书一定在青云山内。
月夜寂静,老者看着亭内不住呕血的老祖,担忧道:“老祖,值得吗?”
楚天不答,他走出亭子,抬头望月大笑:“奚问风!你死了!你当初若肯听我一言,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你若如今与我对弈,我一定能赢得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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