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停云跟随元祈走入后殿,他们穿过妖皇殿来到了宫殿后的山崖。崖上古木参天,一条透明清泉悬空穿过,泉水沃沃流淌,送来数只纸船。
元祈从泉水中拿起一只随后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然后打开纸船低头看了起来。
“坐。”他道。
一个石凳化出,张停云坐下。
“你们在南洲遇见了渔夫子?”手上的纸船消失,元祈抬头看向张停云。
“是。”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探寻‘天之上’的消息吗?”元祈问。
“他们盗取了我的东西,我必须拿回来。”张停云面色淡然。
元祈站起身,一面蓝色灵光的影像映在两人面前。
“关于‘天之上’,世上并无人知晓它是何时出现又存在了多久。只知,自五洲分裂以来,他们便在幕后操作着一切,所有流传古今的故事中都留存着他们的影子。不过,这一千年来,他们很是沉寂。你这一次南洲经历,是这一千年里他们的第一次露面。”
“在妖族的记录里,‘天之上’的成员大部分都是存活上千年的存在。”
看着影像,张停云不解,“暗中掌控五洲,五洲各大宗门都没发觉吗?”
紧接着,张停云自己摇头,“不,他们明面上也……”
元祈点头,挥手收回影像,“‘天之上’势力雄厚又存世悠远,怎么会没有明面上的人呢?只是没人知道这些人是谁罢了,因为他们,所以关于‘天之上’的记载都会被抹去。”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从知晓“天之上”的存在后,张停云就无时无刻在问这个问题。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拥有强大的力量,扰乱人事,但世人无知无觉,连记载的历史也要抹去。可暗地里盗取祈天树心,再造冥河,所求怕不是小事。
张停云觉得这天地间暗流涌动,很快就要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了。
“目的?”元祈偏头。
“你是指渔夫子他们吗?”元祈摇头,“我不知。”
“不过,‘天之上’最爱做的便是制造混乱,当天地寂静太久,他们便会出手。”
“混乱?”
“你可以理解为血腥。五洲平和太久了,他们出世必定要点燃这世间的战火。毕竟,他们已经沉寂千年了,算算时间也该来了。”
张停云看向元祈,“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张停云此来,本意是想探听千年前独孤家灭族之事,可没想到竟能知晓这么多。
元祈扫了一眼转身向崖边走去,他站在山石边缘俯瞰崖后的深渊。深渊中,黑雾缭绕,神识探入却什么也看不见,十分神秘莫测。
他抬脚,落了下去。
张停云愣了一瞬,皱起眉,然后也快速跟上跳下了深渊。
深渊中寒风刺骨,两人衣袍翻飞翻出猎猎声响。
张停云运气灵力飞到元祈身边,对方道:“果然,敢追查‘天之上’的人胆子都不是一般的大。”
这深渊深不可见底,越往下落,越寂静,一片黑暗中,张停云只能看见素袍青年周身的青色灵力。
不知过了许久,他们才落地。
但张停云环视四周,发现他才来到了一个洞府的入口前。进入洞府,入眼便看见一具枯骨盘坐于眼前。
元祈低头行礼,然后伸手打开由枯骨化出的一道门。
“这是妖皇骨?”张停云问。
张停云心想:妖盟敢建在琼林果然有所依傍,但也由此显出他们的野心巨大。
元祈这时脸上终于有了波动,他显出诧异之色,道:“是。”
张停云向妖骨行了一礼,随后也跨过那道门。
门后,张停云微微抬头看着面前由冲天血气化作的尸山幻像。这些血气里凝聚了巨大的苦痛、仇怨与杀意,以至于幻化出的尸山意象也十分凶险,足以击碎一位普通修士的神识。
但张停云只是穿过尸山,跟在元祈身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这里是妖族修士的埋骨地。”两人走在一条泥土路上,路的两旁立着无数石碑。
忽地元祈停住脚步,望向路尽头的草屋。
张停云也停住,因为他看见路上忽然出现了无数透明的石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而每一块石碑上都刻着“独孤”的姓氏。
独孤宏是独孤情的独子,也是东洲四大家族独孤家未来的家主。
当独孤情因为意见不和而和其余三大家族闹翻之时,独孤宏刚刚在重家二公子重野的手上夺过了一群小妖。
那是一群妖族幼崽,因血脉强大,所以刚刚出生便可化为人类孩童。他们的父母族亲都被东洲捉妖人捉走了,自己逃出想化作人形躲避捉捕,可却不想遇见了重家人,便被一网打尽了。
重野此人杀戮心很重,捉了这群小妖,当即表示要请手下吃全妖宴。
“听说小妖的脑最补,其次是它们的心和血液,二公子您吃了肯定修为又要提升了。”身旁有人谄媚道。
这群妖族幼崽当即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这哭声也引来了独孤宏。
他看见重野抓的全是人类孩童模样的小妖,便与重野吵了起来。
“他们不过是些孩童,连妖力都未修出,还为做过恶事,你何以抓他们?”独孤宏问。
对面人道:“独孤宏,你还不知道?四大家族已出诏令,凡妖者,杀无赦。这些小妖,身具强大血脉之力,若放它们逃走修炼,来日必将为祸东洲!我这是在除害。你要拦我吗?”
“说得什么狗屁!”独孤宏冷声道。
“你!”重野双目充火。
“放了他们。”
重野拔出剑,冷哼,“独孤宏,我本念在独孤家的面上,不想与你计较,可没想到你如此顽固不化。既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
两人对战落幕,重野被打落至地,他的手下连忙将抓着的妖族幼崽放下,后退,将地上的二公子扶起。
重野被扶起,吐出鲜血,他抬头恨恨盯着独孤宏,道:“独孤宏!你这样做是在和重家作对!更是与整个东洲作对!”
独孤宏看了眼挤在他身后的小妖们,又看向对面的人,拳头紧握,“还不滚?”
重野等人放着狠话落荒而逃。
当独孤宏看着这群小妖思索如何处理之时,便得到母亲独孤情与其他三大家族因处理妖修一事而闹翻的情况。于是,他将这群小妖带回来独孤家。
独孤情的书房内,她看着独孤宏道:“你做的很好。”
独孤宏面上露出笑意,但转瞬又显出愁色,他上前一步,道:“只是,母亲,我怕重家他们会对我独孤家不利。”
独孤情摇了摇头,“我何尝不知道此举太过冲动,但如果我不站出来,独孤家不站出来,那就没人站出来了。”
她站起身,道:“本来自妖皇死后,妖修在东洲便获得十分艰难,若我们还继续大肆屠戮,这将致使人妖两族之间的隔阂真的无法挽救了,仇深似海,不死不休。”
“宏儿,东洲不止是人修的东洲,天地也不是人所独有。”
“我相信,与你我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但在几大家族势力面前他们不敢行动,独孤家的站出就是要给他们信息与勇气。”
之后,东洲的情况正如独孤情所说,有潜在的力量正慢慢汇聚并且加入对抗以重家为首的对妖修进行屠杀的家族。
独孤家。
独孤宏走进屋,身后跟了个幼童。幼童的眼睛是一双深绿色的眼瞳,他肤色苍白,安静地站在独孤宏身侧。
独孤宏看着他,叹气道:“元祈,你别一直跟着我了。这里是独孤家,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就算有我也能保护你们。你快去和你朋友们玩吧。”
幼童摇头,“他们很强大。我要守着你。”
独孤宏轻弹他额头,“好,今晚我带你上屋顶看月亮。”
夜里,独孤宏抱着元祈飞上了屋顶,赏起了月色。
一开始月光明亮、清冷,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月色逐渐黯淡了下去。然后独孤宏察觉身侧的幼童忽地站起,很警惕地望着月亮。
“你这小妖到有意思,竟能察觉我的存在。”被笼罩一层灰雾的圆月上,一道婀娜身姿显现。
独孤宏抱住元祈,握住剑指向那遮住月亮的身影,爆喝:“你是谁!”
“我是谁?”身影显现,竟是一位美艳绝伦的女修士。
她轻佻地笑了一声,道:“小子,这世上,听了我名讳的人大部分都成了死人了。”
“司命钦别废话,赶紧杀了,时间可不多了。”忽地,女修士身边现出一道暗影。
那暗影在空中一掌向独孤宏拍来,下一刻他便被震飞了。再醒来,独孤家已被灭门。独孤宏在一堆碎肉中找到了母亲的尸体。
他想将母亲抱住,但双手穿过母亲的尸身,什么也没碰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暗影一掌就将他击杀了,魂体出窍之时,元祈将一半血脉之力给了他,他没有死,也没有活。
再后来,他便成了妖盟下、坟墓之地的守灵。
若有一日,元祈死了,其魂灵也会回归这里,由他所埋葬。
他并非妖,却做了镇守妖族魂灵的守灵,这人外界那些因人妖两族恩怨而厮杀的人修与妖修听闻,不知该作何感想。
“那‘天之上’为何要灭独孤家?难道他们是重家的背后之人?”草屋中,张停云问。
独孤宏死时亦不过是青年,因此魂灵依旧保留着那时的模样,有着一张十分英气俊朗的脸。他握着用魂力化出的纸笔,低头书写。化为魂灵的这么多年,他养成了书写记录的习惯。
听见张停云这个问题,他抬眼看向一旁站着手捧书本的元祈。
“她给出的回答是:独孤家乱了东洲的秩序。天之上只是来维护秩序的。”元祈合上书本。
“她?司命钦?你是如何活下来的?”张停云又问。
杀了独孤家满门,又为何会留下一个妖族小妖?
“因为我有用。”
独孤家血流成河,连那些小妖天之上也没放过,但司命钦没有杀元祈。她停到元祈面前,道:“瞧瞧,我又立下大功一件,找到了妖皇血脉的传人。难怪刚刚可以察觉我的存在。”
幼童静静地看着她,既不害怕也没有因为自己活着而高兴。
“你不怕我?”司命钦来了兴趣,逗问道。
幼童依旧没有说话。
暗影来到司命钦身侧,道:“怕是已经吓傻了。”
“你们不杀我,需要我做什么?”幼童终于说话了。
暗影“咦”了一声,道:“原来不是个傻子。”
司命钦笑道:“妖皇血脉的传承人怎么会是个傻的。”
“留你一命,自然有所要求。”她伸出手,一道印记打入小妖体内。
“百年千年之后,我会再来找你,到时你需得代表妖族与我践行一诺。至于这一诺是什么,那时你便会知晓。”
司命钦的声音回荡在独孤家上空,小妖抬头,只见他们消失在月影之下。夜色寥落,他站在寂静的独孤家,低头猛地吐出一口血。
“诺言?她已经来找过了你了。”张停云道。
“待时机成熟,整个妖族将作为先驱扫荡整个修仙界。”元祈回答。
张停云猛地站起身,“时机成熟?何时是时机成熟?”
元祈只道:“快了。”
在返回妖皇殿的路上,张停云沉默不语。
两人从深渊底部向上,张停云最终还是开口了,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可能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如果不说则难以心安。
“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他们此举只是想引起天下大乱,而……”
“我知妖族这几千年来所受苦难颇多,但世上并非全是对妖只有仇视之心的修士,若说哪些人该死也就罢了,可世上还有同独孤前辈一般存在的人……”
“这样的人很少,和我妖族死去的妖比,他们就像一滴露水掉进了海中,没有一点动静。”元祈回头。
“与虎谋皮也好,其他也罢,我妖族等待多年为的就是那一天,血洗这千年来的血泪与耻辱。即使没有那约定,这件事也会发生。”
两人再次站到崖边,元祈负手看向张停云,问:“张道友,你想知道的我已尽数告知,还有其他事吗?”
张停云沉默一瞬后,道:“我还想向妖盟打探一个妖修的消息,她叫周玥,乃我仙霞宗前长老。我想见她一面。”
当张停云回到妖皇殿中再见到裴光澜时才知他们下深渊不过耗费几个时辰,而外界已然过了半月之久。他走到裴光澜身边,注意到了对方身上的血。
“发生了什么?”他问。
裴光澜没有回答,态度忽然变得很冷淡。
张停云心中忽觉古怪。
在他不在的这些天里,发生了什么?
“周卫长呢?”元祈所说的自然是周玥。
周玥与他是同族,所以张停云一说这个名字他便知晓对方在找谁了。
裴光澜上前,“近日,以重家为首的四大家族又连续捣毁妖盟在东洲的数个据点。周卫长所护卫的元宝地也被捣毁了,我去救人但他们被关押至重家祖地,便未能救出。”
侧边,裴念安扫了眼张停云,也上前道:“不过人虽未救出,但我们将那新的重家少主重不疑重伤了,也让他们付出了代价。”
“重不疑?重伤?”张停云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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