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掷出无妄,捏指做诀。
长剑横亘半空,剑刃发出冷白光芒。
数道剑芒大作,在‘镜花水月’上方交汇。
半息内,聚拢成团,又铺展成网。
大网晶莹剔透,波光粼粼,众人身在此间,若在冰壶。
无妄剑压水圈中心,纹丝不动,安如磐石。
黎纤迷蒙着眼,未待明白江逾白话中意,眼皮便耷拉了下来,软软靠在他肩上,睡了过去。
这鱼眼睛生得美,偏睫毛也好看。
柔软且浓密,犹如两片鸦羽。
随着呼吸抖动,在脸颊投下两个扇形的小阴影。
江逾白用食指戳他脸蛋,“要是醒不过来,就把你烤成小鱼干。”
迷雾如有灵识般奔来,层叠起伏,将二人围住。
江逾白挑眉,“没用的,我睡过了。”
言下之意便是我睡过了,我免疫了,这可是你们的规矩。
他说完后,那迷雾竟听懂了一般,猛然停在他面前。
断空灵器冢闻名大陆良久,内含神兵八千,法器一万。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历史的长河中,无数山水因灵气充沛,而被修士占为已有。
或被开采灵矿,或被抽干水流,最后有零落成尘,归于大地。
但断空却躲过了这样的命运。
它令人趋之若鹜,也令人闻风色变。
盖因其内有诸多迷瘴。
这瘴很著名,有许多矫情外号。
譬如:自醉、苦乐、织梦者。
但凡是人,皆有过往和**。
可能是一柄可破风雷的利剑、千金不换灵符与法器。
亦可能是无上的名誉地位,还可能是一场风花雪月。
织梦者,顾名思义,便是利用美梦杀人于无形之中。
它迷晕来客,并探看其记忆,进而编织出向往的幻境。
入睡,入梦,入瘴,入障。
沉沦心神,不可自拔。
人生苦短,世道艰辛。
细想来,若是能于美梦中渡过此生,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但断空崖底遍布凶兽,迷障发作不足半时辰,便有大型兽成群结队、循着气味急速赶来。
所以,大多数修士都会在淋漓尽致的欢愉中,被那些‘血盆大口’撕咬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几年前,民间生出个歪门邪道的说法。
‘小孩子的过往少,**浅,于此幻境中便睡得浅,极易醒过来。’
于是,那些年,各路修士进入冢时都会带上几名小道童,以便救自己的狗命。
江逾白入道的那年,出门游历,曾作死地跟着几队散修来过此地。
死小孩身上没嗑灵丹,没带法器,只有把辟邪的桃木短剑,孤零系在腰间。
入冢后,正是黄昏,晚风缠缠,晚霞绵绵。
小江吸了口气,而后自然而然着了道,和一团瘴雾脸对脸,陷入无边梦境。
初春,寒酥已消,草长莺飞。
江逾白立于离火峰顶,在桃花盛开最烂漫之处折枝作剑,引气入体。
手执枯枝、心幻利剑,两者交缠重合、化为一体。
小小少年、不分昼夜,于一方天地挥剑万次。
仲夏,碧空如洗,池清荷漾。
折吾海波光潋滟,如一片深蓝色的镜。
江逾白足尖轻点,踏碎虚空,补精补气补神,筑而成基。
深秋,枫叶似火,层林尽染。
暗夜,星子悬于长空,一道剑波划破苍穹。
剑气如练、势若游龙。
江逾白剑指四野,四野莹光大作、火树银花怦然乍放、
好个不夜天河。
隆冬,山寒水冷,朔风凛冽。
江逾白散发灵识、探向丹田肺腑。
浩荡的灵气汇聚于此,淬成玻璃珠大小的球体。
长辈说,那是金丹,是修士的命。
它发出微弱的白光,似是新月初生。
……
一年的光景如走马观花,在江逾白脑子里过了个遍。
随即,小江睁开了眼睛。
弯月初上柳梢头,乌檀香烧了小半。
******
其实,练剑真的是件快活的事情。
江逾白眸光深深,自嘲地扯起了嘴角。
静默片刻后,他抱起黎纤,沿着鹅卵小径,朝最大的那处水榭走去。
房门发出吱呀一声,江逾白扫视一圈,最终将黎纤放在了一张暖玉床上。
在暖玉的烘温下,原本蜷曲瑟缩的小身子渐渐舒缓开来。
江逾白摇起黎纤手上的红绳,四角银铃叮当作响。
黎纤依旧无甚反应。
见状,江逾白并拢二指,欲直击黎纤檀中穴强行将他唤醒。
可未待他下手,便见黎纤恬静的面颊舒展、露出肆意明快的笑。
江逾白怔了一怔,这鱼每次冲他笑都是憨憨的,呆呆的。
可现在却是灵动的,畅快的。
梦里,黎纤笑得肆无忌惮。
江少主眼底愈发深邃幽暗。
到底是什么让黎纤笑得这般快活?
是万年前折吾海底自由自在的穿梭游戈?
还是同真仙在一起时的相知相伴?
抑或是与我这一路的嬉闹玩乐?
片刻后,江逾白长叹一口气,又再度晃起小铃。
红线轻颤,指尖处迸射一股灵气。
与此同时,满屋子的符篆灵器,吉光片羽顷刻间便消失于眼前。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尽是烟火气息的长街。
彩旗招展,茶香扑鼻,垂髫小儿嬉戏打闹,叫卖声不绝于耳。
“捏糖球咧!不甜不要钱!”
“刚出锅的糯米藕,香得很啊!”
“……”
食店,酒肆,茶坊,每户铺子的幡子上都勾着黑白符号。
江逾白霎时了然。
此处是黎阳古城,是万年之前,没有自己,只属于黎纤和真仙的时光。
他在整条街上最大的铺子前站定。
这是座庙宇。
香案上只摆了一只黄铜香炉,两只蜡烛,还有几株富贵竹、君子兰。
供奉的是一张画像。
画上人长身玉立,骨肉匀称,唯独一张脸被片片竹叶遮盖。
江逾白将庙中物件逐个扫过,最终停顿在了画像旁的牌位。
紫檀木牌上面刻着两个古字,‘浮黎’。
好家伙,有意思。
黎,浮黎的黎,黎,黎纤的黎。
“小伙子,来碗茉莉茶去去火吧。”
街角的老头一把扯住江逾白,语气调笑。
江逾白被他撂在椅子上,风中凌乱。
旁边小摊子上的壮汉,拿起两坛子酒,趁机凑了过来,
“再来坛梨花白吧,瞧你这丧气样,像老婆跟跟人跑了似的,喝大哥这两坛子梨花白后,保管你快乐似神仙。”
“去,你这臭小子,净胡说。”
老头呵斥道:“这伙子一看就是外来人,别想着坑人家。”
此刻,江逾白才堪堪反应过来,他有几分茫然:“老伯,你能看见我?”
“哈哈哈,你这小老弟,还没喝呢,咋就醉了呢?”
壮汉乐呵呵道:“我们咋能看不见你,还真把自个当神仙了。”
江逾白接过壮汉手中的酒,揭下酒封,倒酒入杯,灌下两口。
酒入喉,润泽鲜爽。
让江逾白清明了几分,接着闲聊的工夫,趁机打探黎纤下落:
“老伯,我见黎阳城头贴了几张黄符,城内可有怪事出现?”
他边说边从拿出几颗珍珠,置在木桌上。
“有,当然有咧!折吾河里出了只大鱼。”
壮汉大哥拿起珍珠用后槽牙咬了几下后,愤懑道:
“那妖鱼吃光了河里的所有鱼虾,就如同再世饕餮一般,害得西津渡那些个渔民兄弟吃不上饭。”
“是啊,今天早上他们三五成群地路过我这,说去请浮黎仙长捉妖。”
老头回忆道。
“这回必须要去请浮黎仙长了,我听说那鱼因为没有食物,都开始吃人了!”
壮汉半真半假地唬道:“小兄弟,你孤身一人来此地,可得小心,千万别碰上那妖物。”
“……”
“哎,话说你这小兄弟是打哪来的啊?你们那的水土可真养人啊。”
“……”
壮汉喋喋不休地提醒。
江逾白无心再与他搭话,他想去看看黎纤。
想踏进时间的长河,瞧瞧万年前的鱼究竟是何模样,是杀人如麻,还是如今时这般天真可爱。
折吾河流域一片死寂,江逾白从上游走到下游,也没有看到半条鱼影。
顺着几个渔民指路,他来到一座洞府。
说是府邸也太夸张,不过也就是一个破山洞。
山洞口横放着生了锈的大铁锅。
洞口处堆积着一座小山似的白骨,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江逾白疾步上前,将骨头块逐次挑开。
直至检查完最后一块,他松了口气
——这座‘骨头山’里没有人骨。
燃起一张符纸借着光亮继续前行。
走过狭长的洞身,往深处,便开始有了光亮。
两排的蚌珠放着幽光,清和且柔软。
江逾白用指腹轻轻摩挲珠子,想起初见时黎纤那一兜子法宝,不禁有些失笑。
——黎纤是只富贵鱼。
富贵鱼黎纤此刻就在江逾白眼前。
他面前放了个有木盆大的瓦罐,盛满了海草、珊瑚、小贝壳。
瓦罐子里冒着热气,咕嘟咕嘟;木架子被这一锅沉甸甸的杂烩压得吱呀作响。
黎纤眼珠雾蓝,偶尔瞅瞅炉火,偶尔看看对面。
他对面坐着的人,锦袍墨发,玉冠释放华光,似明月清辉。
江逾白知道,这便是浮黎,一位神君。
一位睥睨天下的神君。
江逾白在隐蔽处立了半晌,神君与妖均无察觉。
这让他确定:
自己虽进入黎纤的梦境,但只能与边缘记忆接触。
无法触碰黎纤最核心的回忆——和浮黎相处得时光。
是没有江逾白,只有浮黎的时光。
是纵然遗忘了万余年,也依然存活在潜意识中,最明媚美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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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仔之前失忆了,所以是陷入潜意识里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里面了,就相当于上古的场景再现一遍了。他是以当事鱼的身份参与这场回忆,而江逾白是旁观者,就简称旁白吧。
小剧场1:
旁白:下一章在线直播我醋我自己
小剧场2:
浮黎:我真是太倒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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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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