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别再吃了。”
江逾白有点严肃,声音沾了点夜风的凉。
眼前纤薄瘦小的鱼,不但吃光了揽月楼顶层摆放的大半吃食,回来又开始吃果子。
啪嗒啪嗒,几盘子没了。
此刻他两腮鼓鼓,活活把自己塞成了小松鼠。
江逾白起初没在意,直到译完第一篇手札,才明白缘由。
素净纸面赫然躺着几排劲挺的墨秀:
‘月圆之日,折吾除妖,偶遇古鱼,…虽形大却轻盈好动,自得其乐。…极其嗜甜,食量大日可食六人量。…动气时则量翻倍,应加以控制……’
——也不知,这鱼怎么就生了气。
“放下。”江逾白威胁道,“你若再吃,我就丢下你。”
果然,小怂鱼黎纤,稍作停顿便撂下了手中的果子。
他垂下脑袋,盯着脚尖,不知在想什么。
江逾白软和了语气,“咱们即刻启程,夜间饿了再吃。”
他边说,边轻捏了下黎纤的手。
有点暖的软绵触感,是让人舒服的温度。
二人出了门后撞见了容舟。
他倚靠乌头门口,痞里痞气,仿佛要拦路打劫。
“收拾好了吗?”
“嗯。”
容舟瞥了眼黎纤,疑惑道:“他也跟着走?太乙学宫会让你带随侍上山?”
闻言,江少主修眉微挑,“他以新生的身份跟我同去。”
“师父的推荐信都拟好了。”
渡劫失败后,江逾白虽重头再来,可过往六年中,他已懂得如何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且日日挥剑三万次,归元山的剑式早被烂熟于心。
——留在归元,意义不大。
所以,师父殷无涯断定:若要从头再来,江逾白不应继续留在宗门,一是他学不到更多东西,留在宗门触景伤心,反增烦恼,二是想让孩子散散心,学点杂七杂八的,转换心情。
太乙学宫是最合适的地方。
中州气候好,有暖阳有细雨,温凉适宜。
学宫面积规模盛大,院舍众多。
学子来自天南地北,除了修行以外教导的东西也五花八门:文学方面教论语,经书,诗词歌赋。算学方面教几何、缀术。天文方面教推演、八卦,军事方面教排兵布阵。
那时,已错过学宫招生时间,而江逾白情况糟糕尴尬。
当时,殷无涯冥思苦想,写了整晚的拜帖,乌黑柔顺的头发掉了一大把。
可惜,每封白纸黑字都无法承载‘望子成龙’。
于是,他撕碎了所有拜贴,亲自领着江逾白北上。
披星戴月,风尘仆仆三千里。
最后在绚丽的夕暮,敲开太乙学宫的大门。
到如今,江逾白待在太乙学院已近四载。
“行呀,江逾白。供吃供喝,现在还供起了上学堂了。”
容舟一副‘大师兄,你用情至深’的表情。
“还真当宝贝供着了。”
“嗯。”
江逾白随口应道,心想:黎纤真的是至宝,吃了能修为大增,延年益寿的那种。
一行三人干脆利落地向掌门及众长老辞行,而后乘风御剑离开。
月白风轻,寒星高悬九天,两把玄剑掠过半空。
江逾白倾身揽住黎纤:“怕不怕高?”
耳旁的风呼啸而至,还有飞鸟擦身而过,鸟儿的羽翅柔软且温暖。
黎纤挠挠头,恍惚记得自己也有双小翅膀来着。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尖,他不由得瑟缩起来。
见状,江逾白以为怂鱼鱼怕高,便伸出手遮住他眼眸。
纤长的睫毛微颤,刮蹭得江少主掌心酥痒。
容憨批大嚷:“呦嚯!师兄,我也怕高,我咋办啊?”
江逾白睨他一眼:“你可以去死。”
随即抓紧黎纤、催动无妄,在浅蓝苍穹划出雾轨,当下甩开容舟大截。
二人你追我赶,总算日落前抵达黎阳城。
容舟率先落地,不偏不倚停在醉阳春街口。
他笑嘻嘻;“今晚,咱们就歇在这吧。”
醉阳春——整个黎阳城内最著名的风月巷。
整条街客栈赌坊堆叠,青楼茶馆林立。
既繁华熙攘又缠绵旖旎。
“太吵闹。”
江逾白想拒绝,余光却瞥到黎纤眨巴眼,新奇地四处瞧。
他笑笑,而后妥协道,“歇半宿,明早走。”
语毕,就领着人往里拐,准备找家客栈。
走了两步,有满面腮红的女人如水蛇一般从背后缠了过来。
她软若无骨地靠在江逾白身上,腻人的脂粉糊了他半边衣袖。
绣口一吐,姿态矫揉造作,“小郎君,怎地走得那般急,那般快?赶着会情人吗?”
三人穿着不同,她纵横风月场所多年,打眼一瞧,便知谁最富贵,谁最冤大头。
但今日她是看走眼了。
“不赌,不听曲儿,不要清倌。”江逾白目不斜视。
女人自是不甘心,方才从后面看便见这小郎君长身玉立、宽肩窄腰。
扑过来后又见一张桃花璞玉似的俊脸,她怎舍得放过,就算不要钱也是赚的呀!
待她再要开口,便见旁边的少年靠过来,轻挽公子臂弯,“饿了,还困。”
声音如玉击石,清灵悦耳,还带着近乎撒娇的亲昵。
女人见此,如遭雷击,心下鄙夷道:还以为是什么端方公子,原来是好男风,还有了娈宠。
她又见旁边的容舟也不错,忙又要扭过去。
谁知容舟伸手直接拉着江逾白二人闪进了一家客栈。
随后重重地关上了门,门外的女人气得直跺脚,咒骂两人不识好歹,不解风情,定孤独终老,断子绝孙。
“胡说八道。”
容舟嘀咕,“爱慕小爷的女修能从西津渡排到惊雷峰。”
店内小二来迎客,笑着打趣,“那岂不是有几千个?您可不得挑花了眼!”
“都是向他讨债的。”江逾白毫不客气地拆台子。
而后,他撂下两锭银,“两间客房,上几盘招牌菜。”
顿了会,他又补充道,“多放糖,不要鱼。”
容舟摸摸下巴,有点疑惑道,“怎么两间?你们…一起睡?”
此话一出,自是迎来了小二和几个客人探究的目光。
狐疑的、玩味的,均是带着星点的暧昧。
江逾白只得拿出老说辞,“他弱不禁风,内向呆愣,需要我照顾。”
小妖怪目前在跟江逾白学说话写字,听见他说什么都想模仿一下,便也重复道:“他弱不禁风,内向呆愣,需要我照顾。”
江逾白,“……”
容舟:“……”
众人:“……”
——真的吗?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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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更深,艺伎琵琶轻弹、小贩奋力吆喝。
公子们游湖赏荷,小姐们倚栏听风,人们走街串巷。
此刻,正是一天最繁华时。
江逾白抬手合上雕花镂窗,他本想叫黎纤早些洗漱休息。
谁知,回首时竟捕捉到了黎纤失望的神色。
——这鱼孤独了万余年,想必十分向往热闹。
思及此,江逾白又推开窗,任绚丽烛火入室。
他侧身向黎纤招了招手:“过来。”
黎纤闻言忙放下了手上的笔,起身蹦跶着跑过去。
“想下去玩?”江逾白问。
“我不想。”黎纤答道。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可眼睛却一直向楼下几个小摊贩处瞟。
江逾白拆穿他:“撒谎,你眼睛都快掉下去了。”
傻鱼还不会‘夸张说法’,听他这般讲,忙伸手捂住眼睛。
过了会,他手指张开,分出条缝隙,任眸光流泻。
他抿抿唇,老实交代,“白白不想去,我也不想去。”
江逾白有点吃惊,他发现黎纤不但学习天赋好,竟具备察言观色的本领。
上古之灵竟这般聪慧?
“刚才教你的都学会了?”
江逾白边说边伸手摸了摸黎纤的肚子,鼓鼓的,十分柔软,显然吃的八分饱。
黎纤糯糯回答,“嗯!都会讲也都会写。”
说罢,拿起桌上两篇正楷给他看,表情又乖又得意。
他的字也圆滚滚的,有‘个鱼风格’,还十分规整干净。
总之,很值得表扬。
据上古洪荒图志记载,黎纤这种道行的大妖,在被激怒或遇险时会妖性大发,食人屠城。
但,真仙手札中并没有记录黎纤有无杀戮成性,食人屠城的过往。
于是,江少主默认没有!
他的鱼天真烂漫,跟十五六岁的人族少年没区别。
江逾白示意黎纤向下看,问道:“你想要哪个,我去给你买来,作为你识字的奖励。”
他等了许久也不见黎纤回话,
江逾白假意催促:“既然都不想要,咱们便早些歇息。”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往床榻走。
未待抬脚,黎纤便扯住了他的衣角,嗫嚅道:“都想要。”
江逾白抽抽嘴角:“倒是半点也不贪心。”
他轻轻一跃,只留了句“等着”便翻下了窗。
墨发轻扬,衣袍翻飞飘扬,像一片清冷月光。
此时,因是醉阳春最热闹的时候,街上行人摩肩接踵。
饶是如此,一身矜贵的江少主也扎眼得不行,不知多少赚了多少男女的惊鸿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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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好看,这个是什么?”
“糖葫芦。”
“那这个呢,会亮的。”
“莲花灯。”
鱼拉着白白东问西问,小嫩手对着桌案上的花花绿绿摸个不停。
眸子亮晶晶,溢满雀跃。
他的音色轻软,像被风吹得叮当响的银铃。
手指不如江逾白的那般骨节分明,修长劲实,却白皙莹润,比羊脂玉剑柄还剔透三分。
吃了两个糖人,鱼笑得越发肆意明快。
江逾白由衷地想着,一辈子都养条鱼应该是件快活事。
咚咚咚!
店小二不合时宜地送上了洗澡水,不知是不是错觉,江逾白竟在黎纤眼里捕捉到恐慌。
江逾白嘱咐道,“把衣服脱了,去洗澡。”
“洗完澡,上床睡觉。”
可黎纤不为所动,像樽泥塑般立在对面,软嫩的脸颊隐隐发白,上扬的眼尾泛起一抹灼红。
几乎一瞬间,江逾白恍然大悟。
原来……这只鱼害羞。
“要不你自己洗……”
黎纤突然惊慌开口,“白白,我怕水。”
“什么,什么?”
江逾白以为自己幻听了。
——鱼怕水?
——你怕水,你算哪门子的鱼?
江逾白甩甩头,道:“黎纤,你再说一遍。”
黎纤认真道:“我怕水,很怕很怕。”。
平地起惊雷,晴天显霹雳。
江逾白愕然。
你不是鱼吗,怎么会怕水?
你要是怕水,你怎么在海底生活那么久?
除非,除非黎纤不是鱼。
当日在西津渡,种种迹象使他默认黎纤是他要找的鱼,便问也没问地直接就将人带了回来。
相处几日下来,黎纤的习性也和真仙手札上所叙相吻合。
但他忘了,他从未真正地问过黎纤,从未向黎纤求证过。
黎纤也有可能并非上古鱼,是别的小虾米小螃蟹。
带着一丝疑惑,江逾白问道:“黎纤,你是人吗?”
问完他又觉得这话太糟糕,听起来像骂人,便改口道:“黎纤,你是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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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1:
黎纤:听白白这话,好像有些瞧不起我们做大鱼的。
容舟:他可能怕生殖隔离。
小剧场2:
江逾白:纤纤的手比容舟的羊脂玉剑柄还剔透玲珑。
容舟:莫cue老子,莫cue老子的剑。
介个学宫就类似咱们的大学校园,只不过他们学的是修真法术,有几个教各类别修仙法术的学院,校长院长被称为先生,老师被称为夫子,有食堂有小卖部,大家有独立宿舍和群体宿舍,也会定期外出实验活动,需要做笔记有考试有评级。(≧ω≦)/(*^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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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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