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公子伴读(中)

府衙公审这日,秦监副带着大娘子往府衙赶,临行之时,他又让秦照也跟着过去看着。

秦监副和大娘子先行,秦大公子带着谢旻后面居上。

待人都到到齐之后,京都府尹一声令下,紧握堂木拍桌而令:“开堂!”

谢旻回过神,她看见双手双脚锁着铁链的秦二公子被官差押了进来。

大娘子一见到自己的儿子如此模样便痛哭流涕,又让秦监副将她低声训斥了一顿,倒是秦览一见他们,轻佻地笑着毫不在意,这副模样让公堂中央坐在木轮椅上的李敕松红了眼,他立马对府尹大人道:“大人!秦览这副模样简直是不将此次堂审放在眼里,藐视我朝明律,还望大人将其惩戒一番,以儆效尤!”

“呵!”秦览冷笑了一声,跪在公堂下,满眼鄙夷地看着他,道:“我这副模样再不堪,与李公子相较,怕只是小巫见大巫了。”

“闭嘴!忘记我如何教你的了!”秦监副看着他,痛心疾首。

这句话倒是让李敕松抓住把柄,立马道:“教?秦监副是如何教自己的儿子的,不妨说出来,让在座所有人听一听,怎么,秦监副是教自己的儿子公然逃脱律法的惩戒吗?”

府尹大人面露不悦,立马拍木道:“与本案无关之论,休要言说,来人!传杨氏!”

李敕松哑口无言,只得悻悻作罢。

杨氏正是当日李敕松当街调戏的那名女子,约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着布衣,一直低着头,直到府尹大人让她抬起头来答话,她才缓缓抬头,岂料看见一旁的李敕松,顿时整个人慌乱不已,唯唯诺诺道:“民……民女参见大人。”

“本官问你,你需如实回答。”

“是。”

“你可认得李敕松?”

“民女……认识。”

这时,秦览插嘴道:“看看她这副模样,如同老鼠见着猫一般,可想而知当日是受了多大的惊吓。”

“览儿,闭嘴!”秦监副和大娘子两人脱口而出。

公堂之上的府尹大人眉头一蹙,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又将视线落在一脸正气凛然的秦览身上,严肃道:“秦览,本宫没问你话,若是再犯,罪加一等。”

“罪加一等?”秦览笑了一声,满是不屑:“大人还未审完,就认定我已是罪人之身了?”

“放肆!”府尹大人猛拍惊木,这一声吓得堂外的大娘子两眼冒黑,心猛地一颤,就要被自己儿子给气晕过去,幸好被身后站着的秦照和谢旻扶住,才堪堪稳住身子。

就在府尹大人要处罚秦览藐视公堂之罪之时,来了两名锦衣卫的人,他们直径走向公堂,递给刘府尹一封信,送完便离开了。

刘府尹眉头紧蹙,打开一看,那信上面清楚地写着杨氏与李敕松的关系,并且记录着杨氏之父是李府的下人,平时负责运送泔水等杂物,杨氏偶尔携带衣物吃食前往李府探望父亲,这些事,他早已派人调查清楚,只是这李敕松曾多次将人逼至墙角凌辱,这是他所不知道的。

看到这里,府尹大人抬眸瞥了一眼离去的两名锦衣卫侍卫,想来这锦衣卫之手无所不入,只是这李敕松背后靠着户部侍郎李大人,李大人背后又有姚尚书,但这锦衣卫和内阁如今也不是好惹的,既如此,只能想一个折中的法子。

于是他问杨氏:“你可是与李敕松互生情意?”

此话一出,杨氏顿时惊恐万分,瞪大了双眼,浑身止不住战栗起来,李敕松假装咳嗽了一声,杨氏眼眸一颤,眼泪当即就流出来了,跪在地上,颤抖地回了一个字:“是。”

秦览见此,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抿着嘴,冷冷地看着李敕松。

李敕松心中甚是得意,轻蔑地看了一眼他,还补充了一句:“这杨氏可是本公子还未过门的妾,秦二公子,我与自己的妾室如何,怕是用不着你来插手吧,莫非秦二公子看上了她,若是你肯低头向本公子认错,这杨氏我也可送给你,如何?哈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无异于是在折辱秦览和杨氏。

杨氏当即瘫倒在地,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边哭边喊道:“不,我不是!”

秦氏夫妇二人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生怕他当堂打人,忍不住在心里咒骂着李敕松这个小畜牲。

秦览眼眸冷得吓人,手背上青筋突起,似乎下一刻拳头就要往他脸上打过去。

刘府尹见这李敕松在公堂之上这般狂妄,心中愤怒,当即呵斥道:“李敕松于公堂折辱他人,言语不堪,当堂掌嘴十下,来人!立刻执行!”

李敕松顿时慌了,还来不及说话,双手被擒住,半米长的板子“啪啪啪!”连打了十下,但他还在咿咿哇哇还在大放厥词。

刘府尹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官差并未用全力,最后刑完,李敕松的嘴又红又肿,模样十分滑稽,这时,堂外传出一阵阵嘲笑声。

李敕松心中愤恨,但嘴疼得根本说不了话,只得用衣袖遮住脸,双眼死死地瞪着秦览。

“肃静!”刘府尹一拍惊木,众人才止住了笑声。

杨氏泪眼朦胧,堪堪止住哭泣声,刚想要说话之时,李敕松便站了起来,一张嘴,扯到了伤口,哎哟了好几声,断断续续道:“若……哎呦!大人,我所说句句属实,这杨氏确实是我还没进门的妾,若是不信,可……可将杨氏的父亲找来对证!”

“传杨氏之父!”

不一会儿,杨父便被官差带上了公堂,见自己女儿受尽了委屈,连忙上前查看,却被杨氏推开了,杨父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须臾反应过来时,跪在地上说:“小的参见大人。”

“本官问你,你是否答应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李敕松做妾?”

杨父低着头,跪在地上,听着自己女儿哭泣声,心中甚是悔恨,但倘若自己不答应,那李敕松定然不会放过他们父女二人,无奈只能答道:“是。”

众人唏嘘,这杨父竟然敢把自己女儿送给李敕松做妾,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李敕松露出得意的眼神,又开始断断续续说:“既如……此,大人只管……将……将秦览定罪……当街殴打他人……依据……依律处置!”

杨父埋着头,颤抖着闭着眼,不敢看自己的女儿。

突然,杨氏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走自己父亲面前,笑得瘆人。

“父亲。”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如同平时那般亲昵,但又夹杂了一丝绝望,她缓缓退后了几步,退一步说一句:“自小母亲去世,父亲独自将我抚养长大,这份养育之恩,女儿是铭记在心的,女儿知道,父亲有苦衷,只是,女儿不孝了。”

堂外的谢旻感到一丝不妙,见杨氏慢慢往后退,猛地后知后觉,连忙大喊:“不要!”

果然,待最后一个字落音,杨氏猛地一个箭步往身前柱子上撞过去,千钧一发之际,秦览一个跨步,挡在柱子前,杨氏撞到他身上,随后摔倒在地,额头磕在地上直冒鲜血,当即晕了过去。

“絮儿!”杨父大喊一声,连忙上前抱着她,痛哭流涕道:“对不起,是父亲害了你!是父亲害了你啊!”

见场面一度混乱,刘府尹连忙下令将杨氏带下去治伤。

杨氏被带下去后,杨父整个人如同被抽了三魂七魄,他瘫倒在地,嘴里默念着:“她恨我了,她恨我了。”

公堂之上,险些闹出了人命,刘府尹只好宣布退堂,让人将李敕松和秦览收押监牢,择日再审。

府衙大门关上后,秦监副和大娘子松了口气,两人倚在一处交谈着:“依照目前这情形,览儿脱身也指日可待了,最好是这次将李敕松那个小畜生给流放,也算是为名除害了,让他还这么堂而皇之地折辱览儿!”

秦监副捋了捋胡须,慨言道:“这你可别想了,那李敕松背后有户部侍郎李大人,李大人背后又有姚尚书,怎可能轻而易举就定罪,若不是我请魏阁老出马,派了锦衣卫的人来,方才瞧着那府尹大人的意思,恐怕只是想息事宁人,两边都不得罪,要不是李敕松口出狂言,说了纳杨氏为妾,哪还有方才那些事,恐怕现在这个案子已经结了。”

身后的谢旻默默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她佩服杨絮宁死不屈的勇气,恨李敕松这样的小人作威作福,气杨父的懦弱妥协,可又想到在强权之下,这一切都只能化作一声哀叹,又想到江中一带,顿时心中堵上了一块石头,只觉得这世道不公。

此事过后,秦宅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大娘子心情大好,看见谢旻和柳姨娘也不再为难二人。

四月初的日子,微风和煦。

自打谢旻去了大公子院中当差,周围的人都对她高看了几分,且不说大公子院子里月钱高,最主要的是大公子对待下人十分温和,这样一份美差,人人都趋之若鹜,对她是又羡慕有又嫉妒,连带厨娘如今都会在她跟前说上几句阿谀奉承的话,然而随之而来也有各种麻烦,比如有些人会往她这塞东西,为的就是想让她以后多在公子面前美言几句,对此,她也是能躲就躲。

但除了老管家,他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对谢旻的态度也没什么改变。他对谢旻道:“主君昨夜吩咐了,让你今日搬去大公子院子旁边厢房去住,也好时刻照顾公子,你这便收拾一下,随我过去。”

谢旻愣了会儿,但很快便反应过来,道:“是,多谢主君。”

如此甚好,这帮她解决了一些麻烦。

她的东西不多,同刚搬入这间小屋一样,只是多了几本书籍,一个人倒也能应付过来,只是有些吃力。

老管家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她抱着怀里的一摞书,身形有些不稳,便伸手将她左手挂着的包袱解了下来:“我年纪大了,也只能帮你做这个。”

谢旻擦了擦汗,笑道:“多谢赵叔,不过不用了,我自己能行,若是搬不过去,再来一趟也不妨事。”

“大公子那还等着人伺候呢,抱好东西,快些随我走!”

“是。”她觉得有些好笑,赵叔真是刀子嘴豆腐心,还扯出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来了,这个时辰,公子还未起,纵然是起了,也早已吩咐过不准下人们在这个时间段叨扰他。

新的房间比谢旻原来的大了不止一倍,还多了个书架,更重要的是,周围十分安静。

她将东西一一摆置好后,便锁好门,往大公子院子走去。

此时大公子正用早膳,谢旻见行了礼,而后准备去书房整理古籍,但秦照喊住了她,说:“今日你不必去书房整理那些旧书了,听闻城冬新开了家书坊,买书的人很多,你便替我去看看,若是有什么新书便买回来些,越新越好,钱你直接去账房支取,我已经吩咐过了。”

“是,小的这就去。”

她心里其实挺好奇,这大公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结识的其他贵公子哥儿也寥寥无几,怎么还知道城东新开了家书坊,难不成这府中还有专门替公子打探消息的小厮?但自己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罢了,这些也不是她应该关心的事,从账房拿到银钱后,经过大娘子院子之时,隐隐约约听见大娘子正在骂老管家,原本她应速速离去,但大娘子的声音太大,她放慢了脚步,听了两三句,大概意思是因为这宅子里的开支总是对不上账。

这让她想到了厨娘私下吃回扣的事情,又想到自己去年挨的那一顿板子,她抬头看了看天,这个时辰,主君也该回来了,于是她迅速离开,往后院厨房走去。

厨娘正在洗菜,抬头一看,见谢旻过来了,连忙起身笑着问道:“哟,今儿你这小子怎么来了?大公子那边是有什么吩咐?”

谢旻摇头,道:“我方才菜市口回来,随口问了鱼价,发现涨了五文钱。”

厨娘并未多想,爽快道:“这段时间禁渔,可不是要涨价嘛。”

谢旻点点头,随后就离开了。

厨娘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思来想去以为她想吃鱼了,毕竟还只是个孩子,馋嘴又不好意思说,正好主母刚让账房那边支了这个月的菜钱,于是她便拾掇拾掇,提着菜篮子出门买菜去了。

谢旻并未走远,她躲在拐角处见厨娘锁了门后,才穿过侧门往城东走去。

或许是许久未单独出过秦府,今日一逛,她恍然觉得这京都甚是新颖,回想第一次踏入此地之时,漫天大雪,门肆紧闭,行人寥寥,如今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店肆酒家食客爆满,文人于阁楼谈天阔地,商队穿梭于市访,不远处还有卖艺者舞枪弄棍,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喝彩声,满堂叫好。

面对这番热闹的场景,她也不自觉上扬了嘴角,脚步变得轻快些,眼见路边商摊上有些西奇古玩,也上前看了看,想着给婉儿带回去。

她虽没有月钱,但大公子有时会给他们这些下人一些赏钱,虽不多,但细细攒下来,还是可以买几样贱价之物。

城东离秦宅不远,她是去过的。

沿街走过,她远远看见周围的笔砚斋围着一群书生,想来也是,秋闱快到了。

秦照说的那家书坊确实生意火爆,谢旻小小的身板愣是没挤进去,书坊的老板带着伙计维持秩序,嘴里大喊着:“祖宗们哟!排队!排队!”,但是没什么用,原本这书坊就不大,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人,眼看就要出事,老板连忙让伙计从隔壁戏院借了铜锣,他提着锣,气喘吁吁地踩上高凳,使出吃奶的劲猛地往锣面上那么一敲。

“哐当!”一声,坊间的灯笼摇了摇,这条街上的人都被震在了原地,谢旻捂着耳朵,脑袋有点懵。

“我说让你们别挤了!排队!”

老板嘶哑的声音混合着锣声的余音,慢慢悠悠回荡着,书坊内的人这才慢慢往后退,自发地站成了两对,谢旻凭借小身板,愣是被挤到了前面。

老板看着这个结果,才放下心来,于是便伸手让伙计扶他下来。

然后他前脚刚着地,后脚就看见一支锦衣卫提刀往自己这来,老板腿一软,竟直接摔了个狗吃屎,等他颤颤巍巍站起来之时,锦衣卫已经到了跟前。

原本排队的人见锦衣卫,书也不要了,纷纷跑了。

谢旻被这人流挤到了内坊,好在她死死抱住了柱子才没倒下去,眼见周围人四散而逃,她也跑了,跑到一半还没喘口气就见主君的轿子正好从前面经过。

见时机已到,谢旻赶紧跑过去拦住了秦监判的轿子。

秦监判掀开轿帘,道:“你不在公子身边服侍,在这做什么?”

谢旻连忙行礼,道:“回主君的话,公子命我出来买书。”

“书呢?”

谢旻用手指着前街书坊的方向,说:“回主君,小的刚到前面那书坊,就碰上了那群带刀的侍卫。”

秦监判抬头看了一眼她所指的方向,确实有一群身着飞鱼服之人,他端着身子,厉声道:“既如此,就赶紧回去,书择日再买。”

“是。”

秦监判当即让轿夫调转方向往西巷去,心想如今这朝中褚宁郡主把持朝政,锦衣卫指挥使徐尤曾今又是北霁王的手下,他一介小小的文官能躲就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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