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定秋风(上)

明宣四年六月初,当朝首辅程暮奏请圣上主动辞官,这一举动震惊朝野。

当春和把这个消息说与谢旻听的时候,屋子里的秦大公子听闻立马起身推开窗,满脸震惊,不可思议地再三确认:“你说的可是真的?”

二人迅速起身,春和点头道:“城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不会有错的。”

谢旻不知道为何大公子对此反应会如此激烈,便斗胆一问:“公子平日里对这些消息无甚在意,今日为何....”

秦照叹息,摇头道:“你有所不知,这首辅程暮程大人,状元出身,三朝帝师,若是仅此而以也就罢了,最主要的是他不仅仅是帝师,更曾游历九州,致经讲学,自己出资开办学堂,惠及天下学子,如今这朝中一半官员都曾今出自他的门下,如今圣上年幼,程首辅自是再尽帝师之责,如今怎会主动辞官?其中定然有所隐情。”说完,他连忙提笔写信,写完后将信交给春和,让他立刻回家交给父亲。

谢旻看着大公子急切的模样,不禁在心里想,这程首辅当真这般厉害?

她抬头看着公子房里挂着的孔圣人画像,莫非是圣人投胎转世?

两个时辰后,春和带着秦监副的回信回来了。

秦照迫不急待地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让他腿软的一句话:【孽畜,秋闱临近,还在为这等事分心,若是今年再不中,你且就地剃发为僧,永不进家门。】

秦照看完背后一阵发凉,连忙回去温书。

春和和谢旻捂嘴偷笑,不用看信的内容也知道,大公子定然又被主君骂了。

闹剧过后,谢旻半夜躺在床上,思索着自己后面的路要怎么走,秦宅定然不是长久之地,如若是要想去参加科考,身份这关过不了。

眼下之际,唯有真才实学折服他人,才能减轻别人对于自己身份的猜忌。

乡试前夕,春和与谢旻早早地收拾好了东西,秦监副和秦大娘子亲自来到京云寺准备将人接回去。

一别三年,饶是秦监副每日骂他,见到自己儿子的那一瞬间也是感概万千,在大娘子抱着秦照痛哭流涕之时,他也湿润了眼睛,伸手拍了拍秦照肩旁,感概道:“都说寺院日子清贫,怎么我瞧着你越发胖了?”

大娘子被他这句逗笑了,“主君说得什么话,难不成叫我儿瘦成竹竿儿你才满意?”

“一看就知道你偷偷砸进去不少银子。”

“那寺院见不得荤腥,若我再不想法子,他哪还有力气读书。”

从寺院到秦宅,两人一直在争吵,秦照满脸无奈,早知道还不如继续待在寺院,至少安静。

还没到秦宅大门,谢旻就远远瞧见柳姨娘等一行人在门口等待。

三年未见,她看着姨母慈祥的笑容,一阵恍然。

待马车停下,众人相互寒暄了几句,柳姨娘看着谢旻,红了眼眶,但来不及说话,便被大娘子叫去收拾东西。

等人都进去后,谢旻走在最后一个,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回头一看,眼里倒映出了婉儿那张满是笑意的脸。

谢旻上下打量着她,人长高了许多,脸上的稚嫩也褪去不少,唯独那双桃花眼如同小时候一般耀眼。

“表哥,你终于回来了!”

谢旻对她比了一个禁言的手势,主君在回程途中就吩咐过,所有人一回到宅院,先沐浴更衣,然后去祠堂祭拜祖先,她虽不是秦家人,但是婉儿是,于是压低声音说:“你先去祠堂候着。”

“哦。”秦婉脸上有些失望,只能乖巧地往祠堂走去。

等祭祀完成后,紧接着又是家宴。

谢旻跟着老管家忙上忙下,直到半夜才有机会回房歇息,也没机会同柳姨娘说上话。

翌日,秦监副和大娘子亲自送秦照去贡院,她自然也是要跟着。

乡试共九天六夜,现下这里多是参加考试的读书人,附近的客栈、酒肆等场所生意红火,到了晚上更是灯火通明。

在贡院大门口,秦监副千叮咛万嘱咐,大娘子在一旁抹起了泪水,秦照从谢旻手里接过书箱,示意他们放心,随后从容大步地进贡院。

秦照前脚刚进去,后脚这天就开始下雨,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秦监副连忙带着大娘子进马车躲雨。

谢旻站在外面,听见马车里的大娘子一声又一声担忧。

秦监副被她吵得心烦,便掀开帘子,看见谢旻跟在马车后,便道:“你且先找个地方躲雨,等雨小了再回去也无妨。”

“是,多谢主君。”

等马车走远,她环顾四周,见左后方有一家客栈,便用手遮住脑袋跑过去躲雨,哪想到地面湿滑,她跑得太快,整个人“砰!”地一声直接撞在客栈前的柱子上,周围人见此哄堂大笑,客栈的小二赶忙将人扶起,笑着问:“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谢旻捂着额头站稳,脸上露出一丝羞愧,说:“我是来借此地躲雨。”

“当然可以,公子请便。”小二笑着回答。

“多谢。”谢旻一边揉着自己的额头,一边整理衣服,心想着这雨何时才会停。

客栈门前的马车来来往往,还有不少撑伞的行人,她倚靠在角落,盯着屋檐看。

“吁!”一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前,店内的小二闻声连忙跑出来迎接。

马车先是下来一名家仆,那家仆打开伞,撑在马车旁,等待着这马车主人下来。

谢旻顺势看过去,想看看马车里是什么人,但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马车上的人下来。

此时,不止她在观望,连同客栈里的人全都往这看,只因那马车的样式似乎不同寻常。

今日乡试开考,贡院附近的客栈除了南来北往的商人,最主要的就是来考试的读书人,但贡院大门早已关闭,眼前这马车的人要不是就是商人,要不就是京外的显贵之家。

屋檐下的雨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随着马儿一声轻微地叫喊,她看见那马车门帘被缓缓掀开,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出现在众人面前,腰间的玉佩相互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伸手拿过家仆的伞,步伐姿态从容走进了客栈。

谢旻回过头,看那两人的穿着与配饰,显然不是这京城之人,像是从南省来的。

见雨快停了,她起身准备回秦宅,刚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众人交谈声:“听说了吗?程府要开门客令了,为期三年。”

谢旻一听,又将脚缩了回去,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他们交谈。

“程大人自从辞官前就开始准备这事了,说是只有六人能入选。”

“全天底下那么多读书人,只有六人?”

“不错,听说只要写呈送一封拜帖和一篇文章,文章题材不限,那程大人若是看上了,就是被选中。”

“若是能得程大人亲自教导,想必高中指日可待。”

“那是自然,就算没有高中,也是满门的荣耀啊。”

“听说乡试结束后,程府就不再接受拜帖了。”

“是吗?那我得赶快写一封送过去。”

听着他们所谈之事,她想起了那日大公子口中的程大人,状元出身,三朝帝师,天下人的读书人的楷模,是常人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高度,也难怪这些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去。

这时,一个想法从脑海中闪过,她连忙往秦宅跑,还剩不到十天的时间,如今大公子在贡院,想必这些天大娘子忙着烧香拜佛也没空管自己。

回到秦宅后的三天里,白天她边干活边在脑中冥想,晚上便挑灯写文章,柳姨娘见她这般举动,心中了然,于是特意嘱咐秦婉这几天都不准过去打搅。

乡试第一场结束后,秦照回到家与父母亲论起考试,第一场无非是四书与五经的内容,这也是三场之中最为简单的一场。

谢旻竖起耳朵听得认真,等秦照回院子后,她又问了他许多问题,秦照向来是个性子好,对她的问题一一作了详细解答。

今年秋闱第三场在十五日傍晚就开始放第一牌,秦监副与大娘子带着三个公子小姐早早地在就在贡院门口候着,等着秦照出来一同回去过中秋。

谢旻站在人群后面左顾右盼,她想趁着他们不注意前去程府送拜帖,若是今日不送,便再无机会了。

秦婉注意到表哥有些心不在焉,便悄悄挪到她身边小声问:“表哥,你是不是身体不适?”

谢旻摇头。

秦婉眼珠转了转,见表哥明显是有心事的样子,怕是父亲在场不好说罢了,便走到父亲面前,掩嘴耳语了几句,一旁的秦悦见此鄙夷的笑了一声。

秦婉得到父亲的同意后,便将自己的侍女给支开,拉着表哥悄悄从人群中走出来。

途中,谢旻问她同主君说了些什么?

秦婉笑道:“我同父亲说想去买份礼物,等大哥哥出来的时候送给他,保佑他一举高中,然后父亲就答应了。”

“你倒是聪明。”谢旻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不禁在心里感概,虽然姨母与婉儿在那宅子里的处境艰难,但婉儿却是个开朗的性子,她心里很是欣慰。

“表哥,你还没同我说,你方才为何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谢旻心想告知她也无妨,便将自己要去程府的事情说了出来,哪想到秦婉听后不是疑惑或者诧异,而是期待已久的喜悦,“等我回去告诉母亲,她肯定会很高兴。”

谢旻有些云里雾里:“为何这么说?你知道我此番前去是何用意?”

秦婉步伐十分轻快,连带着语气也十分活泼,笑称:“我当然知道啊,表哥你去程府就是为了以后能博取功名,这些天,母亲知道你在很用功地写文章,特意嘱咐我不准去叨扰你,再加上表哥你同大哥哥在寺院那三年,母亲日夜祈福,她说她虽然只想让表哥你平安,但是她又说你定然不甘在宅院做一辈子的家仆,所以母亲又祈求菩萨保佑表哥你以后像大哥哥一样高中,现下你说你要去程府,而我早早便听说程府门客令的事,所以便猜到了。”

谢旻赞叹道:“你倒是聪明。”

“多谢表哥夸赞!”

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程府大门前,望着眼前这座宏伟而精致的府邸,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当日大公子口中所说的百年世家的氛围。

这时,门口两位侍卫大声询问:“何人来此?”

谢旻回过神,示意秦婉在原地等候,小心翼翼从怀中拿出拜帖,拾阶而上,作揖行礼后,说:“听闻大人开恩门客,小民特此前来呈送拜帖。”

其中一名侍卫走到她跟前,道:“今日正午之时起,已不再接受拜帖,请回吧。”

谢旻大惊,连问:“不是以乡试结束之日为期?”

那侍卫说:“今日傍晚放第一牌,又如何不是乡试结束之日?你还是回去吧。”

谢旻眉头紧蹙,说不出什么辩驳之词,手中的拜帖被紧紧篡在手心,是了,今日又怎么不算是乡试结束之日呢,自己应该早些来的,罢了,迟了就是迟了,她只能转身离开这里。

秦婉见她失望而归,心里满是担忧,上前安慰道:“表哥,没事,以后还有机会的。”

谢旻朝她宽慰一笑,只道自己无事。

正在两人往回走时,她越想越发觉得心有不甘,不能就这样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使自己的文章或许会落选,但还是想再争取一下,于是她便让婉儿先回去,自己又重新折返回程府。

秦婉哪里肯走,她就跟在谢旻后面。

那两个侍卫见谢旻又折返回来,脸上露出诧异,其中一人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谢旻站得挺直,重新双手递上自己的拜帖,从容道:“先前告示上写的是乡试结束之日为最后期限,而又依据方才二位大人所言,以放第一牌表示乡试结束之日,可如今时辰未到,贡院尚未放第一牌,因此乡试还未结束,小民自是算在规定期间送呈拜帖,二位大人也不应拒收。”

听了谢旻这一番话,两侍卫相视一笑,眼里都带着些许欣赏,转而又道;“依你所言,这正午时分也算是乡试结束之日,既如此,我们并非有错。”

谢旻想了想,又道:“一日十二个时辰,正午时分自然是算在期限内,但也不能弃后,再者,先前并未听说是正午之前呈送拜帖,告示之中亦未详尽阐明。”

“这增开门客原是程府所为,程府有权做出任何临时之举。”

“既如此,小民无以辩驳,但小民斗胆一问,程府百年世家,既已贴出了告示,广募天下才俊,便应严谨待之,为何又会有这般临时之举?小民此番言论并无恶意,只是想表明,小民并未来迟,同样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小民不想就这样放弃这个机会。”

谢旻说完这些话,心里畅快了许多,她再度弯腰,呈上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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