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苏木吃了他能吃下的最多的蛋糕和羊排，胃里撑得满满当当，心里也是。

他靠在陈清远怀里，听着窗外呼啸的秋风，第一次对“未来”这个词，有了如此清晰而温暖的期待。

那之后，生活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依旧是上课、打工、图书馆、出租屋的两点一线，只是空气里，好像多了一点名为“期盼”的甜味。

陈清远开始接一些兼职的翻译活，有时候会忙到深夜，苏木看在眼里也会心疼，但也知道他是为了那个北极光的承诺在努力。

这家伙，还真是一点折扣都不打。

他开始更用心地照顾陈清远的起居，学着煲汤，研究菜谱，试图让这个为了他们的未来而奔波的男人能吃得更好一点。

陈清远总是照单全收，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揉着他的头发说：“我们家苏木越来越能干了。”那语气里的满足，让苏木觉得在厨房忙活半天也值了。

有时候晚上陈清远翻译累了，对着电脑屏幕眼睛都快睁不开，苏木会给他捏捏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按着按着，就干脆霸占他的电脑，把他往卧室推：“去睡会儿，眼睛都红了。”陈清远就会耍赖，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的颈窝里，声音含糊，带着倦意：“再看一会儿，就一会儿……这段马上弄完了。”

温热的气息扫过皮肤，带起一阵细密的痒。苏木每次都心软，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变成两个人挤在一张椅子上，苏木被圈在陈清远怀里，脑袋靠着他的胸膛，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屏幕上那些天书般的文字，闻着他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气，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时，多半已经在床上了。

陈清远说，他找人定制的那个“正式礼物”快做好了，这几天就能去取。

苏木嘴上说着“谁稀罕啊，乱花钱”，心里却偷偷数着日子。

他甚至开始想象，陈清远会在什么样的场景下把那个东西拿出来，是在绚烂的极光下，还是在某个普通的夜晚，就像现在这样？会不会…单膝跪地？呸呸呸，想什么呢。

这天下午没课，苏木想着陈清远最近赶稿子辛苦，眼底下都有些青色了，打算去超市买点新鲜的筒骨回来炖汤，给他补补，出门前，陈清远正好也要出去。

“你去哪？”苏木一边弯腰换鞋一边问，顺手理了理鞋柜上的杂物。

“去趟市中心，”陈清远穿上外套，拉好拉链，对他笑了笑，眼睛里亮亮的，“去拿那个‘惊喜’。”

苏木脸颊微热，抬眼嗔了他一下：“知道了知道了，神神秘秘的。快去快回，我买了菜等你回来做饭。”

“遵命！”陈清远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动作很快，带着笑意出门了。

苏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嘴角忍不住翘起来。他转身去了附近的菜市场，仔细挑选了最新鲜的筒骨，让老板剁成小块，又买了饱满的甜玉米，还顺手捎了一小把碧绿的香菜。

回家的路上，阳光正好，他甚至开始盘算，晚上要不要再炒个陈清远爱吃的辣子鸡丁，多放点花生米。

回到家，他把骨头焯水，撇去浮沫，玉米切段，香葱打结，慢悠悠地准备着。

炖锅放在灶上，小火慢慢煨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天色从明亮的浅蓝逐渐染上橘黄，又渐渐沉淀成深邃的靛青，城市的光一点点亮起来。

炖锅里的汤已经开始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散发出浓郁的肉香混合着玉米的清甜，可陈清远还没回来。

苏木擦了擦手，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七点半。

已经比平时晚了一个多小时了，市中心离这里坐地铁也就四十分钟，来回加取东西，怎么也该到了啊。

也许是路上堵车了？晚高峰是挺堵的。或者……那个珠宝店人太多，排队耽误了？苏木给自己找着理由，但心里那点不安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他拿出手机，熟练地拨了陈清远的号码。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提示音传来。

无法接通？

苏木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陈清远的手机从不会关机，他怕漏掉兼职的电话，更不会没电，他有个随时给手机充电的强迫症。

他又打了一遍，还是那句冰冷的提示音。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攥住了他的心脏，力道越来越紧，勒得他有点喘不过气。客厅里只剩下炖锅“咕嘟咕嘟”的声音和墙上挂钟秒针“咔哒、咔哒”的走动声，每一下，都像敲在他的神经上，格外清晰。

他坐不住了，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停下来再拨一次号码，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那句毫无生气的“无法接通”。

汤的香气不知何时变得不再诱人，反而有些腻味，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窗外的城市亮起了万家灯火，霓虹闪烁，车流如织，映照着房间里的寂静和苏木越来越苍白的脸。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许是手机没信号？市中心有些地方信号是不太好。或者……他临时有事，去了别的地方？忘了跟自己说？

对，肯定是这样。

无数种可能性在脑海里盘旋，但他不敢往最坏的方向去想，那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死死按了下去。

他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一点，晚风带着凉意吹进来。他看着楼下街道上穿梭的车流和行人，眼睛都快看花了，试图在人群中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没有。

时间指向八点。

八点半。

九点。

炖锅里的汤已经熬得过分浓稠，玉米和骨头都快炖化了。

苏木伸手关掉了火，厨房瞬间安静下来，让客厅里的死寂更加凸显。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咚咚咚，又快又沉，震得耳膜发麻。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种无边无际的安静和等待逼疯，想着是不是该报警或者冲出门去找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不是他设置的那个专属铃声，而是一串陌生的座机号码。

苏木几乎是颤抖着手，划开了屏幕，按下了接听键，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嘶哑：“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而公式化的男声，背景有些嘈杂：“您好，请问是苏木先生吗？”

“……我是。”苏木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这里是市公安局XX分局，”男人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一把冰冷的锤子，一下下砸着苏木紧绷的神经，“我们想跟您核实一件事。您认识一位叫陈清远的人吗？身份证号是……”

后面的数字苏木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朵里全是轰鸣声，血都凉了。

他死死地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苏先生？您还在听吗？”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停顿了一下，语气稍微放缓了一些，但接下来吐出的内容却更加残忍，“大概在一个半小时前，陈清远先生在市中心的XX珠宝店附近……遭遇了抢劫。他为了保护手里的物品，与歹徒发生了搏斗……”

“他……”苏木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喉咙，“他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家医院？！伤得重不重？！”他一口气问出来，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哭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那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每一秒都在凌迟他的希望。

然后，那个声音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穿透了嗡鸣的耳膜，刺进了苏木的灵魂深处：“抱歉，苏先生。陈清远先生身中十余刀，失血过多……当场死亡。我们需要您来局里……确认一下遗体。”

当场……死亡。

确认……遗体。

这几个字狠狠砸进他脑子里，把他认知的一切都震碎了。

什么北极光，什么未来，什么惊喜……都没了。

手机“啪嗒”一声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屏幕应声碎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他僵立原地，像被抽空了力气和魂魄，眼神直愣愣地，什么也看不见。

客厅里暖黄的灯光，桌上那锅早已凉透的汤，墙上他们依偎在一起傻笑的拍立得照片……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褪去了色彩，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灰白。

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凝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几分钟，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像是生了锈的机器。

然后，膝盖一软，整个人重重地跪倒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从膝盖蔓延开来，但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疼。

他只是跪在那里，低着头，看着地板上手机碎裂的屏幕，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没有眼泪，没有嘶吼，甚至没有一点声音。

只有一种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绝望的死寂。

那个说要带他去看极光的人。

那个说要给他一个“正式礼物”的人。

那个刚刚还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温暖亲吻的人。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