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樊军粮的运送路线证实了。”毛利派特坐在客厅的主沙发上，黎子清恭敬坐在一旁听话，“你这次立了大功。”

黎子清低下头，“为了米瑞国的鸿图大展，这些不过是分内之事。”

“这次能一箭双雕，还是多亏了你。”毛利派特难得露出笑脸。

黎子清不懂对方话里一箭双雕的意思，但反问从来不是他被允许拥有的行为，他只能不断将自己的身分放低一些、再低一些，“是父亲教导有方。”

“好，很好，去开瓶酒来！”毛利派特朗声道。

看来父亲的心情真的很好，黎子清心想。

平时为了确保任何突发状况来临都能清醒应对，他连聚会都不轻易喝酒。

毛利派特将仆人倒好的两杯酒端了一杯给黎子清，“来，这两天你身体还没好，就不用服侍客人了，多休息几天。”

“谢谢父亲。”黎子清双手恭敬接过，心里却越发纳闷，到底是多好的事能让毛利派特开心成这样，和他一起喝酒就算了，还让他多放几天假？

毛利派特看着黎子清听话又顺从的模样，全身上下都写着满意之情，“我看人的眼光从来不会出错。”

早知道长大会这么优秀又漂亮，就不便宜那些老头了，留着自己玩也不错。

可惜，已经脏了。

他微一扬头，烈酒入喉、醇香带劲，嗜血的舌沿着嘴唇舔过。

将酒杯“碰──”地一声放在桌上，毛利派特留下一句“早点休息”后便起身上了楼。

之后的日子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差别只在东方凌好像铁了心想说服黎子清一起到英兰去。

他拿了许多景点介绍、房子装潢、美食饮品等刊物给他看，“我们到英兰后要住的房子就像这样，客厅和餐厅是连在一起的，空间看起来会更大，也可以养更多猫。”

东方凌话很多，跟黎子清在一起大概百分之九十的话都被他说完了。

黎子清没有很认真听，因为相似的内容他说过许多次，翻来覆去地讲。

应该是因为他自己也没去过，手上的资料全是照着下人描述给他的说词，原封不动搬过来说他听而已，黎子清如此猜测。

他专注于帮新捡的小猫整理毛发，刻意去忽视东方凌。一方面是因为拒绝的话已经说了太多次，却偏偏对方锲而不舍；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军粮截获一事。

他总觉得，万一东方凌知道罗樊国的军粮是因为他和自己谈论过多，而导致的形迹败露，也许会自责得无以复加。

现在这种局势、他们俩人的身分对立，怎么能妄想将这些虚假的现世安稳变成现实呢？

“你看，这个叫做奶茶。在英兰他们不像我们泡茶叶喝，而是会将牛奶加进……”东方凌自说自话老半天，没得到一丝回应，扭头一看才黎子清的注意力根本没在自己身上。

他看着待在黎子清怀里、被舒服梳毛的小猫，脸上表情郁闷又忌妒，他问道：“我这辈子多做好事，下辈子有没有可能真的能当你的猫？”

黎子清不懂东方凌这么大的人了，为何老是说这些天真幼稚的话：“也许你可以向阎王哀求看看。”

“可是如果我当了猫，不就要眼睁睁看着你跟你的另一半卿卿我我？”

“……”黎子清懊悔，自己刚刚就不该接他的话。

“如果又能当你的另一半，又能当你的猫就好了。”东方凌坐到黎子清身边，从背后将人给搂进怀里。

黎子清已经习惯他的动手动脚，没有太大反应，语气淡淡地说：“人不能太贪心。”

“那你也不能贪心。”东方凌将下巴放在黎子清的肩膀上，“如果我当了你的猫，你只能养我一只。”

“你能当了再说吧。”

“你先答应我。”东方凌微微收紧抱在黎子清腰上的手臂，像吵着要糖的孩子。

黎子清不堪其扰：“行，就养你一只。”

“好，那我继续说。”东方凌满意了，拿过他的纸张又开始介绍：“英兰的主食都是马铃薯、炸物炸鱼之类的，听说刚开始都吃不惯，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带厨师过去，再不济我也帮母亲打过下手，自己做些食物还是可以的，绝对不会让你挨饿受冻。”

一人忙于杂事，另一人黏在耳旁闲扯。虽然没有表明，但他们似乎无比沉浸于这种一起规画着未来的假象中。

可惜，这样美好又和谐的关系因为一个震惊所有人的消息而破裂了。

罗樊北部大关接连失守，因为运送军粮的队伍被半途拦截，在军需用品衔接不上的情况下，食不果腹的士兵面对有备而来的偷袭只能束手就擒。

而据说，当时随队护送物品的人是东方家的掌门人──东方易，他和护送队的所有人都被当场诛杀，无人生还。

黎子清从纳西口中听见这个消息时，反覆确认了许多次，“东方易也一起在护送商队中？他也死了？”

然而无论问多少次，纳西的回答都是：“是的，少爷。东方易，死了。”

“怎么会这样……”黎子清喃喃自语，眼中因为东方凌出现而复生的小火苗，又再次熄灭：“灾亡……这就是灾亡吗……遇上我，一切都会变悲剧的灾亡……”

心如死灰。

黎子清冲出房门，他得去找东方凌解释，事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

他自身的悲剧不该传染给其他人！

不该！

纳西拿着厚外套追在黎子清身后，他两三下抓住人，将外套罩在他身上。

“少爷！”看着黎子清难得失去冷静的模样，纳西内心不舍，“我在这里等您回来。”

然而黎子清没有回答的时间，他扭头就走。

街道上的路灯不知为何，暗了一大半。

整条诺大的道路，漆黑一片，心慌意乱的黎子清差点找不到方向。

一路狂奔，他顾不上去思考身体是否能承受住如此急迫又剧烈的跑动，他只想尽快找到人。

黎子清跑过两条街，没曾想……

……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孤零零站在路灯下，遥望向自己家的方向。

正确来说，是自己房间的方向。

东方凌……

黎子清停下脚步，呼吸乱得不成样子，视线被自己嘴里的热气给遮挡后又随即被大风给吹散，他双眼直直盯着对方却不敢上前半步。

看来，他是知道了，不然不会干站在这里。

东方凌似乎也发现了他，远望的视线像机械般慢慢移至他身上。

那是黎子清第一次见到如此毫无生气的东方凌。

黎子清的心刺痛了一下。

街道上清冷灰暗，呼啸的寒风仿佛在吹着离别的乐曲，黎子清的大衣没系好，被风给吹得四散翻涌。

东方凌眉头深深拧起，他走至黎子清身旁，挡在迎风处，“是你做的吗？”他问。

黎子清看着东方凌眼中的死寂，知道自己的不幸终究还是害了他。

在杀父之仇前面，再甜蜜的儿女情长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这样也好，这样很好，他对自己说，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于是他不做解释，“是，我做的。”

东方凌的双眸中，因为他的话又燃起了一簇火花，可惜那团火结束得很快，像扛不过大雪的肆虐，自愿选择熄灭。

黎子清上前去揪他的衣领，“你打我、骂我啊！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我就是这样的人，为了达到目的，谁都可以利用，包括你！”

东方凌拉开黎子清的手，退了一步，艰难扯出一个自嘲的笑：“我本来就知道你聪明，可是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他没想到仅仅是凭借几条路线和对几位商队领头人的讨论，黎子清竟然能准确猜出这次的军粮由谁配送，最终的行进路线又是哪条。

虽然米瑞国在背后应该也对情报的真实与否做了不少核实确认，但一切事情能进行得如此快狠准，只能说黎子清功不可没。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黎子清是什么样的人，可是比起那些空穴来风，他更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在他眼中，黎子清是孤傲的花、是清秀的月，他如此娇弱且伤痕累累，同时又是如此聪明和才华洋溢。

是他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在黎子清心中占有不一样的地位；是他贪心不足，总想待在黎子清身边待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自顾自地规划着他们的未来，从没考虑过黎子清的意愿，是他太过喜欢眼前这个无时无刻不让人心疼的少年，心疼他遭受的不公和折磨、心疼他必须得努力证明自己，才能换得一处被叫作家的房子。

是他的色令智昏害死了父亲……

东方凌攥紧拳头，抬头看向黎子清，他朝黎子清走近一步，伸手将自己大衣上的绑带拆下来，系在黎子清身上，“下辈子……”

黎子清望向东方凌的双眼，神情专注。

“下辈子家国安定，我娶你，或者你娶我，我们相伴过一生。”

黎子清呼吸倏地收紧，眼眶湿润，“只要你能认出我，我就跟你走。”仿佛在说着诺言。

“当然可以。”东方凌伸出手，像是要拂上黎子清的脸庞，可最终他只是道：“对我笑一个吧，只要再次见到你的笑容，我就能认出你。”

于是黎子清给了东方凌一个从相识以来的第一个微笑，轻微的、卸下所有心防、最简单干净的笑容，微微卷起的唇角，像只单纯可爱的小猫，不知世上纷争、没有家国恩仇。

东方凌不知道该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兜兜转转了这么久，他一直希望黎子清可以这样单纯地笑着，希望他可以放下所有的重担和卑微，过一个正常孩子该有的童年。

是他将战火纷争想得太简单……

东方凌随着黎子清的微笑露出悲伤的笑容，再见了。

他转身离去。

黎子清看着渐走渐远的男人，脑海中无法抹去男人最后留下的那个微笑，那个校仿佛在说着：“如果没有认识你就好了。”

顿时，所有委屈和愧疚涌上心头，心脏像被千刀万剐一样疼，黎子清紧紧抓着胸口，几欲落泪。

沙发上的拥吻、一见自己就自动绽放的笑脸、爱和猫咪吃醋，就为了自己一个随口答应的叨叨絮絮，以及一直将自己放在首要位置，看得比他自己还重要的关心……

全都没有了……

全都被自己给送走了……

自己又再一次，回到孤身一人了……

黎子清隔着东方凌的大衣外套紧紧拥抱自己，假装是东方凌抱着他一般。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愿让它落下。

黎子清最后又看了东方凌一眼，转身踉跄离去。

东方凌，谢谢你。

我会带着这份无法说出口的爱恋，在赎罪中度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