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的风景照被蒋鹤贤郑重地悬挂床头。朱妏妏做完最后一碗油焖大虾,注意到残阳如血的丽江风景。
朱妏妏多看两秒,照片远处有道熟稔的男孩模糊长影。回过神,意识失了态。幸好蒋鹤贤根本没注意她的长久凝视。
她呼出口气,端了两碗米饭盛放到桌边。
蒋鹤贤撑着胳膊吃饭。
他和朱妏妏的吃饭速度都不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也只能消灭小半碗饭。
他咀嚼着鲜嫩剔透的鱼肉:“那天在丽江怎么也找不到想吃的鱼,最后就在那张风景照边的小饭馆应付了事。”
朱妏妏开始有些没回神,待反应过来他窥出自己刚刚瞧着照片的失神。
忍不住用脚尖触地。她装作脸不红心不跳的淡定模样,应声:“我想也是。”
蒋鹤贤看她的神色难免心软,饶她一马:“这么不禁逗。”
朱妏妏看他气定神闲的态度,心下郁闷。她所处的环境单纯无害,身边的人,从小都是象牙塔里的师生。
玩唇枪舌剑当然比不过他的雍容自若。
“不提了,那照片上的人确实是我,没拍好。”蒋鹤贤用筷尖戳戳旁边的葱烧排骨,“这些是你自己学的么。味道卖相都很不错。”
朱妏妏见他爱吃,悬起的石头落地。她又嚼了两口米饭便搁筷和他聊起近日的学校生活。
往常不是父母,便是家中保姆充当她谈心的对象。如今异地他乡,她唯一想到的依赖的也仅蒋鹤贤一个。
蒋鹤贤听着她倾倒的豆子般的言语。
虽是同龄人,他却总表现出种波澜不惊的淡然。
朱妏妏喜欢这种安定感。
见他一边听自己说话,一边抽出根烟作势放到唇边。
还没碰唇他的手就放了回去。租房狭小,逼仄的小环境一旦抽烟便会脏臭不堪。
他忍住瘾,改换喝了口水说:“我觉得你最优秀之处就是后劲强。很多初期爆发强大的人,往往没有长尾效应,相较之下你现在这种平稳的成绩排名倒算不错,我还挺看好你的。”
朱妏妏摸着脸轻声喃喃:“你可别奉承我。这所大学本来就算超常发挥考进的,也不算我真实水准。”
蒋鹤贤甚不赞同,蹙眉看她说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次次都能超常发挥,就是实力。”
从小到大,朱妏妏都不是班里耀眼的那位。
中等偏上的稳定水准,顺利地升入一中而又进入高手如云的高等学府。她的高考超常发挥,是老师们都意想不到的惊喜。
被蒋鹤贤如此郑重其事地称赞,朱妏妏不禁用吃菜掩盖羞涩。
她的目光垂在桌面:“我羡慕的是你这种不费力气就能随心所欲考入的性格。”
回应她的仅是清浅的一声低笑。
她等不来蒋鹤贤的附和,只得硬着头皮,指了指烟盒:“你高中怎么学会抽烟的?”
蒋鹤贤答非所问,收回香烟盒:“我家几个男的都爱抽烟,看着看着耳濡目染了。这难道不算种言传身教么,即便孩子也会跟着模仿的。何况是社会公认的意志最为薄弱的高中生。”
“……”
朱妏妏叹气,“你可真能说,也真够会藏。现在上大学就是藏也不藏,彻底解放天性了。”
高中生抽烟是件有违规范的坏事,一上大学,满校园行走的烟枪无形合理化了此行。
蒋鹤贤的抽烟反倒成为一种世俗。
他放肆地穿梭在成人更广泛的边界内。朱妏妏从来不是接受不了他吸烟。
这与恋爱是等同的事情。
在不被接受的年龄被蔑视为早恋,一旦进入合适的年纪便又成了正当合法的爱情。
朱母有一次打电话,旁敲侧击她的恋爱生活,语重心长:“适当的年龄做适当的事。我们是群居动物,在群体生活。妏妏,你千万不要做特立独行的出头鸟,往往遭人攻击。你朋友们谈恋爱,你也跟着找一个合适的。别人都在考证,你也别被落下。不管这事应不应该,随群总不会错的。”
朱妏妏当时如同往常,乖巧应了一声,却不禁想到蒋鹤贤。
组织几秒语言,她慢慢说:“妈,做不合时宜的事也许不是为了哗众取宠呢,单纯就只是想随心所欲地做人。”
朱母听得莞尔,语气如常地敲打她:“你妈妈我年少的时候也这么想。然而生活经历给了我不一样的想法。我不想你受伤,不想你多走弯路。”
随后拉扯了些家长里短,譬如老家入秋,温度仍然燥热难忍。朱父上周去复查,指标略有浮动。
朱妏妏寻思着从这儿寄点东西回家,被朱母劝阻说老家这么所大都市,天南海北哪样没有。
叫她攥着钞票,自己多买几件漂亮衣裳。
大学的人情世故和中学大相径庭,父母不在身边,叫她多打几个电话视频聊天,以解愁思。
饭吃到一半,蒋鹤贤接了个电话,挂线后他的神色微妙地生变。
朱妏妏见状,起身要走:“我改日再来吧,正好附近有超市。我去买点日常用品。”
蒋鹤贤拦着她的手:“不用。你这么躲躲藏藏的,我姑妈见了反倒要起疑。”
躲着对方的长辈绕道走,还真有做贼心虚感。朱妏妏一想这话有理,坐在沙发上又欠缺礼貌,和蒋鹤贤一块下去迎接更是不妥。
她转眼,遛进小小的厨房间洗碗掩饰局促。
不料门铃叮咚叮咚地催促他们去开门。蒋鹤贤套着外套,走出卧室。
外边的蒋姑妈拎着小提包,朝打开的门内望了一望,顿失进门的想法:“你这地怎地这么寒碜,我就不进去了。我到这办护照,顺便看看你,你爷爷托我给你拿一副相框递给你,准是你爸妈年轻的照片。他怕丢了,还是放你这省心方便。”
蒋鹤贤大敞着门,背倚靠门板,两手交叉抵胸:“您这话说的,我这地小了点,但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高贵的人不能进啊。”末了缓和地笑笑,邀请她进屋,“姑妈,你不坐坐喝口茶?”
蒋姑妈念他还讲点礼数,脸色稍缓,语气也多了几分家常的戏谑:“我还不了解你,这话不就是不想让我进。我才懒得脏我的脚。”她朝里头一瞧哟了一声,“有位姑娘在呢,那我还真得跨进门瞧瞧了。”
朱妏妏擦干手心手背的水,忙回身和门口的妇人招呼。
蒋鹤贤却已经把人撵到门外,说:“你别给人压力了,是我的同学。”
屋里一时又只剩他们男女二人。蒋鹤贤关上门,解决了一桩烦心事似的,抚额长叹。
朱妏妏瞧着姑侄俩的相处有趣。觉察他连亲人的相处都不甚熟络,站在原地顿了会儿,假装无事地拎着包也准备走人。
蒋鹤贤送她出去,顺便拿着地上的垃圾袋一块下楼:“这回我向她介绍了你,以后电话里就能解释你是何人了。你不要见怪,我姑妈自幼是不太有边界感的个性,这回说清楚,好比她一个人瞎琢磨的好。”
朱妏妏望着电梯下降的层景,一时心里扑通跳。
她当然不敢多想这是介绍亲眷,嘴上平静地哦了一声:“是的。你姑妈看着好生年轻。”
蒋鹤贤瞟她一眼,伸手按了朱妏妏眼前的停止键,为防电梯继续往负一层走:“她要是个自力更生的女强人,现在看我这副懒散样肯定哪哪不得劲。得亏她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我爷爷再对我失望,顶头还有她这位大小姐,我这点微不足道的成就也够我免去他的失落了。”
朱妏妏思忖这话中有话,当下顾不得深思,回了句:“这倒是个理。”
蒋鹤贤一时半会没有吭声。
蒋家的七弯八绕显然比朱家复杂得多,朱妏妏不敢深究,更不愿多问。人与人相处最忌讳的便是横插一脚。
她与蒋鹤贤的相处如此。与刘娉语的日常交流更不敢急于求成。
她虽然没有此间的经验,然而从日常父母交流职场心得里也能窥见一斑。友谊和爱情,都是需苦心经验才可长久的感情。
与其追求感情的浓度,不如费心将它的保质期无限延长。
回到学校,朱妏妏经历了一阵兵荒马乱。几日后高中同学来此游玩,朱妏妏当做导游,陪同她们吃喝玩乐。
高中的闺友来此的第一目的,当然是扫荡各大奢侈品商场。
夜晚七八点,夜才刚深,而大街小巷的市民才刚酒酣饭饱在外边游荡。
华灯初上的城市渐渐揭露它的真实面目。有醉酒的年轻人匍匐在地铁口外的栏杆,呕吐不止。
朱妏妏送朋友回酒店,出门便正对着商场几个雕金大字。她正准备回去,后边传来一声熟悉的惊疑:“你是……鹤贤的同学?”
朱妏妏的惊讶一点不比蒋姑妈少。
蒋姑妈身着时髦,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卷成复古的波浪卷。她挽着朱妏妏的手上下好好打量一番道:“刚刚在商场我就瞧见你了,不敢多问,看你身边有朋友。我眼力见不会错的,果然那天是你。”
朱妏妏不失尴尬地笑了一下。
更怕她嘴里下一秒冒出惊心胆战的话语。比如女朋友这类,让她无从回应,却又心生欢喜的词语。
蒋姑妈热情洋溢地拍着她的手,唠叨蒋鹤贤是个慢热的男孩子。他俩是高中同学,难怪比一般人亲近些。
“我就知道,鹤贤眼高于顶的,性子又闷,看上的姑娘总该是活泼开朗大大方方的。你俩做朋友不错,性格相似,都文文静静的。”
话下之意不言而喻,她瞧不上朱妏妏这么副女学生样子。
脑中的白雾,似乎是被清风徐徐地吹开。朱妏妏凝视着蒋姑妈的的手,余光瞄到旁边玻璃门。
她这青涩大学生在摩登时尚的妇人身旁,好似个微不足道的怯弱模样。
蒋妈近来春风得意马蹄疾,交到手的男友非富即贵。如今远赴西海岸,去享受热浪阳光,游轮渡船与金滩沙浪。
朱妏妏不难听出她话里深意。
最擅长在促狭的环境保持镇定的她,迎着蒋姑妈,划出了浅浅的一抹微笑:“我知道,蒋鹤贤也帮我不少,我挺感激他的。”
她忽然明白蒋鹤贤为何要特意与姑妈介绍她一举。蒋姑妈若真将她误认是蒋鹤贤女友,恐怕自己的身家底细,都被扒个一干二净。
回到宿舍,朱妏妏发了条短信给蒋鹤贤:“谢谢。今天我遇见你姑妈了。”
随后略去数言不解释,寥寥多说了无关紧要分事而已。她相信蒋鹤贤会懂她所言为何。
蒋鹤贤许久才回:“我姑妈的性格我也不喜欢,为免影响到你,我事先警告她。”
朱妏妏盯着屏幕笑了笑,把手机窝在心坎,回道:“你怎么知道我讲的是这事。”
蒋鹤贤说:“依照你的性子,若是有事相求后的感谢会更详细阐述。如今没头没脑的只一个谢谢,我自觉对你的帮助不多,思来想去能想到的也只有这桩小事。”
朱妏妏抿起唇,好半天吭了一声:“蒋鹤贤,你可真观察入微。谁做你的女朋友,那可真要被你吃得死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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