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故事说起来就太长了，轩辕明玉不满道：“那请姨母长话短说，我不是小孩子，不喜欢听太长的故事。”

风妙惊没想到现在的小辈都十分有个性，她自恃长辈，语声不悦地顿了下来，颇有些反感她的无礼发言。

姜朔接过她的话头，缓和场上氛围。

“好了小玉，我来说。如今南疆众部与东宫大皇女这一战，巫教已有七分胜算。可先圣预言之中表明，约莫此战之后，将会产生盘古开、天避地的景象，导致洪水降世，令人族遭遇灭世的危机，这个你应该知道。”

轩辕明玉没说话，姜朔的话并非信口胡言，她也在暗暗估算时间，测试能否对得上当下的时空，因为这个预言她曾听过。

“盘古”其名追溯起源，可从典籍查明是“大陆”二字音译后其一方言，指娲皇创世后，一块形为四方、四面环海的人族聚居之地，后世也常常称这块大陆为“盘古大陆”。

自从神皇统一天下，无论中原九州，还是西域、北地、东夷、南疆，万民都居住在这块盘古大陆上。论理而言，就算大皇女再有能耐，也是以人族身份与巫教在南疆相争而已，又不是上古神魔圣战，若说将盘古大陆打得四分五裂，还是太过夸张。

风妙惊已经从方才的不悦中缓了过来，不管轩辕明玉愿不愿听，哄孩子似的慢条斯理给她讲故事。

“还是先说一点前因罢，多年以前，神皇尚未统一天下，中原还是东夷族的地盘。那时东夷族神农部落信奉东母，以德行统一天下，羲和氏是其中势力最盛的一支，历代羲和氏东君称赤帝，以神女之身掌太阳太阴……”

“……随着东夷各氏族壮大，羲和氏在神皇相助之下，以东夷分支的兵主黎氏暴戾为故，先将其驱至东部龙丘，后来黎氏受到排挤又南下与各族交融，那时部落分氏九黎，又称九黎氏。”

轩辕明玉心说九黎氏以武力抢夺神农之号未果，才受羲和氏驱赶，不过她的头号政敌轩辕明灵母族便是羲和氏，因此也不插嘴抬杠。

只听风妙惊语重心长地叹息道：“风玉，你是娲皇后人，注定要为宿命牺牲，成为一代巫帝。若不能找到一个甘愿为你而死的男子，和你一起承担这样的命运，那实在太过艰辛。九黎氏现在算是南疆的一支大宗，姜朔的使命正好和你交集，你们互相扶持，姨母才能彻底放心。”

轩辕明玉不愿深究宿命之说，傲气道：“可我若对一个人好，便不会强求他和我一起吃苦，更不会让他为我而死。”

姜朔目光略略一转，显然内心并不认同。在一众长辈眼中，他自小经历无数挫折，非但心思深沉，性格也十分稳重可靠。当下风妙经显然有意提携轩辕明玉，他立刻领会其中的深意，顺着她的意思缓缓开口。

“小玉，姨母说得对，天灾来时人心各异，为了最终的胜利，必须有立场相同之人和你一起承受宿命的灾厄。我能够心甘情愿为你付出一切，绝无半点虚言！”

轩辕明玉却道：“占卜只能知吉凶祸福之谶，从来没有预言故事的功能，不要骗我了，我不会信的。”

姜朔顿了顿，最后质问她。

“你已决定悔婚？”

轩辕明玉和姜朔少时再熟稔不过，纵然婚姻专偶之制自男性王室而兴，约束大多系于女子之身，少时的轩辕明玉还是天真地和姜朔约定终身。

但如今，她竟然不顾后果当众反悔。

“那只是小时候的玩笑话，你不能当真吧。”

或许儿时的戏言，终究只是戏言而已。

轩辕明玉决心如此，婚事只得作罢，姜朔心绪受到刺激有些失控，不得不离开重华殿回寝屋休息。轩辕明玉留在姨母身边，按她的吩咐将农学、教宗、兵书、道法、术数各收编成一库典籍，设法作书快速传授要领，用于凝集人心，传播新法。

此事耗费工作量十分浩繁，风教主特意吩咐十大天巫均来为她作辅，轩辕明玉用心观览南疆秘典，这才发现因教宗之隙，许多先进技艺虽有记载，却不肯教众民习用。其中许多采药、农耕经验是号称初代神农的羲和东君功绩，包括采集药库、验明药理、种禾收稻等技艺，轩辕明玉将其同车马屋舍等工匠技艺的各种式样都重新绘制样本，以期抛却教宗之嫌，为南疆众民一一讲解明白。

如此冷落了姜朔半夜，第二日早上忽然有人传来姜小侯爷逼宫涂山公子之事。轩辕明玉头皮一炸，顾不得身体疲累，连忙询问具体什么情况，好在来人回应说，幸得风泽及时赶到，将此事拦下了。

轩辕明玉暗暗庆幸还是亲哥靠谱，连忙暂离重华殿，前去查看他们的情况。

她脚程快，不多时到了事故发生之处，只见屋中聚着一群男女在那儿拉架。门突然被打开，众人一时齐齐噤声向外看去，一个面覆轻纱的神秘少女俏生生站在门外，冷冷地看着屋内的姜朔和涂山长珩。

为了劝架忙到口舌干燥焦头烂额的风泽顿时松了口气，其他女人也顺势避嫌，规规矩矩地让到一旁。

轩辕明玉此来只穿了轻便衣衫，不愿让人看出自己身份，眼看着姜朔咄咄逼人的混账样子，忍不住就去护涂山长珩的短，冲姜朔喝了一句。

“有事冲着我来，为难他作什么？”

姜朔被冷汗一激，瞬间清醒了，旁边劝架的众人也都兴奋起来，偷偷看当事人的脸色。

姜朔霍然起身冲那些看热闹的人喝道：“你们都出去，我和少主单独说话。”

众人见轩辕明玉冷冷不语，只得收起好奇心，作鸟兽状四散离去。

风泽临走拍了拍轩辕明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妹，姜小侯爷和涂山公子都是烈性男子，且都对你十分有心，要好好善待他们，不可厚此薄彼。”

轩辕明玉听得头皮发麻，连忙把风泽一把推出去，顺势掩上门。

“好了，我们具体谈谈吧。”

姜朔恼火道：“有什么好谈的，我告诉你，涂山长珩是该死的人了，他缠着你绝非好意！”

涂山长珩身着常服，眉眼间带着半笑不笑的倦意，看上去颇为随和，可又不知从何而来一种隔阂之感。

相比于姜朔周遭戾气冲天，涂山长珩的笑里藏刀更令人莫名烦躁。

轩辕明玉直言不讳。

“你冷静点，他才不该死呢，我和他在一起之后，一切都很好，他没什么坏心思。”

姜朔恨铁不成钢。

“我只知道涂山长公子惯会逢场作戏，你怎么就知道他没有坏心思？”

轩辕明玉抿着唇角，挑起眉梢笑了笑。

涂山长珩配合她绵里藏针，出言轻讽：“威义侯总该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凡是逢场作戏，大多藏了几分真心。阁下在洛都风流浪荡的时候，比我这个深居简出的世家男子要逢场作戏得多吧？”

姜朔摇了摇头，沉着脸向轩辕明玉解释。

“别听他们造谣毁我名声。我在洛都周转并不容易，行事大多都须得圆滑些，你不必怀疑我的清白。”

他冷冷撇了涂山长珩一眼，又道。

“如今我已有所修为，许多事情早在我的预料之中。此人命数不好，早该应劫而死，你替他挡了灾，将来不知要白白替他受多少罪。”

轩辕明玉奇道：“你修的什么术法这么厉害？能预知包括宣武穆王会对你动用私刑？包括我会前去救你？”

姜朔顿了顿，眼睛眨也不眨地认下。

“我怎么不知，包括你我姻缘天定，亦是不可违抗的命数。”

轩辕明玉顿了顿，莞尔一笑。

“胡说。你最多是宗师境初期修为，最厉害的预知控梦术最多也只能学个三成，你骗别人也就罢了，还想骗我不成？怕是此术半灵不灵的，分不清梦里梦外孰真孰假，而且命虽天定，事却由人，你还想吓唬我？”

姜朔一张俊朗的面庞瞬间彻底阴郁了下来。

涂山长珩在一旁谦和地笑。

“小殿下心地善良，不吝对少时好友出手相助，姜小侯爷却一厢情愿痴缠上她，岂不是恩将仇报？”

姜朔阴森森道：“别误会，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害她，可是长公子跟殿下在一起，定会影响她的气数，岂不更是恩将仇报害人不浅。”

二人很快又争执起来，把少女晾在一边，轩辕明玉心道这两个人都有小恙在身，还能斗得这般厉害，真不知道以后自己还能不能过得上安宁日子。

争吵声喧闹了一阵，忽有妇人来传递密信，轩辕明玉打开门，毫无准备地展信一阅，看完后神色巨变，不知如何腿脚一软，平地栽了一跤，外面几个妇人着急地围到她身边，察看有无伤到。

涂山长珩略懂一些正骨手法，快步走过去，帮轩辕明玉把扭到脚踝复位，随后问妇人借了点伤药，帮少女涂在伤处镇痛。他给少女穿上鞋袜，整理好裙子，接着带她一起离开此地。

看着他们两个互相搀扶着离去，姜朔忽然发现，有些人和事，慢慢地开始和梦中所预知的变得不一样了。

不由自主地，他抬步跟了上去，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

他知道轩辕明玉受到了什么刺激，才突然失力摔倒。

是洛都昭华上宫出了变故。

在轩辕明玉的后半生中，她总是无往不利事事顺意，配得上任何东西，而这出关后第一次受昭华上宫亲友背叛，可能是往后时光里难得的一次脆弱时光。

姜朔突然停步，从沉思中惊醒，这个趁虚而入的机会，他可以抢，但到底要怎样，才能改变轩辕明玉必然早逝的命运呢？

前来蜀地提前给轩辕明玉铺路，每一步都是他提前算计好的，否则轩辕明玉一路上并不会这般顺利，或许还要多吃些苦头才能到达南疆，然后才能极快地认亲，得到巫教信任。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看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身影，姜朔忽然转过身掩面狂奔，他不知道自己要奔到哪里去，只知道自己快要失去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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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彩云卷二十六 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