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尤菁(二)

他死了。

她却没有想象的那般一身轻松。

反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口堵得更厉害了,像淤积了数十年的河道,从头到尾都是淤泥,让人窒息般的难受。

他就这样死了。

他真的死了?

她烦恼的,痛苦的,挣扎的,期待的,渴望了好多年的,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他甚至没有半点反抗,半点质疑,他甚至是欣喜雀跃的喝下那碗难闻的毒粥。

想到这里,尤箐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可她明明应该快乐的。

“怎么你死了都不放过我!!”

她本就毫无底线,从无契约精神,她以恶为乐,以苦为甜,到头来觉得那么寂寥…心中一片荒芜…

是谁杀死了弟弟呢…

不....

不....是谁都可以,绝不是她自己!

“滚啊!!”

她捂住耳朵,跪倒在地。

黑暗中一个影子低低的说…

“你有没有想过,杀死尤佑的究竟是谁?”

“?!”

“谁在那里?!”

她猛地挥出一鞭,刷拉一声,窗子裂成了两半,烛光摇曳,映着一个幽暗的人影。

“烈铘尊被巫术所困,若尤佑一死,整个月麟渡将无人奈其何。”

“你给我出来!!”

尤箐疯了一般扑过来,锥鞭一挥,窗子被震得粉碎,几缕黑色羽毛飘了进来。

“你被利用了啊...”

“以为在利用人,没想到却是一直在被利用。”

“你的弟弟,可是死之前都在念你呢....”

“你的弟弟,可再也回不来了…”

声音彻底的远去。

脑中一片嗡鸣。

杀死尤佑的不是我…

对!杀死尤佑的不是我!!

尤佑心思单纯,除了对自己,就是对烈铘尊最为忠心耿耿。

整个月麟渡最想烈铘尊死的还能有谁。

他终究是因为挡路了才被杀死。

不是自己杀了他!

她站起来踢了一脚枯尸,低低的,极其压抑的呢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想我替你报仇吗…”

她脸上挂满了泪,连忠心耿耿的黑鸦群都不敢靠近。

许久之后,泪水已经干涸在脸颊,尤箐缓慢弯腰,为弟弟干枯的身体整理好衣裳:“小佑,你放心…姐姐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对着那具枯尸喃喃自语,她失焦的眸中重新聚焦,燃着烈火,然后她凄厉的笑了起来,惊得黑鸦扑腾阵阵,群飞而起。

……

***

“殿下,阿芙姑娘她….”

“她怎么?”

“她把桂桂变成木头了。”

仇泠动作稍顿,想到阿芙和桂桂两人斗嘴,那画面定然是难舍难分,难分输赢,觉得有些忍俊不禁。

变成木头也好….他浅笑了笑:“没事,乐得清净。”

又问:“万神殿那边有什么动静?”

“余修回来了。”

落棋的手停在半空。

余修是影羽士之首,就在半个月前,烈铘尊派他出去探查凌羽彻和齐子衡之事。

“这么快就回来了…”

仇泠眉头微蹙。

时间比他预想的快很多,刚刚才从尤箐手里拿到共觋梦生,还未做好准备,他就已经回来了。

“尊主为何要派余修去?”

仇泠杀了余修的父母,与余修有血海深仇,这件事整个月麟渡上下皆知。

难道….

阿锋不敢深思。

停在半空的手重新落下,放下那枚黑子,他看着眼前棋局,问阿锋:“你觉得这局棋…我能赢吗?”

阿锋并不懂棋道,老实道:“殿下棋艺精湛,无人能敌。”

“不,有时候能不能赢不全看技艺,需要…赌。”

“赌?”

“赌人心。”

他看着棋局,重新陷入思索。

巨神像如山般岿然屹立,人渺小如蝼蚁,无形的压迫之感扑面而来。

烈铘尊在神像前运功调息,额头蒸气汹涌,体内澎湃的疼痛一点点归于沉寂。

他已经敬神很多年了,自从四十多年前中黑巫术开始,便开始日日敬神。

他很久都没有痛过了。

人啊,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曾经那种抽髓的疼痛渐渐被淡忘,以至于他中了圈套,甚至连给他下套的人都没找出来。

他在十七城布下三十八据点锻造神血者,但其中制丹人只有四家,安阳周氏,应州齐氏,徐川邢氏,还有楚岭王氏。

四位制丹人彼此不知,却又共同协作,为他锻造出能治疗黑巫术的断殒丹。

但他们却接连被毁。

矛头指向了同一个名字,凌羽彻。

“尊上,凌羽彻在三年就已经死了。”

烈铘尊额头抽了一下,心脏刺痛传来,是黑巫术发作的感觉,他运气压住这股痛意,朝着余修转身:“继续说。”

羽翅如扇扑腾,余修收了身后巨大的黑羽翅,如落叶一般飘了过来。

“三年前,凌羽彻去泽川云游之后就销声匿迹,直到一年后,才在安阳镇第一次有了他的踪迹。”

烈铘尊沉默了片刻,缓慢道:“你的意思是,他早就死在泽川,后面的都是有人刻意假扮的。”

安阳镇周氏,是第一个出问题的制丹人。

余修的猜测不无道理。

否则,也太过巧合。

余修从袖中拿出一块阙铜锁:“这是我到泽川一具干尸身上找到的。”

烈铘尊接过铜锁,早已腐朽不堪,上面斑驳的图纹依稀能辨别,此锁曾经十分精美,镌刻着精致的四爪龙纹,这是大召皇族之纹。

凌羽彻不喜铺张,向来低调,才以铜代金。

干尸的身份不言而喻,烈铘尊摩挲着手中的铜锁:“他怎么死的?”

“葵毒散。”

这太熟悉不过,魔宗之物。

“谁能做到?”

余修答:“很多人都能做到。”

凭毒判断不了,仙门人也是有办法拿到葵毒散的。但泽川曾经是魔宗据点,若无魔宗之人引路,凌羽彻是不可能能进去。

“这个人是魔宗的人。”

烈铘尊的神情并无多少意外。

原本就不信任何人,除非是能完全控制的人。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白瓷色珠串:“你查出谁是叛徒了吗?”

“此干尸的毒是由内而外散出,断定葵毒散是在其生前所中,凌羽彻亦是仙门高手,只有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才能呈现如此状况。”

“粗略猜测,是有人假意与其合作,诱其深入,最后反戈一击,至其死地。”

会是谁呢…

烈铘尊缓慢的踱步,烛火悠扬,人的影子被无数灯火叠加,拉长。

余修低声道:“是…少主吗?”

烈铘尊的手落在他肩膀上,缓缓用力:“我知道你与泠儿有仇,但月麟渡不是讲私怨的地方。”

余修咬牙忍耐:“属下不敢。”

“对一具尸体下毒,以绝后患,才是泠儿的手段,但对活人下毒,却抛尸不管,甚至任留铜锁在其身上,这绝不是他的作风。”

烈铘尊缓慢踱步,自言自语的思索道:“明明答应与其合作,与其合作给其生路,却反戈一击,这种手段,只有一人了。”

“尤箐。”

“尊上英明。”

烈铘尊眯着眼睛,手中白瓷珠串砰然碎裂,化为齑粉。

“鬼主求见。”

此时,一位魔仆进来禀告。

仇泠来了,是他召见来的。

烛光映入瞳孔中,宛如一口窥不见底的深井,烈铘尊对着那缕残阳,扬飞手中的灰烬,缓慢开口:“让他进来。”

“父亲。”

仇泠走过生死桥,恭敬屈膝行礼。

万神殿如以往很多次那样,万神同观,主神俯瞰,没有半分的异常,烈铘尊亦然,他脸上是从来没有任何悲喜的,他朝自己走来,扶起自己。

“你我之间,无需如此虚礼。”

按他的说法,仇泠此前去宛丘替他寻找古秘籍,却意外遇到凌知澜被其所伤。

烈铘尊也一向擅长扮演一位慈心的父亲:“怎样,身子可还好?”

“多谢父亲关怀,孩儿身子早已无碍。”

烈铘尊点点头,身后的魔仆见状拿过来三整瓶丹药财宝,一瓶大还丹,一瓶九转金丹,一瓶紫金丹,这些药,都是世所罕见的珍惜之物,对修为极有帮助。

烈铘尊对仇泠一向很大方。

“这些你且收着。若还需要,再和为父讲。”

仇泠并没有推脱:“多谢父亲。”

“来,给你一看一件东西。”

烈铘尊上前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放入一物,那东西有些年头,上面锈迹斑驳,但依稀可见精美轮廓。

“阙铜锁?”

仇泠惊诧道:“四爪龙纹…这是大召大皇子凌羽彻的东西?”

烈铘尊点点头:“他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仇泠神色惊诧,和他想象的并无不同,是第一次听说应该有的反应。

烈铘尊眉头却并未松开半分。

“三年之前。”

凌羽彻三年之前就死了,那最近捣毁据点那些事情又是何人所为?

他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仇泠顺着他的思路说:“…父亲的意思是有人假冒?”

“嗯。”

烈铘尊点点头,忽然抬眸看着仇泠,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有人想我死。”

仇泠惊诧后很快恢复镇定,眉头微皱,作沉思状:“会是谁呢。”

一呼一吸,一分一秒,他都在观察,大到一句话,细微到一个眼神,到一个动作,一个呼吸,可眼前少年的回应几乎毫无破绽……

仇泠顿了顿,开口道:“有能力假扮的人并不多,放眼整个月麟渡,也只有余修,傀魔,尤箐,还有…我。”

烈铘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为父自然信任你。”

然后目光终于从他身上移开,眸色深长,宛如一口看不见底的井:“无论是谁,一定要先一步杀了他。”

“泠儿,你帮我去查一个人。”

“谁?”

“尤箐。”

烈铘尊眉头紧锁,望着前方虚无:“查一下,她在那一段时间都在做什么。”

安阳周氏,应州齐氏,徐川邢氏,楚岭王氏…他们出事的时候,尤箐都在做什么。

烈铘尊身体有种如释重负的缓和,抬手搭在仇泠肩膀上。他手上带着金属手套,指尖是五道无比锋利的刀刃,只需要轻轻一捏,对方便骨肉尽碎,血肉模糊。

“泠儿,你知道的,若这诺大一个万神殿,我若还有最后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那一定是你。”

“父亲待我恩重如山,孩儿知晓。”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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