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声目光柔和地看着灰与唐允鸣二人围着一朵花聊天,心里松了口气。
幸好人多,有别的人或物让灰分心,否则留他二人独处,也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做才是对的。
此刻,他感觉今日风吹得格外猛烈,刀子似地剐过暴露在外的皮肤。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多愁善感的错觉,直到围巾随风扬起,他才顺着风的方向仰头望去,视线之内,乌云自天边漫卷而来,闪雷包裹在云层深处,传来沉闷的鼓动。
风云突变,暴雨将至。
他即刻做出反应: “天色有变,先进屋。”
闻言,唐允鸣蹲在地上踟蹰:“我走了我的月神花怎么办?它好不容易长出来,马上就要开花了?”
他在听命离开还是舍身护花之间难以抉择。
灰从旁提议:“再等等?”
于声:“……”
他想说,不能再等了。
眼看着气候剧变,自己能感觉到脚下沙石流速的变化。他们尚不清楚这个沙盒的bug出在哪里,有可能是人为造成,也有可能与眼前的气候骤变相关。经验与直觉告诉他,此刻不宜留在风暴中心。
然而问话的人偏偏是灰,刚被他委婉拒绝了的人。
让他一天之内否定对方两次,他做不到。
于是他改口说:“好。”
然后转头便往风暴的方向走。
“老大,你要去哪儿?”
“你们留下,我去看看。”
既然不走,那他就去探探路。如此一来,即便前路有危险,也能由他先行应对,多少拖延点时间。即便真惹上大麻烦,他也来得及出言示警,给这两位护花使者留出一点撤离的时间。
“你也留下。”
刚转头走出两步,于声就感觉肩膀被人轻轻搭上。一看便知那是灰的手,力道很轻,不足以阻拦他的行动,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怎么?”
目的达成,灰立刻礼貌松手,望向远方形态变幻莫测的云。
不等他开口解释,他们身后的屋门就被人从内打开,越星扶着门框,急匆匆朝于声等人大声招呼:“老大,屋里出事了!你快回来看看!”
门开的瞬间,于声就已经扭头调转了方向,迈出去两步想起还有两个人。他回头一看,果然,二人还围着花发呆呢。
一人,像是受了花神的蛊惑将之视若珍宝,就见唐允鸣双手张开环抱花苗,做出保护的姿势,意已决:“老大你去吧,花儿由我看着呢!”
另一人则闲闲地站唐允鸣身边,慢条斯理地说:“我替你留下照看这位先生。”
“……”
一个两个都不肯走。
于声抬头瞥一眼黑天,忽生一计。他大步流星走了过去,蹲下身就着手挖土,眨眼的功夫,他十根手指连土带花抄起来一抔,径直塞唐允鸣怀里。
“又不是带不走,磨蹭个鬼呢?”
他也是鬼迷了心窍,早这么做不就得了?何必因为灰一句“再等等”就傻乎乎地让他们留下等。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哈哈哈。”唐允鸣干巴巴傻笑的时候,铅云已至,豆大的雨点落在众人头顶。他宝贝地将月神花揣在胸口,拉上衣服拉链护在怀里。
三人一起往回走。
灰慢吞吞走在最后,目光幽幽盯着雨点落在地面的黑影,倏忽顿足,回头望向昏暗的天空。
云层后,一颗荧荧惑星时隐时现,它显现时赤红闪烁,像星辰陨灭前最炽烈的燃烧,火光的灰烬印在灰通透的眼底,给他冷灰色的瞳孔打上一抹流淌的炫光,那灼眼的绛红之色仿佛沿着他的眼睫留下了一条描边,最后收入眼尾,像是妙笔勾画出的绯色眼线。
一眨眼,就散了。
于声三步两回头,几乎是立刻就发现灰落于人后,接着就是发呆望天杵在原地不走了。
灰发呆望天,游戏必出乱子。于声也仰头望天,见乌云已遮盖住所有,只黑漆漆一片混沌。
他当即转身朝着灰走去,劈头就问:“怎么不走了?”
灰缓缓收回视线,调皮地冲于声眨眨眼:“你跟我做朋友我就走。”
于声不吃这一套:“我可以打晕了你扛走。”
“三年不见,你还是这么野蛮。”灰叹气,却依旧给出好评:“但你仍旧是一个好人,我听你的,走就是了。”
还是老样子会关心照顾人,只是不愿意同我做朋友。
于声步伐微乱,“你是个好人”这句熟悉的话,让他觉出一丝不是滋味来。
灰对所有人说话都是以您相称,以前也是这般称呼自己。然而这次见面,他说“你”。他每一次与自己交谈,用的都是“你”。
“怎么不是您了?”于声没有回头,维持步调不变,没头没脑地问出了口,像是问话,也像是自言自语。
灰笑笑,坦然回话:“因为你不一样。”
在我的心里。
“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都说滴水可以穿石。灰的一句话,如同那一滴柔软无害的水滴,落在坚冰之上,顷刻间碎成一朵水花,而坚冰已然裂开豁口。
“……”
于声没有接话也没有追问,而是无意中加快了脚步。
如果他是个恋爱脑,他会忍不住想把人按在地上亲。
但他是吗?
疾风骤雨如约而至,冷水浇头使人清醒。于声深吸一口湿寒的空气,大脑迅速冷静。不多时,两人一声不吭追上先行一步的唐允鸣,被越星迎着进了屋。
越星不忘给人打预防针:“老大,这些人原本好端端的,不知怎得就乱了,他们是……”她窥了一眼灰的脸色,说:“是你朋友带来的人,我没敢轻举妄动。”
这些NPC明显是看灰的脸色行事,他们如今出了问题也不知道与这位灰先生是否有关,偏偏这位自称灰的人与老大的关系十分微妙。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该把难题丢给于声自己解决。
听得“朋友”一词,灰眼睛一亮,朝她笑了笑,笑得温文有礼。于声也注意到了灰的小动作,不知出于何种顾虑,他没有否认越星对灰“朋友”的定位。
右脚踏入房间的一瞬,于声登时警觉。
如越星所说,屋内果然气氛异常,在于声看来,屋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像是临时按上了马达的机器,正在以超乎寻常的速度飞快完成手中的工作。
坐在摇椅上的老婆婆那一双布满了皱纹的手,灵活扭转,一拉一扯间完成了一次又一次急速的穿针引线。她咯咯咯地笑着,摇椅发出刺耳的咯吱咯吱声,仿佛被一根绷紧的弦疯狂扯动着不住摇摆,随时有断裂散架的风险。
毛线团越来越小,毛衣逐渐成形。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知晓了仙人掌身上穿的那些奇装异服究竟是打哪儿来的了。
敢情是这位老太太一针一线织出来的?
一门之隔的厨房,传来哒哒哒哒干净利索的顿音,似乎是有人在剁肉,用的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就差把案板切成丝儿了。透过微微开启的门缝,众人看见女人搅汤的手一刻不停,动作幅度越来越大,番茄色的汤汁因此洒了一地。她不为所动,徒手提起一锅又一锅滚热的肉汤,端到桌上。等桌上放满了,再也放不下了,就放地上,床上,总之,能放的地方一处也不放过。
小孩儿也不闲着,她肩负着招待客人的使命,尽职尽责地双手举着勺子,接二连三往莫昊麒嘴里灌。而莫昊麒,屋子里唯一一个正常人,正嗷嗷地叫着:“我吃不下了!”他摸着鼓胀的肚皮,扯着嗓子喊个不停:“我真的吃不下了!!!”
他脸色发青,口齿不清地喊:“我要吐了!快住手,别给我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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