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徐影和肖教授两个人的事,却由社交平台上突然冒出的一个帖子点燃战火,席卷了整片社交网络。
标题非常会抓眼球,某知名大学女学生仙人跳选修课教授,帖子里说道,该女学生平时装得很良家,背地里却在酒吧打工,并附上能清晰看到脸的酒吧打工照一张。感情生活十分复杂,下附像素模糊的“放浪形骸照“。但她平时在学校里都是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大家都以为她是个普通上进的贫困生。谁知道期末考试,她有一门课考砸了,拿不了本年度奖学金,她竟然试图□□教习本课的教授,想求教授给自己改分,未果后报警诬陷教授性侵,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帖子里虽没指名道姓,但在下面的评论里,“好心网友”扒出了当事人巨多信息,于是徐影以一种未曾想到的方式火了。臭名昭著的那种火。
不常关注网络的青婧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网络战争”已经白热化。
虽说一边倒骂徐影的人很多,但也有零星两三个声音在替她解释。毕竟徐影在学校基本没有朋友,那些还能替她说话的同学纯属生性良善,他们说道,徐影是个很朴素的人,从不穿金戴银,看不出爱慕虚荣的地方。自己也曾见过她在超市或者餐馆打工,并不是卖人设。
她本人很单纯,人际关系简单,几乎不跟男生们说话,总是独来独往。
也有上过同一堂选修课的同学表示,没发现教授和徐影有什么特别关系,徐影总是静悄悄来上课,又静悄悄地走。
还有人说,就算在酒吧打工,也不能代表人品如何,新社会应该有新思想。然而这些声音都太过微小,淹没在讨伐的洪涛中。
而出事后,学校确实见不到徐影的人。网络舆情也令校领导十分头疼,不止一个老师通过学生问到青婧的手机号码,问她徐影的去向,青婧想徐影或许在刘老师那里,但她不打算告诉老师实话,只推说不知道不清楚。还有老师严肃询问青婧是否也去了该酒吧打工,青婧否定,老师连连警告她不要去任何学生不该去的场合,给学校和家庭抹黑。
老师的语气令她心中不快,她更赞同网络上一部分人的意见,酒吧打工就不是正经工作吗?但她已学会圆滑,同老师犟嘴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虚与委蛇才能让事情过去。而这些言论也让她对山外世界产生怨愤。
迫于舆论压力,警方很快从官方渠道公布了一份通告。通告表明,确有某校女大学生诉该校教授性侵一事,并且证据确凿,教授已被捕。还有一份女方的医学检查报告,除了叙述本案相关伤情,报告里还清晰指出“□□陈旧性破裂”,说明该女生并非第一次。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陈旧性破裂”几个字吸引了,于是“仙人跳”的呼声水涨船高,而原先说徐影朴素单纯的帖子,则被发帖人自己删除。
还有人义正言辞地站出来说,她是徐影同学,出事那天曾在公交车上见过徐影。徐影提着果篮,满脸堆笑地亲口告诉她自己去肖教授家探病。当时她就挺看不起徐影,觉得她趋炎附势,没想到是去“仙人跳”。原本她不打算发帖,毕竟女生名节重要,她不信徐影会拿自己名节开玩笑。但在看到她并非是一个懂得自爱的单纯女生的证据后,她真的出离愤怒了。人怎么可以陷害自己的老师呢?所以她要站出来,为老师讨回公道。
甚至还有人说道,性侵案一向难以取证,因为很多受害者被性侵之后,都会第一时间想洗干净自己,导致证据缺失。而教授这么快被捕,徐影保存证据如此熟练,精确,一定是她预谋好的。
许多人赞同这一观点,徐影,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了网络上的过街老鼠,虽然现实里青婧依然不知道她在哪里。
青婧只是困惑,她不懂,“□□”是什么东西,它何以有如此大的魔力,竟让所有舆论都倒转向教授。
她同任莎仙讨论,任莎仙也困惑,但她困惑的点是青婧竟然不知道什么是“□□”!这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啊,虽然在医学上它不算真正存在,可它烙印在每一个国人的心里啊。
一个不“纯洁”的女孩子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无法令人信服。
人们说徐影单纯,几乎不跟男同学说话,然而事实却打了他们的脸,所以他们才会急于删帖,急于挽回颜面。
任莎仙同青婧说到这个世界默许的那些规则,而青婧则表露出她来到外界后最大的困惑,女性在这个世界,到底处在什么地位?
任莎仙愣了,她不懂青婧为什么要问这个。她说,这个社会本质上还是父权社会,男女地位不平等。就说徐影这个事,其实当初发帖帮她说话的其中之一任莎仙认识,那个姑娘删帖的原因很简单,她并不是不相信徐影,只是害怕网友骂她。因为网友已经认定徐影是个“□□”,那“□□”的同伙必然也会遭到羞辱。
任莎仙说,其实她们都更相信徐影,不是第一次不能代表什么,然而在更多人心里,“处女”就是一个魔咒,被它缠上的人,永世都不会安宁。
青婧想起,徐影曾发过一张在酒吧的工作照给她。Eden酒吧的装修如同丛林,而微笑着看向镜头的徐影,则像被蛇缠上的夏娃,背负不属于她的罪孽。或许从一开始,徐影就不应该进入那里。
青婧想,她或许应该主动去找一找徐影。
泥地上的几个大字简简单单,却如同千钧压在任莎仙心头。
昨夜的暴雨打残了路旁稀稀拉拉盛开的小花,花瓣零落在泥土里,几乎同泥巴一样不辨颜色。然而任莎仙知道,花便是花,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尘,其香亦如故。
她的声音不觉温柔了几分:“你也是被从外面拐来的吗?”
一旁的江雨亦感到一丝沉痛。
然而那人却摇头,写道:“我是登山不慎从山间跌落,被人捡来村里,就再也出不去了。”
“登山?”任莎仙与江雨交换眼神,心头猛震,来时路上大家闲聊的那位登山失踪的韦师兄,不会就这么巧,是面前这个人吧。
江雨已经迫不及待,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姓韦……”
那人忽抬头直视两人,乱糟糟的毛发里看不清他的容貌,任莎仙二人却感到他目光的锐利如刀。
山中摧折的时间太长,这个曾经单纯阳光的男子对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都竖起壁垒,即使是从山外来的人也一样。
任莎仙忙解释道:“我们是景城大学的学生,是青婧的同学,我们没有恶意。就是刚好听说了我们学校曾经有一位学长,在这边登山失踪,正好你也说是登山失足,所以……”
那人却不愿再同她们多话,猛地上前用穿草鞋的脚将刚才写的字抹平,然后不再看她俩,转头跑开。
“诶,他怎么走了?”江雨莫名其妙,“是哪句话得罪他了……”
任莎仙不禁叹道:“若他真是韦师兄,那他失陷在村里该有二十多年了,肯定吃了很多我们想象不到的苦。你这样冒冒失失连姓都喊了出来,他可能觉得我们是谁派来试探他的吧。”
“又不是宫斗剧,整这么复杂。我也没别的意思嘛。”江雨不满地给自己挽尊。
任莎仙刚没说出口的是,你是急着想找到有钱人失踪的儿子,以此博得好处吧,方才眼睛都亮了。
果然江雨一扫之前的颓唐,突然积极起来:“要不我们去找一找他,也许他就是那位韦师兄呢?或许是血缘感应,韦师兄的父母一直相信他没有死,从来没有放弃寻找他,而他也确实活着。如果能确定刚才那人就是韦师兄,那我们就……”“发了”两个字话到嘴边,江雨看着任莎仙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终于咽了进去。
“我们现在自身都难保,还找别人呢。找到又能怎么样?他就算是韦师兄又如何,二十多年都没出得去,现在就能出去吗?”
任莎仙没好气地说道,江雨亦知失言,于是捡起割好的猪草,捆成一摞,两人沉默地往暂住的“家”小木屋行去。
一进门便听见吴城喊饿,先前村人们都在的时候,他一声不吭只装死,这时候倒使唤起江雨来了。
“小雨,我好饿啊,有吃的吗?”
江雨连忙将她方才省下的半块贴饼子给吴城,吴城躺在床上丝毫没有客气,几大口就吃完了贴饼子。这自然填不饱肚子,但他也知道再没有多余食物,于是又喊:“好渴啊,小雨,给我倒点水。”
任莎仙虽可怜他是个伤患,但屋子就这么点大,吴城自己撑起来,伸长胳膊也不是倒不了水,不会碰到他受伤的脚。
任莎仙便咳嗽了两声以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吴城仿佛变了个人,他撑着床板坐了起来,眼下是几日难以合眼留下的乌青,脸上亦没有几分血色。他招呼着任莎仙,说:“稀客来了,快请坐。小雨,还不给客人倒杯水。咱这屋里太穷了,没有茶。”
任莎仙听着这话不对味,但心想吴城素来自高自大,这次遭逢大难,难免心理扭曲,自己不必同他计较。江雨亦用乞求的眼神望着任莎仙,万望她不要说出刺激吴城的话。
吴城却不肯放过她,道:“青婧有说,接下来要怎么处置我们吗?”
“处置?”任莎仙听着这话别扭,“她什么都没说……你们先在这里住着,我会想办法救大家出去。”
“你救?你怎么救!这村子里少说也有几十口人,就算我脚好着,也不敢跟她们硬碰硬。况且就算我们能逃出村子,进了树林也找不到出口。当初老班就试过了。”
说到于班,这个最先察觉危险并逃离的人,几人都认为他恐怕早就死在林中哪个野兽嘴里了。现在提起,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怎么救人我还没想好,你们给我点时间。至于树林,既然村民们能出去,就一定有路,或许,我们可以找个熟悉山路的人,带我们出去。”任莎仙说到后来,已经想到那个带他们出去的人,只是,她暂时还不打算告诉眼前二人。
“反正我是废了,走路都没法走。你们是要丢下我自己跑吗?”吴城双眼通红,恨恨地盯着任莎仙。
任莎仙猛然一惊,心道,吴城既然这么说,那他心里恐怕早就这么想过很多回了。
诚然,现在他们想要离开村子,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需要有周详的计划和配合。山路有多艰险,他们来的路上就知道。而如今,吴城双脚已废,无法自行跟随他们离开,俨然是个大累赘。任莎仙也说不出来,到时候我们带着你一起逃的话。恐怕到时自顾尚不暇,哪里有办法移动他这么大块头的人。
江雨见任莎仙沉默,也知道带吴城一起离开几乎不可能。她哭着道:“阿城,我不会走的,我要跟你在一起。”
任莎仙懒得看他俩在一旁表演情深深雨蒙蒙,只道:“我们确实很难带你一起逃,但等我们回到外面,一定会通知警方来找你们。只要我们能出去,一定不会忘记救你们。”
然而吴城神色一冷,道:“不行!”
吴城话语中透露出几分决绝:“你说得简单,就没想过,若你们跑了,我和小雨会有什么下场?”
霎时间,江雨的哭声停止,她含着泪愣愣地望着两人。任莎仙神色一凛,她先前的确没考虑到这点。
吴城续道:“我的脚已经废了,下一次,她们要废掉我哪里?手吗!你不知道,我这个脚已经跟那些刺长在了一起,未来就算能出去,恐怕也很难恢复成原来样子,我已经成了一个残废……我不想我的手也被废掉!”
吴城恶狠狠道,他神色的狠厉令任莎仙不禁心头一寒,江雨亦咬紧嘴唇。
“要不就带我们一起走,不然,我就和小雨去举报你们!”吴城破釜沉舟,下了最后通牒。
任莎仙还从未被人如此威胁过,此刻,她深感自己不该来这里,有一种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感觉。
她冷笑数声,道:“你们……真的以为青婧不知道我来找你们商量逃跑的事吗?”
任莎仙早有预料,虽然青婧表面平静,但她知道青婧从来不是蠢人。青婧早就将她性格摸透,任莎仙仿若一张白纸。她暂时的虚与委蛇青婧又如何看不出来,她知道任莎仙想要离开的愿望从未改变,可是她依然放任任莎仙每天在村里到处寻找出路,还找同学们商量。
为什么?难道不是笃定他们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吗?
“我们根本就无法离开村外树林,那就是一个天然的迷宫!”江雨颓然坐下,目光黯淡无光。
“靠我们自己当然不行,但如果有熟悉林中道路的人带我们一起走……”任莎仙又提起这件事。
江雨眼前一亮,说道:“你是说韦……不对,他自己都走不出去,他估计也找不到路。”
“谁说是他……不是还有娲神村土生土长的人吗?”
吴城看着两人不知在打什么机锋,忍不住道:“你俩究竟在说谁?”
任莎仙不欲再同他们纠缠,站起身说:“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反正,咱们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
“时间……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倒计时……”江雨黯然道,“今天虽能姑且度过,明天的食物又从何而来。村子里的活我实在干不了,我和阿城迟早会饿死。”
她哀怨的眼睛紧盯着任莎仙,轻轻道:“对你来说,时间可能是无限的。而对我俩来说,仙仙,在我俩饿死之前,你得尽快想出办法来。”
江雨的话语虽轻,却令任莎仙心情沉重。她无法再介意吴城的言语冒犯,她实在很难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
江雨注定无法完成村民们每天要求上交的活计,便无法换来足够他们两人食用的餐食。江雨吃不饱更加没有力气干活,恶性循环之下,等待他们的恐怕真只有饿死这一条路。
除非,她能劝江雨向村民们交出吴城,至少两个人都能得救,只不过她认为江雨过度痴心,恐怕难以做出这种选择,任莎仙只能先将这个答案移出脑海。
或许她该回去再求一求青婧,或者青姝?青姝在村子里的超然地位,再争取些食物恐怕不难。虽然不会手语,但青姝聪明剔透,也许可以试一试同她沟通。
然而任莎仙刚走到村中空院坝附近,便听到一阵喧哗,仿佛有很多人正聚集在此地闹腾。
任莎仙觉得奇怪,在她印象里,除了他们刚到那天村里热闹了一会儿,之后都是静悄悄地,村人们遵循着古老的生活习俗,寂静地在村中来去。
这种突发状况或许对他们有利,任莎仙本着越乱越好找漏洞的心态,往吵闹的地方奔去。
远远地便看到许多村人聚集在榕树下,一个瘦巴巴仿佛风干的肉块似的男子,形如鸡爪的手指攥着一个人的亮白胳膊,不停地嚷嚷:“是我带来滴的人,我带来滴。你们紧到起争!”
他攥着的胳膊陷在七彩花布的村人堆里,瘦干男子拼命地想要把那人拉出人群,急得浑身是汗。
“今儿场咋个了嘛,八辈子没见过人嗦。”
瘦干男子转头瞟见任莎仙,忽然计上心头,大喊:“青姝来咾,青姝来咾。”
村民们立刻退出包围圈,都转头往村道上望。然而村中小路上除了一脸茫然的任莎仙,并未见青姝存在。
任莎仙也愣,她往身后看去,那里空空一片,唯有翠竹千竿,哪有青姝半点影踪。
瘦干男子本就是乱喊,见包围圈松懈,连忙把他攥着的胳膊拉出人圈。
任莎仙回头便见到一张她此刻决计不想看见的脸,正是她挂怀不已的白老师——白浩然匆忙擦着被挤出来的满头汗,对着她如往常般微笑。
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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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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