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一向有典妻的风俗。
只是陆宁从前没想过,这事也会落到他的头上。
陆宁是柳家的童养媳,七八岁那年就被卖到柳家。
买个孩子,尤其是不好生养的哥儿,对困苦的柳家来说,比娶媳妇出聘礼来得实惠许多。
半大的孩子,只要给口饭吃,也很难养死了。
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那年柳大六岁时,陆宁进的柳家,是媳妇也是长兄,一直很照拂柳大。
陆宁十六岁那年,柳家两老先后去世,柳大和陆宁在柳阿妈的病床前拜堂成亲,又去村长那儿上了户籍,彻底成了夫妻。
之后十年过去,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迟迟不曾圆房。
柳大不喜欢与男人身材接近的哥儿,还想娶个媳妇进门,不知怎的就把主意打到了陆宁的身上。
三两纹银,谁出价都能把他这个夫郎典走,带回去生个娃娃。
要价不算低,再贴点钱都够直接下聘娶媳妇了。
陆宁长得是好看,但年龄已经不小,足足二十有六,成亲十年还一无所出。
村里人都知道他是个不下蛋的鸡,真要典回家去,肚子也多半不会有动静。
三两纹银都得打水漂。
偏偏还真有冤大头来典人了。
柳大典妻的话放出去没两天,三两银子就拍到了柳家的桌上,来的年轻人力气大到都快把屋里唯一一张旧桌子震碎。
来人一脸凶相,人高马大,给了钱后,二话不说就拖着陆宁往自家的屋头带。
村里人际简单,家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是村里人,陆宁都认得。
来典他的肚子的是住在村边上的混子——沈野。
但也仅仅是见过,他与沈野不怎么熟悉。
村里的人其实也都与沈野不太熟。
七八年前,十二岁的沈野在父母双亡后就离开了村子,直到半年前才回村。
人和原来那个嫩生生的娃娃已经完全不同了,皮肤晒得黝黑,人也长得又高又大,足有八尺,一身的腱子肉,脸上还多了道疤,就横在眉头上,瞧着便不像好人。
若不是村长对过户籍,确认他是如假包换的沈野,说是冒名顶替也有人信。
沈野出去混了许多年,人也染上一身匪气,乍一回来,就把占了他家居住的亲戚都给打跑,田也抢了回来。
据说他大伯至今还瘸着腿躺在床上。
他自个儿呢,回村半年也没人见他做营生,抢回来的田就那么空放着,秧苗都死了,叫人见了就心疼。
这样好吃懒做的汉子,除了混子还能是什么人?
陆宁从前出门上田、洗衣时曾遇见过沈野几回,都没敢凑得太近,点点头就避让过去了。
他这样只想守着一亩三分过安生日子的本分人,见了沈野这般不好相与的,心里总是有些害怕,不愿扯上关联。
如今沈野来典妻,光是杵在屋里,就把柳家本就不大的屋子挤得更逼仄了几分。
更别说年轻汉子的那对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陆宁瞧,无端让人想起熊或者是狼这样凶猛的野兽。
陆宁打从心底里不想被人典走,更不想被沈野这样的人带回去睡。
但真金白银已拍在桌上,沈野还压根不延时他对陆宁的垂涎,柳大是不喜欢哥儿,却也知道陆宁生的好,沈野这样的冤大头、愣头青,错过了这个村就再没那个店了。
他便点了头,把这事儿拍了板,钉了钉。
只是大白天的就把夫郎往别的汉子家里送,多少有些不像话。
在这事上,村里也和典妻一样有套不成文的章法。
毕竟是借出自己的婆娘给别的汉子睡,哪怕主要目的是借肚子,实际上要怀崽就必然要做那事,对谁来说都不是什么光鲜事。
因此一般典出去的妻,都是到了夜里,由夫君亲自送去典主家的。
算是个交接,也算和气生财,邻里和睦的表现。
沈野没爹没娘,莽莽撞撞不懂规矩,柳大和陆宁却还要脸,好说歹说劝了一通之后,沈野才闷声不响地放开了陆宁,占着别人夫郎体温的手指轻轻磋磨两下。
年轻锐利的眸子在陆宁脸上扫了又扫,目光如有实质一般,像是在犹豫是否还要继续典妻一般。
陆宁被看得紧张,心里默默祈祷着沈野能想清楚,三两银子只要再贴点钱,就能娶个媳妇了,用来典他一个老哥儿的肚子着实不划算。
还是赶紧反悔了离去才好。
柳大也叫沈野这态度弄得心里发毛,怕混子反悔,也怕混子恼羞成怒直接翻脸。
他差点里子面子全不要了,想当即把陆宁交付出去,沈野那头却又突然一个转身,丢下句:“晚上把人送来。”就走了。
汉子年轻又低沉的声音还在屋里飘荡,人已经扶着快齐头的门框走了出去,就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陆宁望着那不熟悉的魁梧背影,心里止不住地打突。
能拿出三两银子来的人,怎么会上赶着典他这个老哥儿?怎么想都不合理。
那人的气势也特别害人,身体更是强壮得像是一拳能打死老虎,他毫不怀疑沈野一只手就能把他提起来。
这样的人,一看就不好相处……
偏偏柳大已钻进了钱眼里,面对沈野时的那点瑟缩一扫而空,也不管陆宁心里的忐忑,就捏起了那几颗被拍进桌里的银子,高高兴兴收进了罐子里。
典了陆宁肚子换来的银子,陆宁这个夫郎没摸着一下,就不知被柳大藏去了哪里。
这些都是柳大的私房钱,攒了将来取平妻的用的,陆宁没权知会,也不会刻意翻找,坏了夫妻的感情。
等柳大彻底藏好了钱,他这才才想到来安抚同甘共苦十多年的夫郎。
他笑眯眯地拉过陆宁的手,又是说宁哥样貌好,孕痣红,又说隔壁哪个夫郎几个月前刚老蚌生珠,让陆宁别担心自己的肚子。
后来又说,沈野年轻力壮,样貌堂堂,和这样的人睡几觉,宁哥也不亏。
总之,去陪个恶名在外、气势慑人的混子睡觉的人不是柳大自己。
好坏话都由得他来说,其中真正的恐慌、心酸陆宁也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
至于同柳大和离,拒绝这桩典妻,那更是不可能。
他是个买来的童养媳,在家里本就没有话语权,也习惯了本本分分,别为夫家添麻烦和负担。
更何况……柳家待他不差。
至少没有那么差。
天黑后,柳大惦念着陆宁接下来的日子要辛苦一些,便亲自下了厨,从圈里摸了个鸡蛋,伴着一点糖煮了给陆宁吃。
这餐对他们家来说,已是丰盛。
之后他又生了柴,烧了水,让陆宁洗了把热水澡,忙前忙后给夫郎擦干长发,这才亲自带着白白净净,仿佛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的夫郎,往村子边缘沈野的宅子走去。
漆黑的冬夜里,柳家夫夫二人一前一后,沿着村里的土路向前走。
柳大比陆宁高半个头,宽大粗糙的手掌始终牵着陆宁的手,一刻不曾放开,就像每个汉子走夜路时,都会呵护自己的媳妇那样。
陆宁身上穿的是洗晒过的旧衣,衣料已旧得发白,打了许多补丁,即便如此,他看起来依然美得不像个小乡村里的夫郎。
分明也是日里晒雨里走的泥腿子,他的皮肤偏生白得像是披了月光,五官也各个生得恰到好处,眉眼里有男子的英气,也带着女子的温和。
眉间一点孕痣艳红醒目,低眉时简直像是庙里的观音。
也就柳大这样不喜哥儿的人,会舍得把这么个水灵的媳妇典给别人。
沉默的前进中,陆宁踩着薄薄的雪,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他和柳大不知一起走过多少回的村路上。
他的心里依然忐忑,一直暗暗打着退堂鼓。可事已至此,沈野连自己大伯的腿都敢打断,他和柳大又怎么招惹得起。
更何况这是他相公满意且亲手促成的买卖。
陆宁和柳大的感情并不差,甚至在村里算得上和睦,两人相依为命十多年,便是没有夫妻之情,也情同手足。
他把柳大当相公,更是当做亲弟弟来照顾,反过来柳大也是如此。
柳阿妈柳阿爹在世时,对陆宁不算苛待,他和柳大在柳阿妈的床前发誓过,要一辈子护着彼此,爱重对方。
可如今,从前还比他矮上一点,养着养着已比他高出许多的相公,要把他送去别的汉子床上了。
只因为他不是个姑娘。
陆宁心里有一点点难过,但也不多。
毕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生来就是个哥儿,不是柳大喜欢的姑娘,这事又还能怎么办呢?
两人到了沈野的家门前,柳大放慢步子,转过身,压了声音安慰陆宁:“这个冬天就委屈宁哥了,等你肚子有动静了,我再和沈野商量商量,把你接回来养胎。等之后我们钱够了,我取个媳妇,她生了娃,我让娃娃把你当亲爹孝敬,这样爹娘在地里也好安心。”
陆宁耳边听着,抬头望向不远处沈家的院门,眼里暗沉沉的,没有一丝光。
沈野个子很高,兴许他爹娘个头也不矮,因此屋子也建得宽敞,连大门都比柳家的高些。
黑洞洞的,只有一点幽辉从院子里透出,像一张兽口要把人整个吞没。
陆宁并不指望柳大会言出必行,真的来接他。
沈野瞧着就不是个讲理的人,柳大和他一样,胆子都小,但凡沈野摇摇头,他的相公就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但陆宁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知是应下了之后要回家养胎,还是应下将来做那个用他肚子换来的,又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的爹。
总也没什么差别,从被亲爹亲娘卖给柳家开始,他的人生从来不由自己。
就像被困在叶舟上的蚂蚁,不论洪水滔滔会把它送去哪里,所能转圜的天地,也就是方寸之间,没来路,也没退路。
寒夜实在太冷,天上飘着细雪,即便柳大握着他的手,也暖不了几分。
陆宁垂下眼帘,沉默地将身上的旧衣裹紧了几分。
还是冷。
柳大扣响了沈家的门,咚咚几声,在无人出行的冬夜里格外响亮。
几乎是下一瞬,沈野就从屋里开了门。
一点火光从里面透了出来,照亮陆宁琼洁的面庞。
也在他眼里投下星火般的微光。
沈野:你老婆fine,下一秒mine~ [哦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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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新坑新坑,激情开坑,大纲已有,不会写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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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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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典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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