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马上离开！”

“你要丢下德希？伽什斯，我们花费整整十年，遇到多少磨难，现在黎明就在眼前，你要放弃朋友！”

“够了，荷金斯，黎明远没到来，这个预言不能让世人知晓，我们的行动就毫无意义。今天被诅咒的如果是我，我也要你们头也不回的立刻离开！”

“咳咳…”

角落处，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颤颤地撑起身体。愤怒的荷金斯立刻冲过去想要扶起他。德希握住荷金斯伸来的手，烛火下，他的面容病态憔悴，但眼睛却仿佛盛满整个山洞的光，目光炯炯的看着荷金斯。

“荷金斯，伽什斯说的对，他是正确的。你们必须现在就出去，那怪物闻得到我身上的味道，用不了多久就会追上来了。”

荷金斯撑着眼睛，眼泪像清泉一样涌出：“德希…”

德希喘了口气，没听荷金斯说完，抬起另一只手招向伽什斯。

一直在原地动也不动，紧抿双唇，面无表情的伽什斯，在那手还没抬起时便快步上前。他跪在荷金斯旁边，双手握住朋友颤抖的手。

德希看着眼前低头沉默的好友，扯动干裂的嘴角，想笑一笑，但力气在和怪物的搏斗中已消失殆尽，他无奈放弃这个举动，把所有力气用在回握朋友们的手。

“伽什斯。”

他感受到德希掌心微弱的温热。

“你从来是最理智的，但理智的人会遭受更多磨难，因为上帝不愿瞧见人们脱离他设计的情感。”

烛火在身后晃荡。

“我厌恶上帝这样对待你，可现在，我要成为上帝的帮凶。”

“成为你痛苦的一部分。”

德希深深望着好友金色的头发，即使在昏暗的山洞里，即使他们已经被困十多天，即使他们刚刚结束和怪物的搏斗，只要有光，再微弱的光，那纯金的发丝也会在前面飘动，像黎明阁楼天窗落下的第一缕太阳。

“抬头看着我。”

伽什斯怔怔抬头，露出湿红的眼。

看不到美丽的蓝色眼睛，德希有些失望，胸口却微微发烫——那是怪物接近的预兆。

他正色严肃地说：“你们必须马上离开，这是长官的命令。我将留下拖住怪物，最多两个时辰，将它引到相反方向。沿着记忆走，来时我做了标记。无论生死，都不能回头。”

“德希！”荷金斯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企图透过被眼泪模糊的视线，看清从来温和的朋友，怎么能说出这样残酷的话。

“我们为预言而来，为希望而来，即使牺牲所有，也要把光明带出去。”

“荷金斯，我死不足惜。”

德希转头看向伽什斯，他要说出那最冰冷的话：“伽什斯，这是我的遗言——‘不惜一切，让人们知道救世主的预言，让他们脱离苦难’。”

“即使要牺牲我。”

德希沉默一瞬，下一句他还是说不出口。

即使要牺牲我，即使要牺牲你——伽什斯在心中和德希共语，他知道那是德希的未尽之言。

“现在，离开！”

德希猛地甩开两人紧握的手。

伽什斯起身，抓住跌坐在地的荷金斯，朝右边洞口跑去。

“滴——滴——”

钟乳石的泪水从石尖滴落。

德希躺在地上，烛火骤然明亮，最后一根蜡烛要燃完了。在怪物过来之前，还有一刻钟的时间，他得先恢复下力气。

德希出神的望着左边崎岖的洞顶，那奇形怪状的石头在扭动的橘光下，像怪物的触角。要是有一盏彩灯就好了，其实那石头挺漂亮的，乳白色，彩灯一照，让是什么就是什么。

该死！最后一面，伽什斯居然什么也没和他说。

哎，也不知道荷金斯出去后眼睛会肿多久。希望他早点明白被坑了，毕竟自己停在最轻松的时刻，而这只是他们的起点。

胸口刺热，岩石抖动。德希挺身而起，烛火已经熄灭。他摸着石壁走向左边洞口。

“噗通——”

伽什斯攀住暗河边的石块，挣扎回头，荷金斯跳到了河中心。他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像鱼一样游向扑腾的荷金斯。

寂静的空洞，只有碰撞的流水声回荡，如同凝固的石油的暗河吞噬一切声息，刺骨的寒气沿着石壁充斥整个洞穴。

伽什斯拉回昏迷的荷金斯，把他抬上岸边的小船。这船是荷金斯发现的。俩人走到一个岔路口发现出去的路被乱石堵上，只能找其他出路，左转右转遇到一个断开的山口，寒气扑面而来。本以为是死路，地底的暗河绝不能赤身渡过，死亡漩涡和无形冷气会掠夺鲁莽者的生命。

距离他们离开已经三个时辰了，他们没有回头的时间。

就在伽什斯打算赌一把时，荷金斯在崖壁看到左下角似乎停着一条独木舟。

两人决定上船，就算出不去，也能暂时脱离怪物的威胁。那怪物很奇怪，身上长满触角却怕水，听到水声都不敢接近。如果能坐船越过暗河，甚至顺着暗河出去，怪物一定追不上。

伽什斯坐到舟头，俯身稳住晃动的独木舟，他刚刚在舟里发现一只桨，过河没问题了。这样大的暗河一定通往地面，顺着河流，他们就能出去。荷金斯还在舟尾昏迷，他只能一人做决定。

地下隧道崎岖弯折，失去这个机会，他们就可能丧身黑暗或怪物之口。暗河或许有其他危险，却是眼前唯一的救命绳索。

伽什斯拿起手边的桨，像握着一块冰冷的铁石。

小舟顺着水流在黑暗中缓缓移动。

伽什斯顺着崖边划桨。暗河比在山洞里看着更深，也更寂静，在上面还能听到隐约的流水声和说话时山壁的回鸣，坐到船上，和漆黑的暗河只有一块木板的间隙时，伽什斯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心跳。

身上浸湿的衣服吞噬每一分体温，冰冷的河水像冬日的铁剑刺穿舟底，让血液凝固。伽什斯哆嗦着用力挥动木浆，企图用力气挣脱无形铁链的束缚。

最危险的不是暗河下的诡谲漩涡，而是这能穿透肺腑的看不见的杀手。

伽什斯木然地往前划动，寒气不仅带走他的体温，也试图带走他的意识。他不知道自己划了多久，越往前视线越模糊。在最深的地底，光明比食物更加珍贵。

烛火能带来光亮和温暖——还有德希。

伽什斯无法抑制自己的思绪，它们在脑隙疯狂弥漫扩散，把过去的温暖时光一个不落地揪出来，不停回放。他看到三人在月夜森林围着篝火取暖；看到霜雪世界德希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熊皮；看到跌入洞穴后荷金斯和德希废力救他。

看到，看到草地上漫天星星，蓝色的光，一点一点的，晶莹梦幻。

他伸手触碰星星的光辉——像针扎似得。

伽什斯猛地晃头，指尖的刺痛是那么清晰。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蓝色光点没有消失，甚至越来越多，从小舟向外扩散。晶蓝荧光在水面漂浮，照亮周边一小片区域，暗河的水原来如此清澈，就像行驶在星河上。

头顶依旧漆黑模糊，两侧石壁却呼应晶蓝的召唤，发出斑斓辉光。

梦幻静谧的景色在眼前徐徐展开。伽什斯却只感到恐惧，在地底，黑暗是未知和危险，也是隐秘与保护。这些年的经历让伽什斯非常明白，美丽与危险并驾齐驱。

荷金斯不能再睡了。

伽什斯用力摇动荷金斯，甚至用拳头揍他。

荷金斯吃痛，从昏迷中醒来，一睁眼就看到这奇异景象，忍不住惊呼。伽什斯紧紧捂住他的嘴。

两人保持安静，悄然而快速地顺着岩壁离开那片荧海。

有了荷金斯的帮助，两人不断交换，独木舟终于展现出它小巧又灵活的特性，他们绕过一个又一个暗礁，陷入漩涡时拼命往反方向滑动，加上分开前德希赠与他们的好运。大概三天，也许更久，总之在彻底饿死前，他们看到天光。